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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奔流下的寻找与变身

2018-09-10王四珍非我

青海湖 2018年9期
关键词:对撞敦煌精神

王四珍 非我

以石油的名义,非我(曹建川)长期扎根于青海省柴达木盆地,奉献于高原石油,又地理属性地驻守在甘肃敦煌。两片土地不同的历史风情和人文艺术底蕴给了他庞大的写作空间和宏阔的写作视野。

青海长云,是非我赖以生存的物质沃土,他和石油人一起在那高海拔的极限环境里奉献青春,抛洒热血,对那片土地怀有深切体悟,这是他文学创作的主战场。他为柴达木书写了二十多部中篇小说和大量散文和电视剧本,以此身份写作,他成为中国石油文学的领军人物,是柴达木这片土地新生代的标志性文学符号。

甘肃敦煌是人类的精神粮仓,非我以主体的自觉意识,激情而又理性地对人类敦煌的文学探及,是敦煌这片土地上稀有的积极的文学建构者,甚至说,他开辟了敦煌本土作家群新的思考敦煌路径和敦煌书写新的范式。他以当代落笔,对敦煌奉以长篇小说《魅惑敦煌》《我以为莲》和长篇散文《在敦煌》《再敦煌》,其高度的艺术修辞和敦煌核心精神的追索与展示,构成敦煌当代文学的不可复制的文本。

鉴于此,我试图对双重身份的作家非我以哲学层面的文学解构,来诠释他的文学思想和艺术维度,力将呈现热血奔流下的寻找与变身的纯精神行为的写作者的精神糖度。

上篇:文学的现场——寻找

王四珍:你之前出版的长篇小说《我以为莲》刻画了几个拒绝平庸寻求自我价值的文艺青年,在敦煌的一段艺术人生,或人生的艺术化巅峰体验。小说大量使用思辨性语言,以解构他们在思想和精神世界的裂变与皈依,可以视为一部结构主义型体的寓言小说。整体画风是唯美的、飘逸的、深刻的,敷着淡淡的忧伤色。

非我:这部长篇1999年开始构思,于2004年动笔,2009年出版,并于2014年再版。

这是一部关于青春、文艺、骚情与宗教、哲学相契合的文本。我写了流浪、行走与奔逐,表达自由、寻找与求索。一句话:让灵魂去飘荡,并寻找精神归仓。

写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可以说:我所理解的青春,我所拥有的华年,就应该是这样的状态。如果将青春比做一只知更鸟,它的任务就是寻找天空,唤醒黎明。

青春的祭坛上必须留下我的祈祷、我的呐喊。这是写作《我以为莲》的初衷和诉求,读懂了这部小说,也就读懂了我的全部。

王四珍:确实如此。《我以为莲》层层叠叠呈波浪式地汹涌着“寻找”的主旨意识,“寻找”的视域几乎覆盖了小说中的人物、事件、思考和结论。我理解,就小说人物的行为而言,“寻找”是一个动态的连续的、没有预约的、永不停步的过程。好像有种神秘而又无法求证的力量在牵引着他们,义无反顾地一路过来。就寻找的结果而言,这样的寻找似乎很难找到终端出口,也不存在寻找的上限,边界一再被突破。

大家感兴趣的是:他们到底在寻找什么?什么才是他们要寻找的?因为他们的方向感和预期值既清晰又模糊,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所以,对他们而言,一方面目标步步逼近似乎触手可及,一方面却越走越远遥不可及。寻找真的能够赋予他们如此的美丽?

非我: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

我得先交代一个大的时代背景,这有助于对这部小说的解读。这是一部构思于上世纪90年代末期的小说,走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集体痛苦又集体转身的年代。精神是有蛰伏期的,有时候几十年甚至一个世纪才显示出其本来。加之,90年代末还有一个艺术现象,那就是北京圆明园先锋艺术的整体坍塌,对一代艺术思想的成长影响深刻,而我自以为是地想给时代艺术先锋们架构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精神城堡,于是,敦煌就成了我虚拟架构的精神选址。当然,这种架构是一厢情愿的,甚至是乌托邦的,但我作为一个成长于那个时代的有思想的人,续接起先锋的基因是我的本能。对,这就是《魅惑敦煌》或《我以为莲》的后背景。我必须得说出来,否则任何的解读都将是缺位的和线性的。

长篇小说《我以为莲》全力凸显“寻找”这一理念,并试图对“寻找”一词的哲学社会学内涵,还有“寻找”对佛教教义的天然亲和性,作出我自己的判断和形象化展开。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每一个小说人物,其心中都有一朵盛开的“莲”,属于主观意识范畴的一朵“莲”,内化了的一朵“莲”,即我以自己为莲。说白了,“莲”就是精神层面的一个“核”。

