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范仲淹对通州范氏家族文化精神的影响
2018-09-10陈晓峰曹卫江
陈晓峰 曹卫江
摘 要:通州范氏是北宋范仲淹直系后裔,其家族文化深受范仲淹的影響。主要表现:认祖归宗、敬宗收族的家族意识;恪尽职守、忧国忧民的社会担当;清正廉洁、宠辱不惊的立身品节;孝悌忠信、广施仁爱的家风传承。
关键词:范仲淹;通州范氏;家族文化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170(2018)03-0083-08
通州(今江苏南通)范氏是北宋范仲淹直系后裔,祖居苏州,南宋覆亡之际,由江西抚州始迁通州。振叶寻根,范仲淹丹心辅国,忠厚传家,对通州范氏各代影响深刻,其独特的人格魅力以基因方式融入后代血脉之中,逐渐形成了独具内涵的家族文化精神。
一、认祖归宗、敬宗收族的家族意识
物本天,人本祖,家族制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重要基础和显著特征。宋代以降,范氏世代演进过程之中,家族意识贯穿始终,各代以此加深族内认同,联络血亲关系,呈现出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一是认祖归宗。古往今来,一个家族的崛起不可或缺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经历唐末五代战乱,世家大族政治社会地位受到严重冲击,范仲淹表现出异常强烈的宗族观念:“吾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以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固无亲疏也。苟祖宗之意无亲疏,则饥寒者吾安得不恤也?自祖宗来,积德百余年,而始发于吾,得至大官。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何颜入家庙乎?”[1]802可见其收族睦族的责任担当。对于迁徙新地、艰难发展的通州范氏来说,也通过颂美前辈嘉言懿行、显赫功勋的方式,团结族人,达到绍继家风、克振家声的目的。
我先文正筑捍海堤,使通泰濒海数百里之民得免于鱼,而沮洳泄卤之地永食其利,故祀之,祀其为民御大灾捍大患者也。[2]14(范凤翼《重修四贤祠记》)
这还表现为同宗成员的自觉认同,生成了可贵的精神归属感。晚明范凤翼曰:“质老同宗同道,生平知己,何异同胞。”[2]122(《复宗侄孙石夫孝廉书》)范景文亦有赠诗:“水木自吴天衍派,玺书专尚月为卿。同人应语偕忧乐,独往宁堪滞钓耕。”[3]613(《祝太蒙尚玺宗兄时为闰四月》)范景文(1587~1644),字梦章,号思仁,别号质公。因同为文正公后裔,相互砥砺,引为知己。两人还计划同刻先祖文集,“文正、忠宣文集不佞欲任刻成,质老亦曾有此意。”[2]122(《复宗侄孙石夫孝廉书》)刊刻家集,以追述先德,昭示后人,带来家族文化的累积传承。
二是敬宗收族。传统宗法文化熏染之下,范仲淹超越家,重视族,坚持将光荣耀祖、赡宗睦族视作一己责任。其子范纯仁曰:“臣父仲淹,先任资政殿学士日,于苏州吴、长两县置田十余顷。其所得租米,自远祖而下诸房宗族计其口数,供给衣食及婚嫁丧葬之用,谓之‘义庄。”[1]1159修家谱,创义田,兴义庄,通过多种手段形成多重架构的宗族福利保障体系。家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且诸子弟知读书之美。明清时期,通州范氏家族远承祖志,坚持实施这一义举,多富贵而能仁其族之人。晚明范应龙赡宗党而周贫乏,“义声流播,则翁家文正、忠宣父子之嫡嗣也”[4]37。