APP下载

踏破铁鞋

2018-09-10胡杰

现代世界警察 2018年3期
关键词:老秦李玲成龙

胡杰

幼童失踪

这两起发生在21年前的公安部督办打拐大案,得从一碗凉皮儿说起。

那时候,四岁男童林鹏、两岁女童温琴的爸爸还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被人称为“小林”和“小温”。小林、小温以及他们两位的媳妇,都是四川省南部县人。他们在西安干建筑,小林、小温都是小包工头。20世纪90年代的建筑队,农民工一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都是亲戚、熟人介绍来的,大家知根知底,饮食习惯也相同,这样,大伙在一起好相处;就是进城、返乡,也可以结伴而行,一路上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嘛。

不像现在盖房子,建筑工地与工人生活区要严格分开。当年,建筑工人就吃住在工地。小林、小温他们的媳妇都在工地上做饭、打杂,他们的孩子也就在工地上玩耍。那时候,冬天一上冻,建筑工地的活儿就干不成了。也就是说,不等过年,工人们就要放假,工地上就留俩值班看大门的。

小林、小温他们的工地,位于陕西省西安市劳动南路。他们正在盖的,是一栋部队的家属楼。1996年12月3日,因为天冷起来了,工地已经接近停工了。小林、小温两家大人关系好,两家的孩子鹏鹏和琴琴也情同亲兄妹。鹏鹏走哪儿,琴琴就“哥哥、哥哥”地跟到哪儿,像条小尾巴。这天下午,鹏鹏见工地门口有摆摊儿卖凉皮儿的,就让他妈给他买;而小林媳妇嫌他老爱吃零嘴儿、不好好吃饭,不肯给他买。鹏鹏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小林媳妇一生气,一把扯起来,就赏了他屁股两巴掌。这下,鹏鹏更像杀猪一样地哭嚎开了。一个“和事佬”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来来来,莫哭莫哭,伯伯带你去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民工过来拉住了林鹏的小手,哄着他往外走。小林媳妇手上有活儿,乐得有人帮他看一会儿孩子。“我也要吃!”温琴奶声奶气地嚷嚷着。“好,好,一起去。”那汉子笑嘻嘻地抱起温琴,牵上林鹏,就往门口的凉皮摊方向走去。

天黑了,开饭了,却不见俩孩子的影子。小林、小溫两对夫妇虽然也在门口找了几次,却并没有真着急:“这个死老张,把娃儿领到哪儿去耍了?”

找了一夜,也等了一夜,却不见老张把俩孩子送回来。小林、小温夫妇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那个时候,莲湖分局劳动南路派出所还叫“机场派出所”。报警时,民警问他们,老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小林、小温他们才发现,跟老张虽然天天在一起,却并不清楚他的底细。

老张也是四川人,却不是南部老乡。一年多以前,工地上有人请假回家,需要找人来补个缺,小林就到文艺路劳务市场去找来了这个老张。之所以挑中了老张,是因为老张一开腔,也是一口四川话。问他叫个啥子名字,他说叫张成龙,回来以后这一年多,就一直“老张”“老张”地喊着的。究竟他姓“弓长张”,还是“立早章”,不晓得;是叫“成龙”还是“晨龙”,哪个还去调查?至于他具体是哪个县的人,小林连问都没问过。工地上尽是南部老乡,他们就没有登记身份证的习惯。老张能在这儿一直干下来,也是因为他活儿干得还不错,不是那种爱偷懒、耍滑头的家伙。就那么几十号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早跟他混得烂熟,要不,怎么鹏鹏、琴琴会跟这家伙走呢?