这样的“莲”,是向善的,向美的,向真的;是洁净的,纯粹的,无限的,这是“莲”的自我强力规定性,这才能展示精神的人格力量,体现个体价值,才能与大地与时空的气场对称,才能与大千世界实现有效对撞。

心中如果没有这样的一朵“莲”,那么,寻找只能是空谈或假想,不存在意义。因为缺乏寻找的那个爆发力,以及寻找的精神高度。寻找是“莲”的外化,格式化,形象化。莲与寻找,既是一对理由律,又是一对因果律。

心中的“莲”如何能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里盛开,能在天地万物面前灿烂,实现主客体的绝对统一,让有限的生命获取无限的狂欢无限的自在,这就需要一个对撞体。具备对等的或大于主体精神容量的,信息库也足够强大的对撞体。对撞体可以是具体的人,可以是具体的物,或者是某种风景,或兼而有之。所谓寻找,就是寻找这样的对撞体,或者说是特定的精神客体,与之匹配,相互对撞。

寻找必须是连续性的,对撞也是连续性的,而且对撞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远方并不是除了远什么都没有,对撞体就常常出现在远方。因而寻找的过程就是不断迷路失路,而又不断拓荒不断找路的过程。这都需要自己用心智去识别,用经验去辨认,用灵魂去感知。

对撞的结果,有裂变,有聚变,形成精神世界新的混沌、新的气象。裂变产生大量碎片,聚变产生新型力量。那朵心中的“莲”,由此实现跃迁,变得更加鲜艳,更为坚硬。

如果将概念放大,我相信每一个人格强大的人,心里都盛开着一朵这样的“莲”。这也就是精神的物化和指向,也是对生命的赞美和颂扬。

王四珍:嗯,赞同你的说法。

小说里的雷音寺住持了无禅师,万事皆了,万法皆空,却苦苦寻找一棵能够弘法的梨树苗。可见,梨树苗就是了无的对撞体。了无禅师栽下的是棵世俗的樹,更是佛理的树。这是两个维度里精神寻找的对应和观照。所以,整部小说中的人物,不管遭遇了什么样的已知和未知事件,始终昂着头颅,挺着胸膛,保持着生命的向度和冲力,保持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和质疑。大自然的语言和表情就是他们的精神对撞体,行走是一种哲学的表达。大自然是灵魂的清洗剂,一遍遍地清洗灵魂中的油腻和杂质。

小说中的当代人是值得敬畏的,给他们一个礼赞,还应该给一个仰角。

非我:我的判断不敢说就一定是准确的、成熟的,但一定忠实内心的感受,忠于文学的尊严。

《我以为莲》是在共时性空间里,将每个人物都选取了一段或几段纵切面,尽可能将每个人的精神世界作出力量型的展现。结果就是你看到的,每个人物的心里都住着自己的灵魂和气节,而且竭力谋求精神世界的最大化。其现实世界却是碎片化现象化的。矛盾如此尖锐,说明他们还没有真正实现精神世界的内外统一。所以,每个人物都骚动不安,都有强烈的焦虑。这些表现都符合后现代的特征:自由,激情,残缺,任性。

现代伦理学重在修正精神的价值方向,而不刻意于某些细节,这用来解释他们的狂放行为已经足够了。传统的规范,不是这些人的选择。他们恰恰蔑视这些规范,击碎这些规范,但其性质是无公害的。表面看起来,他们身上的叛逆因素不少,但他们并没有背叛作为知识分子的良知,只是按自己的前卫方式重构和重建后现代意义上的某些规范,构建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私人空间。往低里说,他们的行为至少有着引领的价值,样本的价值。所以,给他们一个仰角是应该的。

由此我觉得,碎片化应该是健康生命的开放状态,活性状态,是寻找的必然结果和生态素描。你注意到没?花的花瓣其实是碎片化的,树的叶子仔细看也是碎片化的,河流的流径曲线同样是碎片化的。天上的点点白云、滴滴雨露,都是碎片化的。

我想表明一点:以反向的视角看过来,可能更接近事物的真实性。所以,一个作家,任何时候都需要有这么一双善于逆视的眼睛,保持对事物持续观察持续警觉的眼睛,多开几个脑洞,以便捕捉那些容易被世俗口水淹没的闪亮细节。那儿,可能潜藏着真理的身影,滴答着新世界的回声。

王四珍:美學家高尔泰有句名言:人生真正的归宿在路上。能否视为“寻找”一词的现象学解释?这句话符合《我以为莲》的故事力学吗?如果是,能否解释一下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寻找才具备了正当性?