(《云从先生八十寿序》)范国禄倡议为族内清苦之人募捐,“敢告道南,代计目下,肯为并日,不待分甘,庶几文正家风久而未坠”[5]337。(《岁寒约》)晚清范如松宅心仁厚,生前欲效仿先祖,兴义庄以避世乱,令族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因故未果,临终念念于此。其妻成氏毅然继承丈夫遗志,出资一千元置买田产兴复义庄,利用和发挥宗族组织功能,扶持本族弱势群体,为其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和教育资源,于动荡岁月之中维持家族凝聚不散、繁衍昌盛。成氏爱护族人,博施济众,是对先祖厚族之举的继承与族产制度的发扬,再现了可贵的宗族人文关怀。修谱对家族来说意义重大,家谱记录了家族的历史渊源、迁徙轨迹和世系脉络。寻流知始,摘蕊识根,范仲淹后代中不乏修家谱之人。晚明范凤翼积极修谱,定世系,序昭穆,将不同时空的个体纳入宗族整体之中,以明确家族血缘发展历程。“家谱成帙未刻,若见示,即当助成。”[2]122(《复宗侄孙石夫孝廉书》)乾嘉年间加以重修,又辑有谱稿一卷。光绪时期范如松慨然有辑支谱之意,谋之同姓,以加强对宗族血缘关系的体认,拳拳收族之心,昭然若揭。《通州范氏家谱》流传至今,体例完整,考本稽源,世系清晰,记载翔实,是对传统血缘宗法观念的继承与发展,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和文献价值。
三是重教守业。家族创业不易,守成更难。范仲淹出身寒素,以科举起家,进入仕途,名位日望,为了保证家族在竞争激烈、流动频繁的社会中立于不败,长远发展,平素重视家族内部治理,尤其关注对后代的家庭教育。他曾写作家训:“孝道当竭力,忠勇表丹诚。兄弟互相助,慈悲无边境。勤读圣贤书,尊师如重亲。礼仪勿疏狂,逊让敦睦邻。敬长与怀幼,怜恤孤寡贫。谦恭尚廉洁,绝戒骄傲情。字纸莫乱废,须报五毂恩。作事循天理,博爱惜生灵。处世行八德,修身奉祖神。儿孙坚心守,成家种善根。”[6]95(《家训百字铭》)在其言传身教之下,范纯祐、范纯仁、范纯礼等都能本于家学,温厚而文,忠孝传家,以宏才高谊上继父风,声誉远播。通州范氏后人深谙守成之难,承袭先祖遗风,各代重视家教,对家族未来发展密切关注,饱含了醇厚的亲族之爱。通州范氏作为一地新兴家族,既无祖上恩荫,又鲜显宦亲友,加之各种天灾人祸,其发展之路充满坎坷,数代经营,方有崛起,诚属不易。崇祯三年(1630),通州海上乱民焚掠杀人,阖城涂炭,范氏在劫难逃,惨遭荼毒。面对飞来横祸,在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范凤翼以诗教诲训示:
伊何贞吉,淑慎尔身;伊何能淑,有脊有伦。用柔居后,受益以谦。远尔奸慝,求其德邻。耦居无竞,古谊是敦。敷淡攻苦,节啬惟珍。载颂载读,载穫载畇。用挽颓风,用戢不逞。神之听之,福佑永臻。[4]59(《家难后垂喻》)
诗中以慎行事、以谦待人、以德为邻、以节为贵的殷殷嘱托可见对家族平安、世代绵延的美好期待,感情真切深沉。在分家析产之时,时见追溯祖先美德,教子弟,诫传人,激励不坠家声,光宗耀祖,极大增强了家族凝聚力。范凤翼《分家要说》中以先祖的胸怀和道义诫谕子女,勿忘创立家业之不易,慎守家法,笃行前辈遗志,作为立身处世之道,以实现范氏的自立自强、世代传承,可见文正遗响。
二、恪尽职守、忧国忧民的社会担当
忧患意识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可贵的精神品格,范仲淹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揆文奋武,功业彪炳,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被朱熹誉为“天地间第一流人物”。其民胞物与、先忧后乐的博大情怀得到了家族后代的坚守和发扬,表现为一以贯之的社会担当和救世情怀。