两个孩子就此失踪。公安机关用同音字姓名摸排了许多四川中年男子,也走访了许多建筑工地,并且发布了协查通报,但案子迟迟没有任何进展。公安部将林鹏、温琴失踪案件列为两起督办案件。

入川寻踪

2017年5月24日一早,高高胖胖的老边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路边,扯长脖子等车来接。这天,他要跟着莲湖分局的三位同事一起出差去四川。

老边叫边洪涛,55岁,部队转业干部。他是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四大队的民警。他所在的这个大队,是一个专业的打拐大队,林鹏、温琴失踪的案子,就需要他们大队配合莲湖分局去侦破。

两年前,林鹏、温琴的家属找到刑侦大楼来,向警方报料:那个老张是四川三台县人!老张在工地上打工毕竟有一年多,虽然他从不说自己是哪儿的人,却有位工友记住了他口音上的一些特点。比如,老张喜欢把“回去”说成“肥切”;把“肥皂”说成“回皂”,把“不会”说成“不费”。就像只有南部县口音才会把“三个”说成“三打三个”一样,老张的口音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后来,这位工友到三台打工,突然顿悟,原来,那个拐走俩孩子的老张是个三台人!过春节回家,一起吃饭时,工友把他的科研成果分享给已经变成老林和老温的小林、小温他们,老林、老温们先是把小眼睛瞪成了大眼睛,然后又都“呼”的一下站起来,把手里的一杯酒干了,算是谢了这位工友。年后回到西安,老林、老温就相约着一起来到了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

不管这线索有多单薄,事关两起部督案件,民警当然不敢怠慢。网上调出三台县与“张成龙”音近、年龄相仿的所有男子,结果民警搜出了上百个“张成龙”“章晨龙”等。经过老林、老温他们的辨认,民警初步确定,绵阳市三台县新德镇长堰村的张成龙相貌最为接近。为此,莲湖分局专门派出一路民警,去了趟长堰村。可是,当时接待他们的那位村干部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据说,这个张成龙家里穷,年轻时就去了外地,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至于他倒插门把旗杆插到了哪儿,没人晓得。民警只好给当地派出所打了招呼,让人家帮忙给盯着点儿。

这两年,这个张成龙一直是西安警方的布控对象。但是,因为证据欠缺,还不能将他上网通缉。网上研判他的信息,民警没有发现他任何乘火车、坐飞机以及住店的信息。这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不知道。张成龙成为警方的一块心病,这回,大队领导让老边和莲湖分局刑侦大队的张奇、王勇,劳动南路派出所刑警小倪组成了一个破案小组,专程再到三台去。路上,他们就商量,只要张成龙活着,这回非得把他找见不可。哪怕实在找不到,能做的工作要全部做到,不能让别的同事再来瞎耽误工夫。

村里一圈儿走下来,倒是有个收获。老边他们听说,张成龙离婚时带回一个女儿,是他妈帮他带大的。如今,这个女儿已经出嫁了。但她跟奶奶感情深,时常会回来看看奶奶。可是,老太太说不清孙女嫁到了哪儿。听说张成龙女儿名叫“云云”,民警们就试着在公安网上查找“张云”。结果,真找见了张云,而且发现她的户口从长堰村迁到了三台县争胜场镇长青村。

驱车翻过两座山,就来到了争胜场镇。当争胜派出所民警帮老边他们找到张云时,一看张云的模样,老边心里就点了头:这张脸,和她爹太像了。张云正在镇上一家理发店染头发,脑袋包着、肩上还披着发廊的毛巾呢。 “一周前,我见过我爸一次。他的身份证放在我这儿,他回来把身份证取走了,说是要去拉萨打工。”张云说,他爸没有手机,也从来不住店。出门过夜,如果找不到熟人的工棚过夜,就在涵洞、水泥管子里随便混一宿,过的完全是流浪汉的生活。老边他们相视点点头,难怪网上查不到张成龙的任何信息。

张成龙有个独手兄弟叫张志龙,长堰村那位村干部曾说过,他有张志龙的手机号。回到长堰村,老边让村干部编个事由,给张志龙打电话,就说有事要找张成龙。电话里,张志龙说,他大哥张成龙就在绵阳,“前几天我还在劳务市场碰见过他呢”。

既然没有别的线索,老边他们商量决定,当晚住到绵阳,第二天早上就去劳务市场找张成龙。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只好去长途车站,看看去拉萨的旅客中有没有张成龙了。

