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分层理论视域下足球赛场TIFO文化研究及对中国的启示

解泽强

(上海体育学院 休闲与艺术学院，上海 200438)

足球运动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不仅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体育运动项目之一，更成为一种令人瞩目的社会文化现象。除了运动员在赛场上的竞技表演之外，看台上的球迷也成就了足球运动巨大的影响力。可以说，今天的足球赛场是球员和球迷共同表演的舞台。从文化研究的视角考量，“球迷群体具有严密的组织、鲜明的文化特征及创造力。他们用象征身份的符号和行为重现着人类历史中的古老仪式，同时也创造着新的文化行为”[1]。在诸多球迷文化形式中，TIFO文化以其独特视觉冲击力和审美特征得到了广大球迷群体的喜爱。球迷通过在看台上展示出精心设计的巨幅图像，表达自己的态度与情绪。球迷的观赛行为与运动员的竞技行为产生了一种双向互动的交流，球迷也以这种形式表达了自己的存在、愿望与立场[2]。TIFO文化具有鲜明的文化符号特征，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但对TIFO文化中展示图像的研究多停留在描述性解读的层面上，较少有在相关理论框架下的深入分析。本研究在法国当代著名学者罗兰·巴特的图像分层理论的视域下，对TIFO文化和TIFO图像进行系统深入的探索与分析，从而对TIFO这一体育赛场上独特的视觉文化现象的特征与功能进行全方位的阐释与解读。并借鉴欧美国家的经验，为中国足球赛场TIFO文化的发展完善提出建议。

1 相关概念界定与理论阐释

1.1 TIFO文化的概念界定

TIFO作为一个外来语，并没有经过准确的翻译而产生一个与之对应的中文概念，一方面反映出TIFO这种文化现象为中国社会所了解和接受的时间还相对较短，另一方面也说明TIFO的概念在中文语境下还并没有被真正准确地定义。

TIFO文化诞生于意大利，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代。那个时期贵族在观看角斗士决斗时，可以带着支持某个角斗士的旗帜入场，作为表明支持立场的物化标志物[3]。这种通过旗帜展示来表达对竞技者支持的方式就是TIFO文化的雏形。在现代，TIFO文化在20世纪70年代影响巨大的意大利甲级联赛中开始重新普及，逐渐成为欧洲职业足球赛场的一种特征鲜明的球迷看台文化现象，并进一步在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在欧洲，尤其是拉丁语系的国家里，TIFO是体育(主要是足球)领域中的一个专有名词，是指球迷在看台上挥舞展示的印有图案或文字的巨型图像，一般而言只出现在诸如同城德比或者国家德比等充满敌意的比赛里[4]。TIFO是足球赛场上死忠球迷群体(ultras)展现其对所属俱乐部支持的重要工具，也是主队球迷用来震慑客队的一种具有高度视觉冲击力的助威方式。

1.2 罗兰·巴特图像分层理论

罗兰·巴特在1964年发表的论文《图像的修辞》中，阐释了在视觉传播中图像符号比文字符号有着更为广泛的应用，并且建构出对视觉图像进行分析的图像分层理论：将视觉图像分为语言学信息、非编码图示性信息(直接意指、外延图像)和被编码图示性信息(含蓄意指、内涵图像)三个层次[5]。语言学信息对于视觉图像的两个主要功能是锚定(ancrage)和中继(relais)。在面对图像表意的多义性时，锚定功能可以起到固定所指、明确概念的作用，限制图像的象征意义向着过分扩张的方向发展。中继功能没有锚定功能运用得那么广泛，通常是通过一段对话，与图像形成互相补充的关系，去完善图像本身难以体现出来的意义[6]。在语言学信息之外，图像性信息在罗兰·巴特的理论体系下也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非编码图示性信息，在符号学范畴内也被称为直接意指和外延图像。一般说来，就是指图像中能看到的对象(在《图像的修辞》一文中指的就是包装袋、面条、西红柿等物品)，人们只需要常识性的知识就能够理解。另一种图像信息是被编码图示性信息，在符号学范畴内称为含蓄意指和内涵图像(在《图像的修辞》一文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图像颜色的搭配主要由红、绿、黄三种颜色构成，这种颜色搭配的所指是意大利国旗的色彩属性，体现出文章重点分析的含蓄意指，即“意大利性”)。