(一)拥有救世情怀
范仲淹进则尽忧国忧民之诚,庆历三年(1043)上疏《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十项措施,主持全面改革,朝野焕然一新,影响深远,为王安石的熙宁变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范凤翼立朝言政,也具有强烈的谏臣意识、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洗涤乾坤的救世情怀。目睹时弊,与先祖“宁鸣而死,不默而生”[1]9(《灵乌赋》)、“竭肝膂以论事,犯雷霆而进忠”[1]420(《谢依所乞依旧知邓州表》)一致,慷慨言事,嫉恶如仇,有犯无隐,无私无畏。调考功佐外计时,大胆选拔真才实学之士,举荐陈道亨、毕自严、陈大绶、张铨、瞿汝稷等,“皆一时正人,后皆大有建树”。处置墨吏,如淮扬兵道杨槚、知府杜縻、知县牛维曜,“皆不徇情面,非当以贪,即当以不谨”。调文选佐考选时,奸人构阻诸贤,力排邪说,使周起元、李邦华、商周祚、张至发、熊明遇、徐良彦等,“各得台省”[5]374。此外如顾宪成之起光少,丁元荐、田大年之起礼曹,皆力为主持。这与先祖登进善类、揭发贪鄙、整肃吏治颇为相似,无愧范之贤后。
(二)自觉恪尽职守
范仲淹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典范,天禧五年(1021)出任泰州时重修捍海堰,景祐元年主政苏州时治理水患,景祐二年(1035)任职开封时搏击豪强,皇祐二年(1050)主政青州时发粟救荒,此类美政不胜枚举。通州范氏后人担任地方官吏之时,也能够恪守职责、勤勉有为。万历三十六年(1608),范应龙担任直隶庆云县令,劝农桑,兴教化,赈孤独,奖节孝,严恕简静,百姓化之。晚清范钟居官甚勤,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月初六日,以河南乡试同考官入闱,至二十四日完毕,期间:
连改四日闱墨至廿八日夜,忽然大烧,至初二连六昼夜不睡,加以大汗大吐大呕。内闱有同官知医,日日开门进药,至初七、八病势略定。初九添榜,初十出闱。勉强支持,不肯告假。至于十四日而面目全肿,饮食固十余日但吃焦米汤矣。[7]149(范鐘《与范铠书》)
卷多期迫,精力有限,积劳成疾。尽管如此,恪尽职守,范钟办公不辍。光绪三十三年(1907)九月,范钟赴鹿邑任职县令。为政仁智,到任随即展开整顿,万绪千端,几无刻暇。面对当地“新政皆县官一人捐廉”之陋习,决计先打通此关,免得官民隔阂。又谨慎办案,自述曰:“前日有一命案,只带家人一名,三书二役,当场出结,地方以为奇闻,因之改观易视。”[7]161(范钟《与范铠书》)审断神明,深得民心。此外,在财政、警务、讼词等方面,颇显手腕,足可称道。又如范铠,光绪三十一年(1905)担任寿光知县,赴任伊始,赶清积案,兴利除害,表现出精干之能、宽仁之心。九月初八,因巡缉至羊角沟海口,盗贼行劫,绑人勒赎,日出数起,竟至商舶不行,税关一无所入,心甚忧之。“初八早晨赶到,下午即有渔户送信,当派勇役悬重赏往,即擒获洋盗五名、窝盗二名,商民快慰,颂声载道,从此海面太平。”铲除恶霸,雷厉风行。此外,当地公事繁剧,民风好讼,每告期必有七八十呈。“逐日坐大堂,讯结五六起,上下苦口劝其息讼。”虽然昼夜辛苦,勤勉自持,不敢懈怠。
(三)关心百姓安危
