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落幕的文字“游戏”
2018-09-03吴月
吴月
摘要:文字狱是中国历史上无法避谈的一种特殊的牢狱,为害甚烈,影响深远。王业霖精研文史,勤于笔耕,竭一生精力,成一本《中国文字狱》。通过对系列文字冤案的演义和分析,揭露了从先秦至民初历代帝王、佞臣以及知识分子的政治文化心理。论从史出,时作褒贬,别具风味。本书对于想要初步了解文字狱在中国历朝历代的存在、发展情况的读者来说,不失为一本好的入门级读物。
关键词:文字狱;政治文化心理;入门读物
文字狱,作为一种特别的“牢狱”,在中国蔓延了两千年,为害甚烈,影响深远。纵览定义,大致可以概括为:统治者迫害知识分子的狱事。用迫害这样贬义的词来构建它的释义,众人对它的不满便可见一斑了。可以说,“文字狱”本身是不应该存在的,它是统治者为了达到一定目的应运而生的一种手段。但是文字狱对于狱中人来说,对于构狱者来说,又绝不是如此简单的,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其特殊的心理、文化、社会背景等等。因此,一本普及性的,能够让大众对文字狱有一定认识的作品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王业霖的《中国文字狱》,以二十五史为大框架,按时代的顺序,逶迤写来,其中细节则杂以稗史补充,通过系列文字冤案的演义和分析,揭露了从先秦至民初历代帝王,佞臣以及知识分子的政治文化心理。论从史出,时作褒贬,别具风味。虽然字数不多,却是提纲挈领,脉络清楚,历史上的大关节都说到了。
从成史的角度来说,《中国文字狱》是贡献巨大的,在此之前,很多书都是主要集中于叙写清代笔祸,如黄裳的《笔祸史谈丛》、金性尧的《清代笔祸》、周宗奇的《清代文字狱》等等,是没有一部横越两千年的时间跨度,叙写中国文字狱历史的作品的。并且书中语言深入浅出,并不艰涩难读,若有直接引用的文言语段,作者也用自己的理解与白话为读者搭建一座了解的桥梁,可以说是用简单平实的现代白话写了一条中国文字狱的发展线索,能让人通过阅读此书窥见中国文字狱两千年来的大致风貌。
自然,中国文字狱这样一个涉及范围广、时间跨度长的题目,同时还涉及人心、历史、政治,是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耗费庞大的心血才能落笔的,想必作者也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真是平生著作只此一种了。或许提及中国文字狱,许多人都能侃侃而谈,但若是成史,便会遇到许多的问题与困难。
从文字狱的开端来看,便是众说纷纭,西汉杨恽因《报孙会宗书》中之文字触怒汉宣帝而遭腰斩,是许多人认可的历史上以文字杀人较早的一例,在《笔祸史谈从》中,黄裳便是采用了这般说法。但是王业霖于此是颇有怀疑的,他选用了公元前548年齐太史被崔抒诛杀一例,把中国文字狱的首例向前推进了四百余年,作为本书的开端。
但是这不过是本书的开端,至于是否是中国文字狱的开端还很难说,还有一些说法认同文字狱的起源应当追究至殷周的语祸。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就记载有,商朝末期,鄂侯因为九侯据理力争而被纣王杀害,这大概是我国历史上记载的最早的一次语祸,也可以说是文字狱的开端。当然这一例是否是首例或者说能不能算是开端还很难说。举出此例,和王业霖对此的态度是一致的,目的不在于证明它是首例,而在于论证可能更早的时代就有了文字狱。
敘写一部中国文字狱,还有一大困难便是选择史料的问题。中国文字狱涉及范围广、跨度时间长,完整的记录很难收集,史料的真假辨别也绝不是凭借谁人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于是王业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遴选材料的标准:虽因文字得祸,但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便都不把它算作文字狱。即便如此,浩瀚无烟的文字狱也是让人难以下手,若是都写出来,怕是也很难有读者能够硬着头皮啃下来。《中国文字狱》便各种类型的文字狱都选一二例,著名文化人因违禁被杀的、因文章著名而得祸的、因抨击时弊的政论文章而得祸的等等,同时还选留了一些“稀有品种”,虽说是枝枝蔓蔓,个别章节之间也由于史料联系不够紧密等而略显脱节,但整体可以说将中国两千余年的中国文字狱史有了一个精心甄选后的呈现。
当然从全书的篇幅来看,不可避免的由于历史客观现实的原因,清代笔祸史所据篇幅依旧是最长的,毕竟我国古代的文字狱以清代最为残酷暴虐。至于为何清代文字狱最猖獗,自然与统治者的文化政治心理是分不开的。