到了绵阳,跟人一打听,原来,绵阳有三个劳务市场。因为张志龙见过张成龙的地方,在中心血站附近,老边他们就先奔中心血站。

上午10点多,中心血站劳务市场聚集着一二百名农民工。这些人分成了几摊儿,其中一拨儿人在道沿上坐了一溜儿。隔着一条马路,老边扫视着这些人的面孔,特别关注那些六十岁左右的老汉。仔细研究过手机里张成龙二代身份证上的照片,老边发现此人一个特征比较明显:抬头纹很深,而且线条很规律。目光顺道沿上方溜达一遍,老边还真发现了这样一副抬头纹。老边正想过马路,走近了再仔细认认,这个穿深色长袖T恤的老汉却站了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留给老边的,是个瘦瘦的、略有点佝偻的背影。怕自己腿脚慢,老边赶快指着那老汉,跟身边的莲湖刑警王勇说:“快,快过去拦住那个老汉!”

老汉被拦下,却并不诧异。不等老邊他们说话,他倒是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要抓我,为俩娃儿的事情!”

按老边的要求,老汉从裤子屁股口袋掏出身份证,果然是张成龙!

千里作孽

“鹏鹏,想不想跟伯伯坐汽车去?”1996年12月3日下午,看着俩孩子吃完凉皮儿,张成龙这样跟孩子说。

许多年后,张成龙跟警察解释,他动这个念头,是因为包工头小林扣着他两千块钱的工钱不给。其实,包工头为了留住打工的工人,往往会故意扣下一些工钱先不给。马上要上冻,工地已经没几天的活儿了。别人有家有口,都想早点回家过年;而老张是个光棍,小林已经跟他谈过,让他在工地值班,工资等过了年回来一起给他结。这样,别人回家期间没工资,他老张还照样有一份收入呢。后来,小林曾反复回忆,当时,起码从表面上看,老张也并没有不痛快的表示呀。

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张成龙之前认识了一个河南人。张成龙就是要把林鹏哄去,交给那个河南人。

张成龙生于1960年,1981年,经人介绍,他从四川三台老家来到西安市周至县,给一个农户倒插门当女婿。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七年时间。离婚后,他把女儿送回老家,交给老娘带;自己又回到周至,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给别人打工。在到小林、小温他们的建筑队之前,张成龙在周至帮别人种猕猴桃时,认识了一起打工的河南汝州人甄三囤。闲扯时,甄三囤曾经跟他说,老家有人想要个男孩子:“人家有钱,钱上不会亏人。”张成龙答应替甄三囤留心,并且找了个本子,让甄三囤把他的姓名和老家的地址给他写了下来。

在工地上,浓眉大眼的林鹏老在跟前晃来晃去,就让张成龙动了拐卖他的念头。他知道,卖掉林鹏得的钱,一定比工地上欠他的工资要多很多,虽然甄三囤并没有跟他提过具体给他多少钱。

“伯伯,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坐汽车!”听见张成龙要带鹏鹏哥哥坐汽车玩,琴琴赶紧表明态度。这让张成龙倒是犹豫了一下。人家甄三囤说得清楚,老家那人只要男孩儿,他弄个女孩儿回去,谁要呢?可是,硬让琴琴回去,她准保马上告诉她妈妈,自己带鹏鹏坐汽车走了,这不就穿帮了吗?再说,收粮食的不要女孩儿,保不齐别人还要呢。卖出去,就是钱,哪怕少一点。这卖一个和卖两个,有啥区别?这样一盘算,张成龙就把琴琴抱在了怀里。

那会儿,西安到周至的中巴车在城墙西南角自来水公司那儿的长途车站发车,而水司离劳动南路几百米,公交车就一站。中巴车经常会在劳动南路钓座。张成龙一伸手,就挡了一辆去周至的车。

张成龙有个表姐,嫁到了周至。当晚,他在表姐家落脚。本来,张成龙是想在周至把“货”交出去,可一打听,甄三囤早就走人了。听说张成龙领到家里来的这俩孩子,是他包工头的孩子,而且就为了两千块钱工钱,表姐夫气得火大了,把他一顿臭骂:“明天一早,你赶紧给人家把孩子送回去。你知道这会惹下多大事儿吗?”听说他口袋里没钱了,表姐夫马上掏了二百块给他:“你的工钱,我过两天找人帮你去要。千万别干蠢事!”张成龙满口答应,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俩孩子出了门。

