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山水画,一段传奇的陈年往事
2018-09-04管福泉
管福泉
我最先知道林散之是源于一幅画。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可谓是家徒四壁,唯一的家产就是悬挂在堂屋中央用木框和玻璃简单装裱的一幅山水画。左邻右舍没人看得上它,而我的父亲却将其视为珍宝。每到过年,父亲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反复擦拭木框和玻璃,用干净的小刷子轻轻地刷去画上面的灰尘。母亲常常告诫我不要碰这幅画,否则父亲会很生气。我将信将疑,直到有一次过年,在父亲刷画上面的灰尘时,我出于好奇,用小手摸了摸这幅画。这一举动被父亲看见了,平时和蔼可亲的他突然像变了个人,面目狰狞,随手便拿起一根木棍打了我的屁股。从那以后,我就记恨上那幅画了,一幅比儿子还重要的画!
有一天,家里不知什么原因着火了。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没有一丝着急,反倒有些窃喜。从地里赶回来的父亲二话不说直接冲进火海,居然把那幅山水画抱了出来。刹那间,我怔住了,对那幅画的记恨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它的好奇。我问过很多次那幅画的来历,可父亲总是说:“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那年我初三,过年时,我静静地蹲在父亲身旁看他擦拭那幅已经有些残破的山水画。擦到一半时,父亲突然抬头问我:“想知道这幅画的来历吗?”我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
原来,“文革”时期爷爷被打为右派,几经坎坷后的爷爷在绝望之际动了自杀的念头,恰巧那时遇到一位七十多岁、左耳失聪的老人,在与这位老人一番笔聊之后,其乐观向上的精神让爷爷很惭愧,爷爷也就此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老人很高兴,临走时送给爷爷一幅山水画,其中的深意让爷爷挺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时光。“文革”后,爺爷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他遇到的那位老人就是林散之。
父亲讲完那幅画的来历之后,我对有恩于爷爷的林老产生了由衷的敬佩和浓厚的兴趣。然而,那时的农村没有图书馆,更没有网络,我无法对林老有更多的了解。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鼓励我说:“你好好学习,努力考上高中,将来到南京上大学、在南京工作,就一定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林老。”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之前调皮厌学的我像换了个人,重新拾起课本勤奋苦读。五个月后,我拿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三年后,我拿到了南京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毕业后,我留在了南京浦口工作,而浦口正是林老的家乡。
来到南京,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登上求雨山,参观林散之纪念馆,感受林老的点点滴滴。林散之纪念馆在山林之间,山上多竹,四季常青,正如林老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品格和不畏艰难困苦的风骨。走在翠绿的竹海之中,让人有一种俗虑俱消的感觉,曲径通幽,花香阵阵,我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主展厅散之山房,这里陈列着林老的书画精品四百多幅。站在窗边极目远眺,可见别有韵味的白马亭、连理亭和爱雨轩,挑檐飞角,青瓦覆顶,在花草树木的衬托下,如林老风格各异的书画作品,似有凝重、空灵、朦胧之墨趣,那流动的气韵让人驰骋想象。
来到南京,我最喜欢读的人就是林老,他乐观的生活态度让我敬佩。1970年农历除夕,林老在乌江浴池洗澡时不慎跌入开水池,全身烫伤,右手致残,五指粘连,这对于书画家来说意味着艺术生涯宣告结束,幸而在抢救后拇指、食指和中指尚存,还能执笔。后来,林老以顽强的毅力战胜困难,终于练就了用三根手指握笔挥毫,并从此自号“半残老人”。对于这场“汤锅之灾”,林老曾风趣地说:“可怜王母多情甚,接入瑶池又送回。”正是因为林老的乐观和执着,“风烛残年眼半花”的他因炉火纯青、无人可比的草书而被人们尊称为“当代草圣”。越是走近林老,我越是被其乐观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如今每次过年回家,儿子总会陪着年迈的父亲擦拭那幅画。有一次,儿子好奇地问我们:“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吗?”父亲和我想都没想同时点了点头。的确,如今我把林老豁达乐观的品质作为做人做事的准绳,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笑着坦然面对,这种精神将在我们家永远传承,成为我们家亘古不变的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