易中天曾为乌台诗案平反,说这不能算是文字狱,一个重要理由便是,神宗并不曾想要杀鸡儆猴,借此机会钳制言论,禁锢思想。苏轼如果活在朱元璋或乾隆帝的时代,有十个脑袋也砍掉了。当然许多人对于这样的说法是不认同的,王业霖持的观点是乌台诗案在中国文化史上实在不应小觑,因为它开后世之先河:在政治斗争上,乌台诗策创立了一种新手法,即为了达到本集团的目的,不惜构筑文字狱,有组织、有预谋地陷害敌对集团之群体。这种战术,杀伤率极高,只要打倒一个,便能俘获一群。
在此提出此例并不是认同易中天的看法,而是想借此说文字狱猖獗的关键就在于统治者的态度,包括其中涉及到一个文字狱的构狱者主体的问题,暂时先搁置不谈。但不论由谁发起,文字狱对于构狱者来说,仿佛不过就是一场文字游戏,从某人所说的话中、所写的文字中,用特别的眼光去发现问题,织网成罪罢了。当一个文化上的弱势民族从蛮荒之地入主中原,其文化心理难免是相当复杂的,对文字敏感,也许是症状之一。清代皇帝大施文字狱,最终目的还是在于树立清朝统治的权威,加强中央专制集权。谈到此,其实包括朱元璋为何大兴文字狱,其中些许原因便也了然于心了。
清代文字狱不仅对当时的社会造成了严重的恶果,在中国历史进程中也产生了十分恶劣而深远的影响。第一,文字狱使文化典籍遭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统治者想着法儿去限制人民的思想,不只是不准写,也包括不能看,某种程度上,清代的焚书规模甚至超过了秦始皇的焚书活动,一部四库全书成,一部四库全书毁。第二,文字狱严重钳制了人们的思想,在学术界造成了许多禁区,学者们除了从事“考古“活动外,其他学术问题大都不敢涉及了,足不出户,耳不旁闻,正如梁启超所言“考证古典之学,半由文网太密所逼成了。”这样看来,乾嘉学派的发展由来便让人心中一沉了。第三,文字狱造成了明哲保身,不讲真话的社会风气,当真是万马齐喑、鸦雀无声。第四,文字狱造成了中国近代化进程的停滞等等。仔细数来,当真是,为害甚烈,影响深远。
清初这样严苛的文字狱延续很久,康雍乾三朝盛世的背后,便是无数文人的血与泪了。直到嘉庆帝亲政后改变了乾隆朝的文字狱政策,着手平反,此后古代文字狱基本结束。
当然王业霖没有以此作为结束的篇章,与读者一直谈至晚清《苏报》案。然而这只是此书的结尾,并不代表文字狱的结束,不论是文明社会演进到什么时代,扎根在哪个国家,融化为何种社会制度,文字狱总是会如影随形地潜伏在时代的幽暗之处。直至现代,言论自由依旧是有限度的。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任何国家的一个公民可以拥有完全按照个人意愿表达意见和想法的政治权利。因此,除去那些真正的冤案,有一些被强行算进文字狱的案子也是应当让人质疑的。倒不是站在封建统治者角度说话,只是毕竟这样的要求对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当权者来说,当真未免就太高了。当然,言论自由是应当受到一定限度的保护的,不仅仅是说正确的话,应当也享有说错话的权利。《中国文字狱》这样的书,势必要担起一定的社会责任,帮助大家找到文字狱的病根,进而从中汲取教训,避免历史循环,报应不爽。
再说对于一些人的评价态度,作者自己写道:“千秋功罪”,谁人都能评说,但谁说了都不算数。但其实这样的不偏不倚,完全把自己作为一个历史的旁观者,对于心中有历史,心中有评判的人来说是很难做到的,对于一些个别事件,作者还是喜怒形于色的。
比如说,对于雍正皇帝的评价,王业霖的叙写还是有比较浓重的个人色彩的,“阴鹫怪戾”“狗脸”等词都让人看到了他对于雍正皇帝的不喜,“三个好皇帝之一的好字,我读起来直觉有千斤重,硬是说不出口。‘雍正不正也。”相比较于黄裳书中的“他的努力得到了很大的成功,终于转移了一代士风,大大加强了奴性”,自然是显得不够克制的,但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真正的历史长河中,雍正扮演了具体什么角色,以及对于这样一个皇帝该做怎样的一个评价,想必又是一个要一分为二来看待的问题了。
啰啰嗦嗦许多话,浩浩荡荡蔓延两三千年的文字狱,实在不能算是在笔者评论能力范围之内,只能是与后来读者共享自己的一些阅读体验,在一些能看出争议的地方打个预防针罢了。
对于上文所提及的一些问题,也需要客观辩证地看待。对王业霖的《中国文字狱》实在是不能吹毛求疵的,毕竟这些问题不独是作者所不能解决、克服的,自古以来这些都是纠结之题。在此指出,并非是对其选择做出批评,只是希望借此能够让后来的读书者明白其中些许争议,做出个人的独立判断。关于此书,对于想要初步了解文字狱在中国历朝历代的存在、发展情况的读者来说,当真不失为一本好的入门级读物。
至于文字狱,在笔者看来,安慰自己往轻巧里说,不过是投机者的文字赌博游戏、政治斗争中的文字迫害游戏罢了。甚至有些文字狱的发作缘由在如今读来,可以当成对构狱者的笑话来看。只是,在文字獄中倒下的一茬又一茬的生命,抑或者说是那一地的鸦雀无声、那一片的万马齐喑,让我们看到了游戏之中的刀光剑影、人世间的尔虞我诈、人性中的阴暗凄凉,实在又太沉重了。
参考文献:
[1]王业霖,《中国文字狱》,花城出版社,2007年。
[2]黄裳,《笔祸史谈从》,北京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