其实,张成龙没去西安,而是去了邻县武功。从武功,他坐了一宿火车到了洛阳,再倒长途汽车到了汝州。一路上,两个孩子若哭闹,他就买点吃的哄着。没错,这家伙真的是去找甄三囤。

甄氏兄弟

汝州县蟒川镇核桃源村的光头老秦,就是甄三囤说的那个收粮食的人。老秦有一对儿女,儿子都上初中了,被人打死后扔进了一口机井里。不知什么原因,这起案子始终没能侦破。没了儿子,老秦就像没了魂儿。有一段时间,他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奔头。那时候,河南作为全国人口第一大省,计划生育抓得特别紧。老秦老婆早做过绝育手术,没法再要孩子了。有人就给他出主意,你出去收粮食时,不会打听打听,看谁家有男娃不想要了,你收养一个嘛!老秦一听,就开了窍。再去走村串巷收粮食,蹬自行车时,脚也不再发软了。在他心里,收粮食成了副业,而收儿子倒成了主业,老秦想要个儿子的风声就传出去了。甄三囤所在的杨沟村离老秦家的核桃源村就十里路,同属蟒川镇,也在老秦自行车轱辘覆盖范围之内。要说甄三囤跟收粮的老秦有什么交情,那是胡扯。甄三囤穷得媳妇都说不起,就惦记着从这事儿上挣老秦一笔钱。

甄三囤跑到周至果园里打工时,就把老秦想要个儿子的消息扩散了出去。和老秦一样,他这也是广种薄收。别人听过就会忘在脑后,但那个四川上门女婿张成龙却上了心,特意让甄三囤把地址写在了他的一个小本儿上。后来,离开西安工地时,张成龙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拿,小本儿却没忘记揣在口袋里。

像个要饭的一样,张成龙背一个大的、抱一个小的,领着俩孩子出现在甄三囤眼前时,倒是把甄三囤吓了一大跳。甄三囤可是去过周至的,从那么远的地方带俩这么小的孩子来,这不是开玩笑吗?要知道,下了长途车,从县城到他们杨沟村来,还有30里地呢。可是,谁会跟钱过不去?他甄三囤坐在屋里,钱却来“梆、梆”地敲门了。甄三囤赶紧让他弟甄七上核桃源村,通知光头老秦。最近没见老秦,他生怕老秦的儿子已经找下,这单生意做不成了。那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甄三囤为啥不亲自去呢?原来,那天他正好崴了脚,走不成路。

到了核桃源村,给甄七开门的,却是老秦的老婆,老秦不在家。甄七留下的话,却飞快地传到了老秦的耳朵里。这不,甄七回来不久,老秦两口子就兴冲冲地赶来了。林鹏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老秦两口子一看就喜欢。但是,两口子还是看得挺仔细,生怕孩子有什么毛病,让甄三囤他们给蒙了。“我这个朋友老婆死了,一个人养不活孩儿。看得上,你们就把孩儿领走吧!”甄三囤这样跟老秦两口子说。老秦收粮食,手上有现钱。他当下从他收粮食的人造革包里掏了一万三,把林鹏领走了。

找到鹏鹏

再说,那天晚上把林鹏带回家后,老秦两口子估计也问了林鹏。四岁的娃,别的事儿不一定能说清,但他爹是不是张成龙,能说不清吗? 1996年,一万三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么多钱掏出去,回头人家亲爹亲妈找来可咋办?这一夜,老秦越想心里越不踏实。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甄三囤。可敲半天门,却没人开。昨天他家里还一屋子人,这人呢?跟村上遛弯的老头打听,老头说,甄七住在另一个地方,指给老秦。找到甄七那儿,门上干脆就落着锁,真没人。“这孩子,也许是老天给我的补偿。”老秦往回骑的路上,脑子里这样想。