非我:我觉得这么说还不够。“寻找”是更高级的追求卓越的精神活动,是主观精神与客观精神寻求统一的层级。

高先生是敦煌学领域的前辈达人,我对他怀有崇高的敬意。他的《寻找家园》冲击力之大,有着人生坐标的高度,是变体的无韵之离骚。令人感佩!这一点,在我的长篇散文《在敦煌》里,有详尽的描述。

但我以为,严格说来,他的箴言对生命主题的解读主要是社会学层面的,不能归类于精神哲学。而且,过于悲壮,诗意比重很少。说实话,在我所有的作品里,我都不会将生命过程渲染得那么沉重,那么灾难,那么悲情。寻找是富于诗意的行为、自觉的行为,虽然苦情不少挣扎不断,但不至于悲。悲,只能说自己的灵魂在下沉!在陷落!

时代毕竟变了,作家需要和生活的世界达成善意的一致、诗性的默契、哲学的同构。社会学意义的归宿,蕴含被动的因素,选择的无奈。所以,更多体现一种落地感,或者说安全感。而“寻找”却是直达自身的重塑和强大。寻找是一个长长的没有边际的过程,所以也是一个永远在路上的过程。所谓归宿,只能是一个动态的概念,跳跃的概念,智慧的概念。寻找和归宿在精神哲学的意义上是同步的。

王四珍:《我以为莲》的寻找,为什么专注在敦煌进行?小说中出现了一座汉唐风情古堡,有点荒诞,有点滑稽,可又是一群寻找者倾全力而为的社会实验。古堡是他们精神的庇护所,还是寻找的中转站?

非我:古堡本身是一个象征符号。

敦煌远远不止是一个地理概念,它还是一个人类学概念,边疆和历史概念,中西文化交汇的通道概念。可以说,敦煌既是文化的长廊,又是精神的高地,这个定位无法替代。

发生在小说里的寻找是以敦煌为中心进行的,只是各人抵达的时间不同,所以,是一个有意识的向心性寻找。人物彼此间事先没有交叉,却是不约而同,殊途同归,形成一股清流。当然,这一切并不是我有意的安排。我只听从自己内心的感应和呼唤,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必须是这样的。我并没有吹响集结号,因为敦煌本身具备着“寻找”的高度、发现的深度、更高层次的再认识广度,是一个理想的对撞体。人物与对撞体之间,事先从心理上情感上,有着深刻的认同。

寻找是双向的:既寻找敦煌,又寻找自己、确认自己。相互观照,相互认证。给自己的精神找一张温床。

《我以为莲》中的小说人物在敦煌的栖居生活基本是极简的,个性的,另类的。有些浪漫,有些诗情,有些拉风。但对于敦煌的歌唱,他们都积极地发出了本色的美声。所有人物从各自的路径出发,最终抵达这座古堡,这也是寻找中的精神归位。他们组织的理想共同体,寓意的就是人类命运的共同体。

当然,这也是一个比较残酷的寓意,是一个碎片化结果。在精神层面上,这群人组建的共同体也存在着天生的幼稚病,不被沙尘暴毁灭,也必然自灭。因为大家的精神世界分为好几岔,很难重合。各自世界的发育不彻底,故而形不成刚性合力。既屏蔽不了时间的噪音,也挡不住世俗生活的绞杀。

但作为个体,他们每个人又都是强大的。每个人也都在古堡里局部地打开了自己,放大了自己,小幅度地成长了自己。这是古堡的贡献。

古堡的短期生灭还寓意着寻找者的无奈和宿命:注定在路上的独行,热血奔流下的独行。

小说中古堡的设计汇总了古今乌托邦模式,让这个非主流人群在敦煌郊外狠狠实验了一把:阵势,吸睛。既惊艳了敦煌的时光,也检阅了深刻的人性。某种意义上说,古堡更像灵魂审判所,每个人都被曝光了内心的幽暗和恐慌。

古堡毁灭前后,各人纷纷离开敦煌各奔东西,各自开始下一次的寻找。虽然他们之间很难说再有什么交集,但新的寻找依旧是精神层面的发掘与深化,同样是人跟自己的博弈,与陌生世界的较量。所以,同样具备高贵的品质。

