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若没有几分遗憾

刘墉

小时候，院角种了一棵昙花，几乎从来不曾刻意去照顾，只有母亲偶尔放几个剩下的蛋壳在四周，到了七、八月间，却能一开就是十余朵。

起初的几年，家人倒还亮了灯，过去欣赏，后来只觉得院子里有些幽香飘来，想是昙花又开了，第二天便见一朵朵凋垂的花，冷冷地挂在枝头。

昙花不像小小的茉莉，可以插在发上、襟上，带来一日的馥郁；也不像含笑或玉兰，愈是艳阳天，愈香得醉人。

她只是偷偷地从叶间探出，以不过七八天的时间，长大到原先花芽的千百倍，再找一个不知名的夜晚，也或许是凄风苦雨的时刻，忍不住地绽现。

就只是一瞬啊！在那人声、车声、鸟声都已消敛的夜晚，在那无蜂、无蝶、暗暗阴阴的一角，以她对夜的坚持，偷偷展开薄如纱的花瓣。

是什么力量，使她长长如喇叭的花柄，能向上弯转扬起，支撑这一朵如玉之花？是什么力量，使那纤纤剔透的花瓣，能向后深深地开展，露出里面的蕊丝与花妁？又是什么原因，使她在不过两三小时之后，再幽幽地合拢，缓缓地垂头？

这世上许多花，开了便是开了，凋落时也是以一种开放的姿态。譬如那高大的木棉、幽香的缅栀，更有许多凋零便是凋零，一片片卸下自己的装扮，零落如一季花雨的樱、梅与桃花。

这世上也有些花在白日绽放，夜晚收拢，次日还能再度绽放，像是如杯的郁金香与亭亭的菡萏。

香幽的诱人，甜美的招蜂，艳丽的引蝶。哪一朵花不是为播散自己的爱恋，传递自己的情愫，或展示自己的美麗而绽放？

只有昙花，如此执着地、如着魔地选择孤独、宁静的夏夜，绽放出难觅的莹洁之花。

或许正因为莹洁如玉吧！使她无法忍受那白日的喧闹；也或许因为她的娇弱，使她竟受不得注目；更或许因为她的过度完美，使她必要如流星般陨落！

否则，如何有伤逝的感怀、淡远的余情？

美若没有几分遗憾，如何能有那千般的滋味？

（选自《广州日报》2016年9月4日）

【赏析】

昙花一现，不免令人伤感，令人慨叹花开时短，美好易逝。然而，也恰恰是这种遗憾，让人们常常怀念昙花的美妙。正如作者所言，无论白日的各种花开，是多么千姿百媚，却只有昙花选择夜间绽放，而且是匆匆地从盛放走向凋零，这种特立独行的生命怎能不令人唏嘘和怀念？从而成就一段遗憾之美。美并非是完美，就像绝美的昙花也只能绽放一瞬，所以，有缺憾的人生也能怒放，也能成就一段生命的传奇。

（刘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