人都是感情动物。没几天,这个叫鹏鹏的男娃就跟老秦一家人熟起来,也亲热起来。再让老秦把他退回去,老秦哪儿还舍得。他舍得,他老婆还不干呢。老秦给他孩子连名儿都没改,还叫“鹏鹏”。当然,姓儿改了,叫了秦鹏,视如己出。

老边他们在绵阳抓了张成龙,很快就把甄三囤的情况汇报给了西安。和三台一百多个“张成龙”“章晨龙”不同,河南汝州叫“甄三囤”的,就一个。经过老边他们组织辨认,张成龙指认了这个唯一的甄三囤。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四大队大队长崔一波、莲湖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张根勤分头带人连夜赶往河南省汝州市杨沟村。

找到杨沟村,村干部说,甄三囤在家。可到了他家,却不见他的影子。正是麦收季节,正午时分,知了在树上使劲儿叫着。崔一波等人站在屋后一棵大树下等了一会儿,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走了过来。一问,果然是甄三囤。

甄三囤说出了收粮老秦的住址,但民警去了才知道,他家的房子很久没住人了。原来,若干年前,老秦女儿嫁到了邻县。老秦家经济条件不错,女儿找的对象也不差。亲家在邻县当过一任县长,女儿嫁到邻县后,和女婿一起做日用百货生意,买卖兴隆。女儿、女婿给他们老两口在邻县买了很大的房,秦鹏也过去给姐姐、姐夫帮忙。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村干部电话联系上老秦,照西安警察的吩咐,明着跟他说了孩子的事儿。“明天一早,我带孩子过来,你们看中不?”老秦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领着秦鹏来和民警见面。再看这秦鹏,国字脸、浓眉大眼,果然和他的亲生父亲老林很像。当然,光像還不行。DNA比对的结果,他就是林鹏。

其实,拐卖时,林鹏已经记些事儿了。他记得他原来的家在西安,他和亲生父母住在一个工棚里。他甚至记着张成龙的名字。长大后,鹏鹏没有动念头去找亲生父母,一是因为养父母一家对他是真好;另外,他怀疑自己是被亲生父母卖给张成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过去这么久,自己的身世之谜仍然会像疮疤一样突然被揭开。

琴琴在哪儿

据张成龙交代,温琴没有卖成,被他们丢弃在了河南新野县郊的一个农户家门外。

鹏鹏被老秦接走之后,琴琴开始哭闹不休。张成龙虽然当了爹,但女儿也没怎么带过,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甄三囤、甄七也都是老爷们,一时没辙,甄七就把他的女朋友叫来了。

据村上人讲,甄七的女朋友是他在煤矿上打工时认识的,俩人在村上甄七的住处同居。这个女友名叫李玲,是四川或者湖北人。因为琴琴总是哭闹,再在村上放下去,知道的人就多了。李玲和甄七商量,说新野有个关系想要孩子,干脆把琴琴送到新野去吧。这样,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仨就抱着孩子上了路。新野离汝州可不近,下了汽车又步行了约两个钟头,赶到一个村子时,天都黑透了。许多年后,关于那晚上的事,张成龙承认,他已经记得不确切了。印象中,那天晚上特别寒冷,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琴琴在发烧,额头挺烫。他想赶紧把孩子给出去,哪怕不要钱都行。可甄七和女友问了那家人,人家根本不打算要这个女娃,白给也不要。“抱着孩子往村外走,甄七让我干脆把孩子扔在河道里拉倒。”后来,张成龙这样跟警察交代:“娃儿睡着了,我们抱了一路,也确实累。我看到一户人家灯亮着,就用他家的麦秆儿给她铺了个睡觉的地方,又把我的夹克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上面再盖上厚厚的麦秆儿。然后,我们就离开了。”至于那个村子怎么走,张成龙说,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汝州属于平顶山,那儿的煤矿多。经查,甄七当年在汝州一个小煤矿打工,2003年“非典”期间死于一次矿难。至于他当年的女友李玲,村民们说,甄七死之前两三年,李玲就跑了。可是,如果找不到李玲,就无从知道温琴的下落,这一起部督案件就仍是一悬案。

