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师亦友（作家印象）

活跃在上个世纪末藏文文坛的作家中，至今依然笔耕不辍的现在变得有些稀有了，而扎巴老师是其中之一。因为执着与坚持，扎巴老师的文学才华在岁月的打磨下，越发显得光芒四射，如今升华为藏语文坛屈指可数的重量级人物了。

阅读总会带来乐趣，我初次尝试这种乐趣的时间可以追溯至上个世纪90年代初，对藏语文学而言，那是个藏文读物极度缺乏的年代。因为对文字有着虔诚的心理，对文学读物有着天然的热忱，那时候我连一片丢弃在路边的报纸纸片都不放过，总是要拾起来读读上面的铅印文字。因为很稀有，所以对读到的每一篇文章印象深刻。作为那个年代里藏文文坛的新生力量，扎巴老师的名字与其作品，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就那样充实了我的阅读时光。他发表在那些藏文文学刊物上的小说，像一阵阵清风，带来了时代的气息，给予我更多的专属于文学的醒悟。后来，扎巴老师出版了微型小说集《二十一个卓玛》，一时间成为人手一册的畅销书，对我最初的文学启蒙方面产生了较为深刻的影响。

虽然藏文学有着深厚的传统，但一直以来均以华丽的辞藻和夸张的叙述占据着主流，这种读物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很难走进普通读者的视野，为此，上个世纪末开启的藏文现代文学之路，用其朴素和简洁的表达方式，对现实生活直接而具体地介入和观照，从某种意义上尝试了藏文文学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扎巴老师是这种转型阶段的主力军，他的以微型小说集《二十一个卓玛》为主的文学作品，是这种转型探索出来的试验品。准确而不失有趣，朴实而不失高雅，简洁而不失生动，扎巴老师通过21篇微型小说向世人主张了他的文学叙述风格，这些鲜活而精美得像一粒粒珍珠般的微型小说，一时间给藏文文坛带来了叙述简洁之风，很多初学者纷纷效仿，而我也是其中之一。可能当时的很多人只学到了扎巴老师的这种独特的叙述风格，而我探究之后还学到了其作品的结构和情节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干练和简美，还注意到了扎巴老师作品中所透露出来的巧妙的构思。有一种美，只属于简单，而这种简单看似很容易做到，既简单又巧妙，更能显示美丽，是属于艺术范畴的事情了，扎巴老师当时对初入文学之门的年轻人施以这样的影响，让我领悟到原来美的感觉可以如此简单地表达出来。多年以后，我在尼泊尔加德满都一座古老的寺庙里，听到了风铃声，我便再次领略了这种简单之美，虽然没有各种乐器的伴奏，但听着有些单调的风铃声久久回荡在耳旁，其声波传入心底，心中泛起了阵阵微波，回味无穷，我想扎巴老师当年开启的那种文学风格，恰如加德满都的风铃声，简单而美妙！

2001年，扎巴老师离开了从事十几年的新闻记者岗位，来到了北京，成为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的一名老师。当时，我是这个学院本科二年级的学生，机缘巧合，扎巴老师成了我的新任班主任。初次见到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作家，我想到了“文如其人”这一说法。扎巴老师讲文学课、讲新闻写作课，幽默风趣、果断干练，总有些快节奏的感觉，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背后的眼神深邃，讲课语言没有任何正式感，也没有那种上课的仪式感，因为总是那么风趣，很多学生一开始感觉这个老师有那么一点不够严谨。然而，扎巴老师十几年依然如此，他的课堂上总能传来阵阵欢笑声，欢笑之后，总会让人沉入深思。目前活跃在藏文文坛的几个年轻作者，如刚刚荣获被誉为藏族文学最高成就奖“章恰尔文学新人奖”的才旺南杰、才旦多杰，还有其他一些作者都是扎巴老师一手培养的。我曾与扎巴老师在大学里以师生的名义，相处了六年，他对我的文学创作的影响不仅仅只依靠其作品了，他曾经对我的小说初稿提出了很到位的修改建议。记得我写完第一篇中篇《冬虫夏草》的初稿，请扎巴老师提出修改意见，他看完后点了一句：“写得太平，没有立体感！”就这么一句，让我恍然大悟，一下子明亮了许多。虽然从未在言语上表达过，但能师从这位藏文文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一直以来让我感到很荣幸。

21世纪初，很多20世纪末活跃的作家逐渐沉寂了，扎巴老师似乎也有那么一段创作的休整期。直到几年以后，他强劲反弹，接连在几个藏文大型文学刊物上发表了小说作品，2009年出版了小说集《寂寞旋风》，一举拿下了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駿马奖”。进入稳健的创作阶段后，扎巴老师的写作显示出了成熟、厚重、深远的特点，总给人一种以回归的姿态写作的感觉。藏族现代文学发展四十余载了，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也基本完成，但走到今天，很多人在思考我们该何去何从。是一味地跟着别人走呢，还是回头寻觅属于自己的东西，竖起自己的文学旗帜，藏文文坛上对此辩论不休。扎巴老师在大学教授文学课程的过程中一直在主张自己的观点，即要从藏族千年的文学传统中汲取养分，每一个藏族作家要成长为具有浓烈民族特点的作者，只有这样才能被世界文坛认可。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扎巴老师亲力亲为，先后写出了中篇小说《鹰傲神山与圣地拉萨》《眼见鬼拉巴与蛤蟆嘴仁青》《青稞》等，这些小说从形式到内容，均具有鲜明的或民间或传统的特点，在读者中也引起了反响，先后获得了藏区各大文学奖项。无论如何，扎巴老师作为藏文文坛老字辈的作家，用自己的文学主张，以自己的文学作品，给后辈铺垫了一条具有本土特点的文学之路，指出了文学的可能性与多样性，我们也一直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温暖，感到踏实！

亦师亦友。认识扎巴老师已经快二十年了，作为老师，他一直给予了我很多指导。随着时间的推移，扎巴老师总喜欢以朋友的口吻和我交流，虽然我们不常见面，但作为远离自己家乡的异乡客，我们总会在一年里聚上几次。在生活中，我喜欢随性的人、纯粹的人，和他们在一起聊天做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总想着，作家应该是这样的人。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扎巴老师转换了很多身份角色，讲师、副教授、教授、副院长、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除了文学创作，他还致力于文学理论方面的研究，还曾主编了一套有影响力的藏族文学研究理论丛书，他本人也在这方面有几部分量很重的学术理论著作，这些看似我们在以一生的时间追求的头衔和荣耀、成就，扎巴老师都经历过来了，但我每次见到他时，他还是原来那个他，没有任何被这些头衔和成就所影响的痕迹，唯一的改变是多了几分坦然和深邃、睿智。我有时候在想，这样的扎巴老师，应该是作为作家最好的时期和状态，所以，现在每次他有新作问世，我会格外关注。

祝愿扎巴老师身体健康！创作丰收！

作者简介：拉先加，藏族，青海贵德人，生于1977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藏传佛教与藏族文化方向的博士，副研究员，现供职于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宗教研究所。大学时期开始创作藏语文学作品，作品被先后收录于藏族当代文学的各种文集，并被翻译成其他民族文字，其中长篇小说《成长谣》被翻译成日文出版，成为第一部翻译成日文的藏文长篇小说。先后五次获得“章恰尔文学奖”，一次获得中国民族文学年度奖，两次获得中国藏学研究的最高奖项“珠峰奖”。出版作品有长篇小说《路上的阳光》《成长谣》《拉先加中篇小说集》，短篇小说集《睡觉的水》，散文集《我的孤独你的文学》等；专著《格鲁派主属寺系统的历史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