2 语言信息层面对TIFO图像的分析

罗兰·巴特将语言学中“能指与所指”的分类转化为符号学中“表达面与内容面”的概念[7]，并从这个概念出发，将图像分解为“语言学信息层”“外延图像层”和“内涵图像层”三个层次。其中最直观也是最容易被受众理解的就是“语言学信息层”中，通过文字所表现出的含义。因此本文对TIFO图像的分析也将按照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思维顺序，先从“语言学信息层”开始。按照罗兰·巴特的图像分层理论，图像中所包含的文字信息又主要体现出“锚定”和“中继”两种功能。

2.1 语言学信息层的锚定功能

足球赛场的TIFO文化展示往往强烈地体现出图像制作者(狂热球迷)及其所代表的群体的某种情感。这种情感的表达通过相对抽象的图像形式体现出来时，极有可能会产生某种歧义，尤其在受众对某个TIFO文化展示的背景和语境并不熟悉的情况下。这样，TIFO图像中文字，即“语言学信息层”的存在就显得十分必要。从图像创作者的角度看，在TIFO展示中使用文字，可以避免受众出现对TIFO图像理解的偏差，从而准确地呈现出自己原本希望传达的意义。如图1中，波兰华沙莱吉亚队时隔20年后再次回到欧洲冠军杯的赛场。在主场迎战皇家马德里队的比赛开始前，狂热的球迷用巨幅TIFO和遍布看台的烟火震慑客队。TIFO图像的主体是一个蒙面且目光犀利的男子形象，双手在胸前持有一张白色的名牌。此外还呈现出两处文字信息：“LEGIA WARSZAWA(POL)”，意为“华沙莱吉亚(波兰)”以及“GUESS WHO’S BACK”，意为“猜猜谁回来了？”如果TIFO图像中不包含这两处文字信息，仅呈现出蒙面男子的形象，那么就可能在观众的意识中产生诸如“暴徒、行凶者、复仇者”等若干种不同的象征意义，而且这一男子的身份也将令绝大部分的观众产生困惑。白色名牌上的文字信息就向观众澄清了图像中男子的身份，可以说这名男子的形象就是波兰华沙莱吉亚队的化身(虽然面巾上的红白两色隐喻着波兰国旗的颜色，但一则这个信息并不充分，再则对于广大媒体受众而言，解读出这个信息也需要相当程度的知识储备)。而下面的文字信息则更进一步明确了TIFO设计者想要传达的讯息：凶狠强硬的华沙莱吉亚队又回到欧冠战场中来了。在这里，两处文字信息的限定功能，就体现出图像中语言信息层的锚定作用。锚定作用在TIFO展示中的运用，保证其能够清晰准确地传递出创作者的意图，也保证受众(尤其是不在现场的媒体受众)的解读不至于偏离所指。

注：图片来源FOX体育图1 波兰华沙莱吉亚队TIFO

2.2 语言学信息层的中继功能

在罗兰·巴特看来，“锚定功能是语言信息最为常见的功能，新闻摄影和广告中通常都能找到。中继功能则相对罕见(至少在静止图像中是这样)，多见于幽默画及连环画”[8]。而在足球看台的TIFO展示中，就有一些以幽默或讽刺的形式呈现出来，其中的文字信息也体现出语言学信息层的中继功能。2017年5月欧洲冠军杯半决赛首回合比赛中，来自西班牙的同城死敌皇家马德里队和马德里竞技队展开了同城德比。图2是皇家马德里球迷在主场看台展示的TIFO图像，以讽刺和调侃同城对手。

注：图片来源马卡报图2 冠军杯马德里德比TIFO

这幅TIFO中，居中的冠军杯奖杯左右两边分别写着两个地名：米兰和里斯本。指的是皇家马德里队最近两次夺得欧洲冠军杯，击败的对手都是马德里竞技，而获得冠军的地点分别是在米兰和里斯本。如果说这个图像所表达出的挑衅和讽刺意味还是比较含蓄的话，那么条幅中的文字信息则将皇家马德里球迷对对手的恶意更为尖锐且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条幅中的文字“DECIDME QUE SE SIENTE”是一句西班牙语的疑问句，意为：“告诉我，这是什么感觉？”询问两次在决赛中败在自己手下的对手感觉如何，这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讽刺行为，也正是这幅TIFO作品的创作者想要传递的信息。这幅TIFO中，文字信息和图像之间是一种互补的关系，文字信息加强了图像内涵意指的清晰度和强度。这样，文字信息和图像组合在一起，就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叙事的功能。具体而言，就是带着两个地名的冠军杯奖杯的图像开启了一个话题，而一个问句将这个话题推向高潮。