既然李玲在村子里生活过几年,那么,总会有人跟她走得近一些吧。民警就在村上下功夫打听。这一打听,就得到这样一个信息:李玲是1996年春节后来到杨沟村的。她和甄七并不是在煤矿上认识的,而是村上一个姓潘的老汉给介绍的。老汉在湖北有亲戚。至于那个潘姓老头,民警一打听,早死了。

那就找潘老汉介绍回来的另一个湖北媳妇吧。可再一问,这个湖北媳妇也死了。得,那就找她丈夫吧。找到这人时,他正在地里收麦。他说他就去过湖北那儿一次,对自己媳妇家都不了解,更别说那个李玲了。民警跟他回家,他翻箱倒柜倒是找了一张湖北媳妇以前的一代身份证。这个媳妇原籍是湖北竹山县的,民警以模糊查询的方式,在网上搜索竹山县的“李玲”,没一个跟本案的李玲能对上。倒是这个人的舅舅也娶了三任湖北媳妇,对于这个李玲,这个舅舅却知道得比别人多:“她不叫李玲!叫什么名字,我倒没记住。她原先跟我前妻有来往。我听说,她在新野有个表姐!”

峰回路转

李玲的名字不对,她新野的表姐叫什么,就更无从知道了。从老汉这儿得不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民警只好再到汝州看守所提审甄三囤,死马当活马医。谁知,甄三囤却交代,他当年跟着甄七和“李玲”去过一次这个新野表姐家:“那村子要是没搬迁,我想,我应该能找见。”

押着甄三囤,民警一气儿开车从汝州来到新野。照着甄三囤指的路,他们东一绕、西一拐,还真找到了那个村子,而且找到了“李玲”表姐家。村子是个回族村,“李玲”的表姐两口子都在,姐夫姓牛,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把二人请到当地派出所,“李玲”表姐态度恶劣,但老牛还积极配合:“我老婆家里姊妹四个,我老婆是老大。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老二?”原来,“李玲”不是她老婆的表妹,而是亲妹子。

老牛说,二十多年前,这个小姨子确实跟俩男的,抱着个两岁大的女孩儿来过他家:“天黑了来的我家,本来想在我家住一夜,让我硬给撵走了。”老牛说,找了这个湖北媳妇,家里就成了湖北亲戚的一个落脚点,经常有人来,让他不胜其烦。那天黑下脸不让她住,是因为她领来路不明的生人来,还带着个哭闹不休的小丫头,让他起了疑心。民警问他,这个小姨子叫什么名字呢?老牛说,叫李玲荣。但是不是这几个字,他就说不清了。因为他是个文盲,不识字。

那么,李玲荣最后一次来他家,是什么时候呢?老牛说,是今年三月:“她女儿晶晶嫁到了南阳的南召县,刚生了小孩儿,她过去帮着伺候月子,走的时候来我家转了一圈儿。”老牛说,李玲荣可能回了浙江,因为她在那边打工。老牛没有李玲荣的联系方式,而李玲荣的姐姐啥都不肯告诉警察。

怎么办呢?专案组决定派一路人去湖北。李玲荣姐儿俩是亲姐妹,那么他们的籍贯地就是一样的,都在湖北房山县古寺镇月日村。果然,这一路人马去了之后,很快摸清了李玲荣的底细。

李玲荣生于1971年,1999年曾因拐卖儿童被河南汝州法院判刑五年。17岁时,她跟一个毛姓男子同居,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她的儿子在东北打工,女儿叫毛晶,也就是那个刚生了孩子的晶晶。毛晶在宁波打工时跟人结婚,没过多久,又离了。现在,毛晶嫁到了南阳市南召县。

李玲荣父母去世早,四姐妹中,又只有她和姐姐在河南,专案组分析,她们姐儿俩肯定联系会比较多。于是,去湖北房山的这路民警出发之后,另一路民警又来到她姐家。老牛家有一部无线座机。一边跟老牛闲扯着,莲湖刑警罗少平一边好奇似的拿起电话机摆弄。结果,他发现这部座机存储的第一个电话号码,就是“玲荣”。

