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警事之四十
2018-09-10魏炜
魏炜
周五,刘旭他们组值班。到了晚上,照例又被安排巡逻,还是和他的老搭档顾照一起。一上车,顾照就问刘旭:“你能开车吗?”刘旭说:“还行啊。你怎么啦?”平常,一般都是顾照开车。
刘旭是社区民警,白天要下社区去处理乱七八糟的事情,累得够呛了,晚上再巡逻,那就是连轴儿转了,人都是肉长的,哪能受得了。所以呢,一般的情况,是跟他一道巡逻的治安民警开车。顾照跟他是一个组的,自然都是顾照开。今天顾照忽然让他开车,他才这么问问。顾照说,今天下午他出去协助拆违,站了一天,实在太累了,到现在腿还在打哆嗦呢,怕开车出事儿。刘旭问道:“哪儿拆违了?”顾照说,是东里。刘旭说:“走,咱到东里去看看。”
顾照愣了:“着什么急呀?这又没警!”
刘旭说:“你不知道,那帮人只顾拆,大致收拢一下就走了,经常会丢三落四的,那都是隐患。”
顾照说:“那跟咱们也没关系吧?”
刘旭说:“出了啥事儿,左拐右绕,总归会落到咱们头上。事儿出了,怎么处理都是麻烦,还不如先杜绝了呢。咱们还是转转去吧,转完了我心里就踏实了。”
刘旭就是这么个人。他希望对辖区里的一切了如指掌。顾照也不好说什么,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刘旭开车就奔了东里。现在,市里正在开展拆违填洞的工作,就是把违章建筑和开墙破洞做生意的安全隐患给排除了,违章要拆,墙上的洞要填。还真跟他预料的一样,有关部门只管强拆,然后就一走了之,街道上仍然堆着许多垃圾没有运走,连车都开不进去。他们把车停在一旁,徒步走进去。
一边往里走,刘旭的眼光扫过那些垃圾,不觉皱紧了眉头。见到有横出来的木板或砖头,他就捡起来扔到里面去。顾照忙着提醒他:“你注意点儿啊,上面有钉子,别被扎到了。”刘旭说:“知道。”正行走间,刘旭忽然皱着鼻子闻了闻,说道:“怎那么臭啊?”顾照也闻到了,猜测道:“不会是把厕所给拆了吧?”刘旭说:“不会。”他加快脚步,循着臭味儿找去。
从街道上拐进一条巷子,又走了几米,才听到有人喊:“有人吗?有人吗?快来救救我啊!”却见一个人两手扒在窨井边上,大半个身子都掉进去了。两个人忙跑过来,一人拉起一条胳膊,奋力往上拽。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那人给拽上来。那个人竟带着半身的粪,险些把刘旭和顾照给熏晕过去。刘旭忙说:“你站这儿别动,我找水管子来浇你!”
那人就站在那里等着。
刘旭敲开旁边一户人家,幸好那家有个洗车器,就接了满满一大桶水来到外面,加上压,冲吧。顾照捂着鼻子,打亮强光手电给他照着。那人也不害羞了,干脆就脱了衣裳,让刘旭给他上上下下冲了个透,这才道了一声谢,慌慌忙忙跑回家里去了。
刘旭跟着他来到他家。他进了家就冲进卫生间里洗澡去了。他妈妈听到动静,从堂屋走出来,问:“谁呀?”他在洗澡间里答:“妈,是我!”刘旭笑吟吟地打招呼:“大妈,你好,我们是咱派出所的!”大妈略微愣了一愣,忙说道:“请进,请进。”刘旭和顾照进到屋里,大妈就给泡了茶,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咋回事?”
刘旭说:“我们也没搞明白,正想问问他呢。”
简单一了解,才知道这户人家有三口人,这位大妈名叫孙玉玲,是户主,她的丈夫张祥,儿子张晶。刘旭问张祥上哪儿了,孙玉玲说,他晚上出去跟人下棋了,要很晚才会回来。
说话间,张晶已经冲洗干净了,骂骂咧咧地走进门来,见到刘旭他们,忙说:“谢谢你们二位了。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要不是遇到你们,我没准儿就给淹死了。给淹死在粪坑里,我窝囊死了呀!”孙玉玲给吓了一大跳,忙问:“咋回事儿?淹死在粪坑里?”张晶说:“是啊。不淹死,也得熏死,也得臭死!”