范仲淹上以宗庙为忧,下以生灵为念,无时无处不忧。天圣五年(1027),范仲淹在丁母忧居丧期间,“冒哀上书,言国家事,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1]211(《上执政书》);被贬抑期间,“孜孜于善,战战厥心,求民疾于一方,分国忧于千里”[1]419(《邓州谢上表》)。通州范氏家族多数成员忠实践履祖先“先忧后乐”精神,虽处江湖之远,但始终关注社稷民生。清初范国禄为布衣文人,却非与世隔绝,独善其身,而是凭借自身威望,热衷公共事务,关心百姓安危。范国禄对吏治弊端洞若观火,挺身而出,干预地方事务,拯救世道人心。在深入体察社会民情的基础上,提出振官方、正士习、镇民风三条建议,切中时弊,表现出澄清吏治、淳化民风的愿望。当地方突发危机之时,范国禄更能提出具体应对措施。通州水边可耕田亩,濒临江上,淹没无常,加以地方无厌,中饱私囊,农不聊生。范国禄上书州大夫,建言献策,针对逃亡之民,“速出明示,传谕各沙公行保甲,除已往不究外,嗣后有不安生计思去归乡者,许邻保明白业户凭报到州,严加处治。”对于地方乡保,“临时不及提防,平日所司何事?发觉之后,并乞法惩。”[8]273(《上州大夫书》)贡献一己之见,期待当道采纳,以使弊端革除殆尽,乡民得以安业,国库不至亏空,表现出强烈的忧国忧民情怀。
在民族存亡、国家兴衰的关键时刻,范氏家族成员的忧患意识愈显强烈。晚清范当世位卑未敢忘国忧,忠肝义胆,始终保持忠君爱国的传统观念,诗文随处可见。光绪皇帝力图振作,决定变法自强,遭到了慈禧太后的阻挠干涉。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慈禧以光绪体弱多病、未生皇子为由,诏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承穆宗嗣。范当世《果然》诗云:“一纸相看事果然,朝娱旰哭到穷年。游丝忽落三千丈,锦瑟真成五十弦。”[9]191坐实了慈禧太后处心积虑的废帝之想,故有“果然”之感。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光绪帝处于被幽禁状态,成为了名存实亡的傀儡,悲苦度日,范当世对此忧心如捣,有《磐硕大兄因乱弃官间道归呜咽有赠》,唏嘘不已,深切同情。又如《善夫以次韵少陵〈杜鹃行〉索和余患词意之将竭也用其韵为〈三足乌行〉》,悯恤光绪帝险恶的政治处境,言从衷来,沉郁悲愤。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为求自保,挟光绪帝仓皇西逃,二十六日至宣化鸡鸣驿。《闻说》诗云:“闻说鸡鸣驿,吾皇昨驻兹。移家无百乘,遮道有群蚩。暌旷虚臣荩,艰危仗母慈。风狂兼月黑,惟以涕涟洏。”[9]213天子蒙尘与国家丧乱均属深创巨痛,念及狼狈不堪、性命堪忧的光绪,泣不成声。是时,慈禧以光绪帝名义发布“罪己诏”,范当世有《读皇上〈罪己诏〉》,对诏书中的责问检讨骇然痛心。十一月十二日冬至,天子祭天之节,其《冬至哭》曰:“我君壹不返,天地再回旋。无奈向时节,何能背几筵?”[9]243皇帝各地避难,返京无期,诗人不觉泪下沾襟。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光绪帝奉慈禧自保定行宫乘火车至北京,《答伯严用叔节韵见寄》诗曰:“天子从容返里门,西征甲卒散归村。驷虬逐日嗟何及,仗马迎风更不喧。”[9]268对光绪帝平安返京欣慰不已,终于缓解了多日以来的高度紧张。范当世坚定拥戴光绪帝,喜怒哀乐与共,对其寄予挽救国运的殷切希望。
三、清正廉洁、宠辱不惊的立身品节
范仲淹重义轻利、清正廉洁的道德操守和安贫乐道、宠辱不惊的生命境界,久负盛誉、影响深远,通州范氏家族后人铭记在心、积极践行。
(一)清以立身