经查,这部“187”开头的手机是宁波的。一路民警马上出差去了宁波,并且顺利地找到了持机人。“你们找她,我还找她呢。一个月前她跟我吵架,手机都没拿就摔门走了。到现在,她跟我连个电话都没打过!”这个气鼓鼓的男人,就是李玲荣现在的老公,一位在宁波打工的四川农民工。李玲荣的“187”手机,就在他手上拿着呢。

那知道了毛晶的名字,能不能从南召县的人口信息网上找见她呢?答案是否定的。这个外省媳妇户口还在湖北老家,并没有迁到南召来。

收网

李玲荣虽然手机在宁波,但民警发现,她用手机登录过一个微信号。顺着这样的线索,6月2日上午10点多,专案民警终于追踪到了老坟湾村。

在一栋筒子楼的一层,毛晶的公公、婆婆哄着她一岁多的孩子,对登门找他们亲家母的警察很冷淡。问他们儿子、儿媳在哪儿,统统回答“不知道”。可是,民警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找了一个多小时,躲在一间放粮食房子里的毛晶老公终于被民警发现。说是丈夫,其实,他跟毛晶也没结婚,还是同居男友。问他毛晶和她妈去了哪儿,他说,她们娘儿俩一早就去二十公里外的云阳镇了。那怎么办?只好拉着他去云阳镇找。但是,找来找去,连这娘儿俩的人影也没找见。

老坟湾村门前有条小河,村子在河西。去云阳镇,必须经过河上的一座桥。一路民警在桥头守到天黑,也没见这娘儿俩回村来。究竟是什么情况呢?民警怀疑毛晶男友对他们说了谎。果然,反复追问他,到了半夜,他说了实话。原来,西安的警察一进村,李玲荣就被惊动了。她并没有去什么云阳镇,而是就躲在村里一个沙场。毛晶男友带著民警去,黑灯瞎火的,沙场里果然找着一个穿件红短袖、黑裙子的农妇。她正是李玲荣。

找到李玲荣,温琴终于有了下落:因为甄三囤家不具备留客人居宿的条件,老秦夫妇带走林鹏后的那个晚上,甄三囤让张成龙抱着温琴投宿到了甄七的住处。后来,李玲荣告诉民警,她和甄七倒是也动过收养这丫头的念头,可那会儿,他们俩穷得叮当响,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养不起这孩子。再说,那会儿计划生育政策那么严,他们俩突然多出个娃,村上人也蒙不过去呀。想来想去,她就打算把孩子抱到新野,放她姐家先养着,慢慢再找下家。他们从汝州到南阳,又从南阳倒车到了新野,下车又抱着孩子徒步走了两个多钟头,好容易到了马家庄。可谁知,她姐夫只留他们吃了顿饭,就下了逐客令,连一宿都不让他们在家待。

从马家庄出来,再往县城走,就没来的时候那劲头了。加上温琴又不停地哭,甄七火了。路边有个大水渠,甄七让把孩子扔渠里拉倒。水渠旁有个村子,他们发现,打谷场跟前第二家还亮着灯。李玲荣说,他们找了些棉花秆垫地上,把孩子放在上面,然后躲在十几米外的黑暗处听着、瞅着。过了一阵子,孩子不哭了,这家的灯也灭了,他们就放心地走了。

带着警察,李玲荣又找到了打谷场旁这户人家。男主人姓程,还是个残疾人,腿脚不利索。老程两口子挺不容易地把温琴拉扯大,现在,温琴已经出嫁。2017年6月下旬,西安市公安局召开本案侦破新闻发布会的时候,林鹏赶到西安,和亲生父母当场洒泪相认;而温琴却因为刚刚生了二胎,没能赶来。

猜你喜欢

老秦李玲成龙
物种缘何濒危
老秦
少年与逃犯
身体陀螺转转转
朝中主持词翻译习得
朝中主持词翻译习得
骄傲的孔雀
寻找成龙等
成龙历险记
陪你走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