張晶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大约就在半小时前,他赶去上厕所。当然了,年轻人的习惯,就是边走路边看手机的,他也不例外。那时候,他就是一边往厕所走,一边玩儿着手游。谁知,他忽然觉得脚下一虚,接着就是“咣当”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感觉身子往下坠,然后就掉进了粪坑里。他本能地伸出胳膊四下里乱抓,然后就给抓住了井沿儿,拼命往上挣,但身子却被黏稠的粪给吸住了,挣不出来呀。他连声喊救命,但却没人理会。他都感觉到死神正向他招手了,不想两位警官赶过来救起了他。后面的事,就不用再讲啦。
孙玉玲已经给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悬,真悬啊。两位警官,谢谢你们救了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你救了他,也是救了我们一家子啊。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不能光吃饭,我还得给你们送锦旗,让上级给你们立功。”
刘旭忙摆摆手说:“没事儿就好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别再有人掉进去。”
他和顾照又来到粪井那里,见井盖儿还在那里悬着,确实危险,忙找来两根棍子,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井盖推回去,倒也严丝合缝,不见晃悠啊。不知张晶怎么就掉下去了。既然没事儿,那就先走吧。他们可不想再听人家恭维道谢了。
他们又在街上转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隐患,这才走出来。刚上车,刘旭忽然说:“不对!”顾照一愣:“怎么啦?”刘旭说:“那个井盖儿严丝合缝的,又那么重,怎么就会悬起来了?”顾照想了想说:“万一是被汽车轧起来的呢!”刘旭摇了摇头:“你们今天在这里搞强拆,肯定怕把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给砸了,断路了,禁止通行,对吧?”顾照想想,是这么回事儿啊,就点了点头。刘旭说:“没有汽车经过,井盖怎么会被汽车轧起来?”顾照问:“你怀疑井盖是被人推起来的?”刘旭点了点头:“嗯。”顾照蒙了:“那怎么办?”刘旭说:“我得去找一个人!”
刘旭推开车门就下了车,顾照忙着跟上去。
顾照追着问:“你要去找谁?”
刘旭说:“张祥。”
顾照更蒙了:“为什么去找他?”
刘旭指了指街道:“今天街道的照明线路断了,灯都灭着,他找谁下棋去了?我得搞明白。”
他们来到张祥家,敲门,开门的正是张晶。他见两个人去而复返,稍稍有些吃惊。顾照就说,他们把情况报到所里,所里让他们写个简单的材料,他就得再核实一下细节。张晶忙着请他们进来。孙玉玲见儿子的救命恩人来了,又忙着沏茶倒水。刘旭见张祥回来了,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就悄悄对他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张祥没说啥,跟着刘旭出了门。
来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刘旭说:“张大叔,你露马脚了。”
张祥惊问:“咋啦?”
刘旭说:“你差点儿害死你儿子!”
张祥却摆摆手说:“你别危言耸听!那个粪井才一米多深,粪水也才一米深,他就是掉进去也淹不死。”
刘旭早想到他会这么说了,沉静地反问:“粪水会产生沼气,他几分钟就会被熏死,你知道吧?他掉进粪井里,陷进粪水里,粪水会把他吸住,他自己上不来,你一个人也拉不上他来,大半夜里的,你喊也不会来人,他会被活活熏死。能够预见人的死亡结果却放任它去发生的,这就是杀人罪的必要条件。张大叔,这个罪名,给你合适吧?”
张祥一下子就软瘫下去了。刘旭忙扶住他。张祥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警官,警官,我没想杀人,真的没想,我也没想到沼气会这么严重的!”刘旭问:“那你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张祥说:“我就想看个乐儿呀!”
原来,今天晚上,张祥吃过了晚饭,还像往常一样,出门去找人下棋。可是,今天街道上的电线没有电,街道一片黑,也没法下棋了,他也不想回家去听老婆唠叨,就在街上闲逛。接着,他看到有人被一块木板绊了个跟头,忍不住就笑起来。他经过自家附近的厕所时,无意间踩到了井盖,“咣当”响了一声。他灵机一动:要是有人踩翻井盖掉进粪井里,那不是很好笑?他看四下没人,就找来根棍子,把井盖撬虚了,然后就躲在一旁看。后来见到是他儿子张晶掉进去了,他还想再看他更出丑,以后就好随时损他了,也就没急着去拉他。
刘旭气得直喘气:“大叔,你说你多大岁数了,怎么还干这缺德事儿?这要是让张晶知道了,让大婶知道了,他们还不骂死你?要是再蹲了大牢,你说你还不后悔死?”
张祥“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侄子,不,兄弟,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他俩知道啊。要不,我就得掉层皮呀,弄不好,还得被他们赶出家门,无家可归了呀。”
刘旭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可以先不说。可要是再有人掉到井里,那我也无能为力啦。”张祥忙着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刘旭跟张祥回到房里,张晶也已经打完了材料。顾照让他发到自己的邮箱里。刘旭和顾照告辞出来,顾照问刘旭:“他认了吗?”刘旭说:“认了。”顾照问:“他为啥要这么干?”刘旭气愤地说:“闲的!”顾照问:“咱是不是请示请示,看能不能拘他?”刘旭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没有证据,只有口供,难办啊。而且,事儿真弄大了,他以后怎么在家里待呀?别真人脑子打成狗脑子。我这一吓唬他,估计他该长记性了。”顾照也点了点头。
俩人一起往外走著,却总觉得臭味儿散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