范仲淹重义轻利,清正廉洁,为吏部员外郎时,出守有三婢,及官大历二府以至于薨,凡十年不增一人。虽然出将入相,贫终其身,以至于殁之日,身无以为殓,子无以为丧,殓无以为新衣,友人聚资以奉葬,诸子孤无居所。其为吏之道在通州范氏得到积极响应,范凤翼清以立身,独守贫素,不汲汲于功名富贵;光明磊落,不以宦途穷通介怀。范遇担任武陵县丞之时,“政成民朴,化雨和风。半载如冰,约已效修身之操;一心若水,视民犹保赤之亲。”[10]62(程珮玉《<范二尹归田诗>序》)为官清廉,为政有声。离开之际,刘隆义赠其诗曰:“行李半肩书满床,扁舟一叶载还乡。”①两袖清风,有祖上之德。又如范利仁,以先人为榜样,知州施其礼客之幕中,长达十三年之久,未尝干私。礼解官时语诸父老曰:“吾莅兹土,得一廉士,知之乎?”众人起问,礼举酒属仁曰:“此君是也。”[11]时人称颂。光绪二十四年(1898),范钟、范铠束装就道,签分河南、山东。临行,父亲亲书《作吏十规》以警之:
一为民父母,不能培养元气以遗子孙,最可耻;一依托权门,一旦失势,以至十目十手之指视,最可耻;一地方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最可耻;一宦游无窘于难,天道好还,此往彼来,最可耻;一地方善政不能举,逢迎上官则恐后,最可耻;一眼前百姓即儿孙,而任情敲扑,最可耻;一小民无知误法网,而问官不察,棰楚之下何求不得?最可耻;一为民父母者,第一戒贪,贪则心昧,而书役藉此挟制舞文,其祸可堪言哉?最可耻;一天下事,诚与伪二者而已,诚则无不明,而伪则立败,最可耻;一作官须知进退,若老马恋栈,阿时殃民,必至身败名裂,辱及君亲,最可耻也。[10]224-225
《作吏十规》教导发扬贤能廉节的家风,体恤民情,莫营私利,字里行间显示了防微杜渐之苦心。光绪三十一年(1905)九月二十一日,范铠过郑村至省城太原,禁止仆从行途路过州县索要物件,清约自律细节可见,不负家教。
唐末五代士风败坏,世人寡廉鲜耻,唯利是图。范仲淹重视个人品德修养,持正修身,严于自律,崇尚气节,刚正不阿,卓然时俗之上。“大厉名节,振作士气,故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12]3086节劲凌霜,冰清玉潔,逐渐成为当时知识分子的领袖和宋初士人风貌转变的标志性人物,这对后代的影响、启示、教育异常深刻。通州范氏敬慕先祖,内守朴忠,外修景行,家风高秀。徐骆《记通州范伯子先生》曰:“溯自异羽,下迨先生兄弟,世世为诸生,优行瑰节,列于州志,后先相望,世泽之长,清德之美,求之他郡县不一二观也。”[13]192清德传家,这是对范仲淹的衣钵传承。万历三十六年(1608),范应龙以明经高第拜直隶庆云县令,因子任职吏部,引嫌辞膻,归里筑尊腰馆,取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意,乡居不仕。父兄逝后,范国禄遭受多难,面对百口惶惶之家族,束手无策,却能不惑于道,由其《谢吴文登书》所录之事可征:
足下恝然于我之去而赠以金,犹是二十年不忘故人之意。然足下何从得此金?左右曰“帑金”。帑金不容支借,有明条矣。与者即不伤惠,受者独能无罪乎?深文而论,足下谓之借库,不知者或以为自盗矣;足下谓之赠人,不知者且以为分赃矣。[8]277
家贫如洗之人深知自爱与爱人之道,面对不明之赠义正辞严地加以拒绝,实属可贵。范当世担任李鸿章西席之时,父亲信中叮嘱其深居简出,并以颜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进行教诲。光绪十七年(1891),范钟参加乡试,副主考是江西德化李盛铎,此人乃范当世故友蔡金台同乡,二人为取悦其兄,遂谋泄题,并约好试卷记号,以便私相录取。范钟不肯如约,“以为有如许文,中亦该当,不中又何必勉强乎?”终至落榜。范当世与李鸿章言及此事,令其击节叹赏:“君家兄弟必不肯枉道以求之耳,此亦我生平所未尝见也!”[14]177(范当世《禀父翁书》)光绪二十四年(1898),范钟最终凭借真才实学中进士二甲第三十二名。
(二)宠辱不惊