寻找——现场的文学

王四珍:为什么寻找能够生发出那种九死不悔,绵绵不绝的生命力?寻找对于个体生命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非我:精神之所以成为精神,有它自身的根本规定性,即它的观念性。哲学大师黑格尔在其《精神哲学》里说:精神的知识是最具体的,因而是最高的和最难的。这个意思是说:个人的、有限的精神,即主观精神是一种理念的实现。寻找是主客观的同一,内外在的同一,是生命有限性和无限性的同一。所以,寻找,只有在“最难”和“最高”的层面上展开,有可能才是个体理念的终极实现。否则,寻找就失去了正确的路径,失去了个人意志向绝对精神转化的那种崇高感和驱动力。

当主体确认了最高最难的主观精神后,寻找变成一种愉快的自觉的行动,可以产生别人无法体会的那种心理冲动,其外化表现就是那种九死而不悔的力量感,固执而坚定的力量感。

有必要引入一个概念:绝对精神,它是精神发展的最高阶段,可用愚公移山的寓言帮助解释这个词儿。在寻找者眼里,老愚公的故事可太刺激了!百折不回。征服自己跟征服一座山的精神意义是同构的。

寻找的最终结果不一定非得将整个山铲平不可,重要的是完成绝对精神的实现,人格力量的最大化。这样,寻找者最后就算一无所有,也起码独享了精神的尊贵。

愚公“寻找”的结果:开创了一种由人主导的天人合一模式,人把天的杠杆撬动了,也就把命运的杠杆撬动了。

庄子在《养生主》里也讲到绝对精神问题:“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生命虽然有限,像一根燃烧的木材,但所追求的精神遗存却像火一样,可以照亮后来者的人生与人性。生命的有限性和无限性在“传”这一点上实现交汇。因而,从这个角度理解生命,生命就是生生不息,不断地追求和凝结精神的力量。

可见,寻找对于个体生命的意义在于发现不一样的你,活出不一样的你,然后回到你自己。花非花,雾非雾,我非我;之后,花依然是花,雾依然是雾,我依然是我。前者是实践的精神,后者是纯粹的精神。二者的对撞结合,就是绝对精神。

由“非”变为“是”的这个过程,我称之为变身,一介凡夫涅槃之后的变身。就是你讲过的生命轨迹的抛物线。既然是变身,那么精神世界的容量和强弱必然会变,生活的世界也将发生位移,这也符合现象学的特点。因而,文学作品必须得跟上来,随时反馈这些变化。我以为,发生变身的地方就是绝佳的现场文学,环境和人物在这个位置最有代表性,最具穿透力。

王四珍:小说,尤其是中长篇小说,应该努力地从旧世界里发现新世界,奏响新世界。这里的“旧”和“新”,確指作品的精神气象,和作品人物的精神纯度。所以,文学作品应该给生活的世界传递温度,送去阳光,提供走向幸福的视角。作家在当好发现者的同时,不妨客串一把拯救者,是吧?

非我:迷茫和彷徨都是主观精神在作祟,找不到对撞体,或不愿意找,或方向不对。几通折腾下来,觉得天黑到底了,便自己给自己定做一个魔圈,然后一头扎到里边,念几句魔咒,喝几口鸡汤,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舒舒服服,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是很让人着急上火的行为。精神,在作家的价值观里,它是长生不死的。

“新”从何来?不断寻找,不断相遇,不断对撞,方得有“新”。文学的审美活动也应该在“最高”和“最难”这两个层面上进行,潜入人物的内心世界,直至走进潜意识和下意识那部分展开观察与思考。这在美学上的定义叫“移情”,既是认识论,又是方法论。通过移情,克服作品的扁平化问题,形象无力问题,新瓶老酒问题。

文学是否能够成为精神救赎的良药,这不是一个问题。但首先,作者得自我识别,自我救赎,完成自我拯救后,作品才能焕发出精神的洁度。我还想说的是,真文学,精神永远长生。

王四珍:当无数双海内外好奇的目光投向莫高窟时,急急的脚步奔向敦煌时,身在敦煌的人们,他们的目光又投注在哪里呢?

我理解,你的长篇散文《在敦煌》也是一部寻找型的写作。是寻找一张俗世生活的投名状,还是寻找一张走向精神世界的通关文牒?是寻找丝绸之路上驼队的铃声,还是寻找仆伏在漠漠黄沙里的白骨?是寻找前路的知己,还是寻找归途的挚友?