范仲淹宦海浮沉,四进四黜,无论身处庙堂或贬谪州郡,皆能泰然处之。“数仞高堂谁富贵,一枝巢隐自逍遥。”[1]102“千载家风应未坠,子孙还解爱青山。”[1]82闲适的隐者之乐油然可见。诚如欧阳修之赞誉:“公少有大节,其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1]821其安贫乐道、宠辱不惊的生命境界久负盛誉,昭范后人。通州范氏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家族各代命运坎坷,范崇简《怀旧琐言》曰:
余家自太高祖忤时触珰,坐东林党削籍,此一厄也;值乱民汤槐,明万里,苏如轼、如辙焚劫之难,此二厄也;鼎革后,奸人变起,仓猝祸及一州,身往南都,备历艰险,以释里人之患,此三厄也;高祖应州守王宜亨修志之聘,语触当路,为破家之张俭,此四厄也![10]189
在家族遭受重创之际,通州范氏推重先祖儒隐精神,进退裕如,各代能够从恶劣境遇之中解脱出来,以宁静淡泊之心坦然面对,睿智坚韧,可谓善承先人。明清以科举求取功名的文化语境中,范氏家族虽然普遍投入其中,却不汲汲于是。范当世之言具有代表性:
先曾王父岁试一二次,缴还衣巾;先王父至五十之年亦不复应举,家君自甲子后即不复提篮入场。习而安之,由来已久,不似贵人子弟期于必得而单门穷子生死于其间也。[14]35(《与张幼樵论不应举书》)
遇试则试,未尝留心于得失,不见牢骚怨言,超越荣辱贵贱,洒脱旷达,门风一脉相传。家族整体对功名利禄疏离的同时,是对山水田园的热爱和向往,诗文吟咏,涵养性情,这与范仲淹景祐元年(1034)出守睦州时的意趣一致。这一超然胸怀的获得或与佛教情结密切相关,范仲淹母亲笃信佛教,耳濡目染之下,遂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范凤翼顺治三年(1646)开始逃禅,热衷与高僧大德谈佛讲经,护持正法,活动频繁。范国禄也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常修净业,渐悟佛家真谛。其《四与岩灵禅师书》云:“猛欲投足法门,了此一件,而老母在堂,幼子在抱,终是凡夫俗人,不得走向上种子。”[8]282据《十山楼稿》统计,与之交游的佛教人士接近100人,探讨佛教义理,获得心灵慰藉,实现了对苦难人生的超越。民国十一年(1922),范子愚在芜湖皈依潜山莲海法师,蒙赐法名妙谛,终身奉佛素谨。又如近代范当世之妻姚倚云、范罕、范毓等,归心佛乘,虔诚修持,均有故家遗风。诸人将禅宗忧乐圆融、荣辱不惊的人文精神融入生命深处,调适内心,提升人格境界,参透穷通得失,最终获得了感悟人生真谛的洒脱逍遥,宗教信仰支撑着范氏家族在易代更祚、世事无常、人生苦难中坚韧生存、延续至今。
四、孝悌忠信、广施仁爱的家风传承
“孝悌”是传统伦理道德的核心,也是范仲淹维系家族的精神纽带,更成为明清通州范氏的显著家风。各代成员自觉奉行这一准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实现了家族内部和谐稳定。在此基础上推己及人、传递仁爱,令人肃然起敬。
(一)孝顺父母
范仲淹两岁丧父,随母谢氏改嫁朱文翰。进士及第之后,大中祥符九年将母亲接回身边。“欲便亲养,授广德军司理参军,迎母以往。”[1]1109谢氏病故,范仲淹上《求追赠考妣状》,流露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限憾恨。范仲淹以继父朱氏长育训导有恩,于河南置义田四顷三十六亩,赡养朱族,可谓情义最笃,敬诚备至。通州范氏家族追步先祖,多有可称道者。范应龙对父母恭敬孝顺,以束修尽奉两尊,独支中落,周于色养。范凤翼以孝谨名世,天启二年(1622),升工部营缮司主事,以父老为由,不就,日日膝下承欢。天启三年(1623),朝廷诏改任尚宝司丞,以《乞准调理疏》恳请在籍调理,扶持亲病。是年春日,延请四方名医为父治病,朝夕侍侧,奏效甚微。“涕泣悲号,日夜忧惶。一夕焚香默祷上帝,愿以己年为翁益寿。