非我:可以肯定一点:多数是冲着精神的滋养,灵魂的培育来的。如果为着寄情山水、排遣思绪而来,他们大可不必奔赴沙漠这样的极致之地。

你说得没错。我既在寻找回荡在历史天空下的驼铃,也在寻找包裹那些白骨的各色面孔,虽然无法知道他们的名字和籍贯,他们身上背负的使命,但不妨碍与他们的精神世界相遇。那些西去的,东来的,南下的,北归的;念着道号宣着佛号的,拿着水囊酒囊的;敲着战鼓的,擎着大旗的;举着使节杖的,弯腰去点狼烟的,等等不同的面孔他们都在奋不顾身地寻找敦煌,或者从敦煌启程开始寻找。他们的面孔,都曾经非常生动;他们的热血,都曾在体内奔流。

我常思考一道选择题:如果我穿越到他们那个时代,我会怎样选择?对我来说,应该是手拿一把咸阳桥头渭河岸边攀折的柳枝西出阳关,去寻找未知的世界。我可能在寻找的路上死去,但不后悔。

走过敦煌能在青史留名者,都是自带流量的大咖:敦煌曲子词的作者群无名氏;第一个到西域取经的山西人朱士行;法显玄奘诸僧;李广窦宪班超薛仁贵等汉唐英雄;岑参高适李益王之涣王昌龄等边塞诗人团队;纪晓岚林则徐左宗棠等世纪伟人,还有鸠摩罗什和马可波罗。

我常常想象着他们迈着敢为天下先的坚强脚步,仆仆风尘的样子。我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伟大呢?假如不是这些史诗式的人物走过敦煌,敦煌的天空能是这般颜色?敦煌能有这么厚重的历史文化品牌价值?

我的《我以为莲》是一群特定的当代人对敦煌的寻找,兼及形上与形下的寻找。但我总觉得很多东西还没涉及,涉及的东西有的没完全铺开,留下一些空白点,便有了这部大散文《在敦煌》,还有续篇《再敦煌》作为某种补充。就勉强当成一张给敦煌的投名状,也给我自己讨要一张走进敦煌的通关文牒。说到底,我也在寻找,我也在变身。

寻找没有终点,只有开始。寻找不存在仪式,它只是一条精神与幸福快速冲刺的捷径。寻找,还应该成为敦煌文学的主题意识和在线状态。敦煌,完全可以给作家提供一双上帝之眼。

既然对敦煌的寻找是无止境的,那么对敦煌的解读和书写也是无止境的。写作是个充满梦想的事业,但不能将写作梦想化,这是对文学的尊重。因而,我写《在敦煌》,包括其姊妹篇《再敦煌》,都刻意盯紧历史文化散文写作的三个方面问题:一是防止过度解读,牵强附会,随意给历史人物补水扑粉上彩定妆,搞得跟敦煌壁画一样。二是不有意回避敏感的人物或事件,我要求自己尽量写到位。三是一个很要命的技术问题:历史文化散文如何加强它的在场感?如何提升它的内里温度?如何建立自己的修辞?这就需要缓缓酝酿一种情绪,甚至有必要调动一下泪腺湿润眼睛,将现在和过去的气场对接,然后步入历史现场。

王四珍:《在敦煌》上卷里你写了一群莫高窟的开拓者和发现者保护者。古代的,现代的,还有当代的。可以说是一个立体式的寻找。基本廓清了莫高窟的发生发展史,重点是发现和守护的历史。

非我:对,我写了乐僔、发良,两位莫高窟的开创者。他俩各自开凿了第一、第二个洞子。实际上,莫高窟的规模化开凿工作是在北凉时期进行的。北凉被北魏灭国后,开凿莫高窟的匠人们作为俘虏被大量押往北魏首府山西大同,在那里开凿了云冈石窟。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以这些熟练工为主体开凿了龙门石窟。据记载,龙门开凿时的工人总数竟然达到5万!一次成型。可以说,汉传佛教的石窟史根源于莫高窟。可见影响之大之远!

我写了藏经洞的发现者王圆箓,现在看来,海内外对王道士的评价渐趋客观,符合唯物史观。秋雨教授对王道士的评判有失公正。王圆箓做了他当时所能够做的一切,应该承认。而且,对斯坦因,对伯希和掠夺经书和壁画行为的评价,也渐趋理性。毕竟和一般意义上的侵略者不同,他们是真正的学者。斯文·赫定的考察也值得关注。

对敦煌保护神和研究者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先生给予任何赞誉都不过分。

王四珍:敦煌既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也是寻找的远方。远方是无穷的,寻找是无穷的,寻找的人们也是无穷的。我理解:这也是长篇散文《在敦煌》和《我以为莲》的另一种隐喻。

非我:是的,生命的景观在于寻找,在寻找中实现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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