次日,翁疾果渐复苏,而医人按脉遂惊相告,殊不知为先生默祷所致也。”[15](王国臣《寿言》)人子竭力事父,甚至愿以己年为尊益寿,深挚孝心诚于中形于外。清代中叶范崇简晚年贫不可言,独恃其子范持信教授为生。子每夕归,必得父欢而后止。一日久而不欢,问家人曰:“岂有事耶?”曰:“无之。独丁氏送蟹,辞耳。”曰:“故嗜此者,奚不言?”遂驰出门,脱中衣质钱,冥走数市,竟得大螯以归,熟而进之。父亲殊为惊讶:“丁氏物耶?”对曰:“非也,固将烹矣。”[14]59(范当世《〈通州范氏诗钞〉序》)父喜而歌诗以尽兴,这是“养亲致其乐”的生动写照。又如范如松,咸丰七年(1857),入乡人浙江按察使徐宗幹幕,内心思父,虽慰留百端,不顾径去。同治元年(1862),徐氏擢为福建巡抚,礼聘入幕,因不肯远亲,托词未赴。其子“三范”谨守孝道,入各地公卿幕府,得鲜衣美食归来献父,范如松斥之不御,曰:“吾父所未尝有,不敢有加也。”三子俸禄尽归双亲,不私一钱。对于长辈双亲之孝,除了日常生活琐事上的尽心竭力,还表现在危急时刻的勇敢不惧。晚清咸、同之间,长江上下失守,通城危在旦夕,范持信命子范如松送妇孺至东乡舅氏,独居守家。当时城人咸外奔,婴儿弃女号田间。范如松念父只身在家,置性命于不顾,狂奔以归,其孝可谓忘我。
(二)手足情深
范仲淹與同父异母之兄范仲温频繁书信往来,与并无血缘关系的朱氏兄弟也关系融洽,朱氏诸兄弟皆为葬之,子弟以公荫得补官者三人,足见情深谊挚。旷代有家风,明清以降,通州范氏家族手足情深,兄友弟恭,尤以晚清“三范”最具代表意义。为了赡养家族,振兴家业,兄弟同舟共济,情深义重,世人称美。家族中长兄如父,范当世担负起庞大家庭赡养之责,虽然备尝艰辛,笃爱两弟,书信中多可见。范当世嘱咐三弟范铠“于二百金额寄束修之内截留百金”,以宽裕行役,多做诗文。又体谅范铠顾家之心,以其名义寄银家中,并鼓励“要钱寄家做面子”[15]204,对弟之岳丈也每月分与四金,如此周全之举可谓用心。范钟也怜爱其弟,范铠年纪尚幼,离家在即,悬心不下,寄书以教。信中涉及路途携带之银,出门动身之日,拜访友朋之节等,巨细无遗。“千言万语皆为弟客中免至烦恼,触动离情。弟千万记兄言,当一场功课做也。”[7]145(《与三弟范铠书》)光绪三十年(1904)九月十四日、十九日、二十九日,范当世病危之时,频与两弟诗书往还。是时范钟身居湖北,忧心如焚。对长兄迟迟不赴沪就医十分不满,以信促之,苦劝“今日家事以治好此病为第一紧着”,期待“同享大年,归老而谋聚处之乐”[7]152(《与三弟范铠书》),足见对彼此生命的珍爱。同年,范当世逝去,两弟伤心欲绝。“白衣冠跣行风雪中,号哭流血,道路观者感动涕洟,不能仰视。”[13]4(金鉽《范肯堂先生事略》)此情真可感天动地。
(三)广施仁爱
仁者爱人,范仲淹能够超越“孝亲”的有限范畴,推己及人。“天性喜施与,人有急必济之,不计家用有无。既显,门中如贱贫时,家人不识富贵之乐。每抚边,赐金银良厚,而悉以遗将佐。”[1]823(富弼《范文正公墓志铭》)“尝推其奉以食四方游士,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晏如也。”[1]841(《宋史·范仲淹传》)乐善好施,惠政泽民,受到了广泛爱戴,全国建有范公祠50余处。通州范氏家族后人对先祖范仲淹实施仁政引以为傲,诗文中多有涉及:“先文正知青州,有惠政,溪涌醴泉,后人汲以丸药,号白丸子。”[16]383(《范公泉》题下注)“筴盐况重千言奏,捍海尤高万世功。不特贻谋尸拜舞,淮南遗爱自靡穷。”[16]182(《邗上谒先文正公祠》)范氏后人游历各地,目睹先祖遗迹,瞻望流连,追忆嘉言懿行,感念之余更具有激励族人绍继家风、克振家声的作用。
通州范氏家族克念祖德,自觉继承这一可贵的人文关怀。范应龙里居济物利人,寒赐襦,饥赐粟。“检岐黄书,市药为剂,以施病者。又捐镪匠人,悬木门外,有骼不能掩者,恣其所取。”[17](邵潜《州乘资》)其怜贫扶弱、轻财乐施垂老无倦,乡里称贤。范凤翼古道热肠,关心友人生活起居的诸多方面,延伸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对邵潜、李翀、汤有光等人敬重爱护之,妻之室之饮食之,其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之举暖人肺腑。崇祯六年(1633),友人王元翰卒于金陵,助其殓葬,并撰行状。此举显然受到了先祖直接影响,自言:“吾家先文正以麦舟助石曼卿之丧,谊高千古。”[2]160(《题贺千秋<犧尊卷>后》)高风义举,代有传人。范国禄禀性仁厚,敦尚气谊,发扬家风,解衣推食,多所施济。顺治九年(1652),友人陈尔发死,亲朋弃之不顾,范与诸人将其营葬南郊,并共同承担抚育陈氏遗孤之责。范国禄还投身地方慈善事业,与众人捐建育婴堂。作为主持和管理者,面对窘境,惨淡经营,“四五年间活人千计”[8]416-417。(《〈育婴编〉序》)范如松性乐施予,以仁著称,以粥食饿人,以衣著寒士,其乐善好施之举与先祖深相契合。晚清“三范”继承了家族广施仁爱的优良传统,待人宽厚。光绪十八年(1892)二月,同乡王尤以庶常应散馆试来天津,二十九日以病遽卒。范当世奔走张罗,筹措款项,料理丧事。为替王尤还债,提前向李鸿章支取束修,并撰《初奠云悔文》、《再奠云悔文》、《三奠云悔文》,悲恸悼念。不止于此,光绪二十一年(1895),祭奠王尤,立其寡妾为妻。友人朱铭盘随庆军历驻朝鲜及奉天金州,客死于旅顺张光前军幕。其子生不满月,尚在襁褓。范当世笃念故人,收养寡妾孤子。范当世还好奖拔后进,得知弟子王守恂家贫无力购书,立刻买书局大本《史记》相赠。为资助寒畯之士渡海求学,竟至典衣卖宅,乡人仰食者常数十家。通州范氏家族自先祖范仲淹始,传递仁爱,生生不息,著誉士林,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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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王学青
Abstract: The Fans in Tongzhou are direct descendants from FAN Zhongyan in North Song Dynasty, whose family culture is deeply influenced by him, which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ir sense of family in their recognition and worship of their ancestors, in their willingness to shoulder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in their devotion to their duties and their concern for the nation and its people, in their righteousness in being honest and detached when faced with fame or humiliation, and in their family tradition of filial piety and loyalty and being generous to others.
Key words: Fan Zhongyan; the Fans in Tongzhou; family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