3 外延图像层面对TIFO图像的分析

外延(denotation)是指符号所具有的特定的，外显的或者常识性的意义。在视觉符号中，外延图像层面则是指那些社会成员约定俗成的，客观存在且相对稳定的意义[9]67。在当下视频转播和网络图片分享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TIFO图像的受众早已不仅仅局限为当时同在比赛现场的球迷和球员，而可能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通过技术手段观看到TIFO展示。意义相对稳定的TIFO图像外延层面信息，有利于保证TIFO作品在跨越空间、时间(技术手段也使得TIFO图像的影像记录保存的更为完好)维度进行传播的过程中，尽可能少地产生信息的缺失或被误读。在足球赛场TIFO图像中，外延图像层面的信息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3.1 对现实场景的再现

历史无法重演，但是重拾那些记忆的片段，却可以再现一段真实[10]。球迷在球场上进行TIFO图像展示时，在图像的设计和创作上会直接使用来自现实世界的某个场景作为TIFO的主体图像。2016年2月1日意大利甲级联赛第23轮迎来了米兰德比，AC米兰队坐镇主场迎战同城死敌国际米兰队。AC米兰球迷在南看台展示出几乎覆盖整片看台的大幅TIFO图像。图3内容是1984—1985赛季米兰德比的比赛中，AC米兰球员哈特利力压科洛瓦蒂，头球绝杀帮助球队2∶1逆转国际米兰的画面。展示的TIFO图像对当时比赛的进球瞬间、双方球员的动作特写进行了准确再现。通过对历史上经典比赛瞬间的再现，AC米兰球迷一方面向历史上球队在德比比赛中的精彩表现进行致敬，另外更重要的是通过再现经典瞬间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球队能够取得德比比赛胜利的良好祝愿。令人惊奇的是，在比赛中AC米兰队的球员，正是以一个与TIFO图像所展示的场景类似的动作，攻入了一个进球，并以此获得比赛胜利。这种惊人的巧合，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出球迷在看台上进行的TIFO图像展示，对赛场上的运动员有着某种难以量化、却现实存在的心理暗示。

注：图片来源新浪体育图3 AC米兰历史重现TIFO

3.2 人物形象的运用

体育公众人物的形象是一套符号系统，是体育公众人物与社会互动的工具，同时也是互动的结果[11]。在足球赛场的TIFO展示中，著名球星和教练等为人熟知的公众人物形象经常被设计者作为主体形象体现在TIFO图像当中。图4是2017年2月的一场英超比赛中，切尔西队在主场斯坦福桥球场著名的马修·哈丁看台展示的巨幅TIFO。整个TIFO图像再现了球星兰帕德在比赛中进球后双手指天的庆祝动作。这是在兰帕德正式宣布退役之后，切尔西球迷向这位传奇球星表达敬意而制作并展示的。在这幅TIFO图像中，著名球星兰帕德的人物形象就属于外延层面的信息。对于观看者来说，即使对英国足球并不了解，甚至完全未曾听过兰帕德的名字，也能够通过这幅TIFO直观地感受到切尔西球迷对这位球星的喜爱和留恋。而名字及球衣号码这些语言信息层的内容，更进一步明确了所指，使得这幅TIFO作品能够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出球迷群体对退役球星的敬意与留恋。

注：图片来源腾讯体育图4 切尔西球迷致敬兰帕德TIFO

3.3 日常物品的复制

人们日常生活中存在和使用的物品也会成为TIFO图像的内容，在比赛时被球迷展示出来，以表达某种特定的含义。美国职业足球大联盟(MLS)的冠军球队波特兰伐木工队(Portland Timbers)以其热烈的主场气氛闻名。精心设计的TIFO展示，更是波特兰球迷在主场震慑客队、支持主队的有利武器。在2015赛季主场迎战宿敌西雅图音速队(Seattle Sounders)的比赛中，伐木工队主场球迷展示出了一副以扑克牌中的“King”为主体形象的TIFO作品。图5中TIFO中的“King”的图像，完全是对一张扑克牌的复制。除了同比例的将扑克牌放大若干倍之外，没有包含任何额外的再创作内容。扑克牌作为文明世界中人们普遍熟知的日常物品，其所代表的“帝王、君主、王者”等含义也能够在受众之中达到广泛的共识。因此，这幅TIFO作品就能够清晰准确的传达出主队球迷对自己球队的骄傲之情。扑克牌“King”的形象属于外延图像层面的信息，其意义在跨文化交流中也相对恒定不变。因此，受众(无论现场观众还是媒体观众)通过这一图像载体所接受到的信息，都忠实地还原了TIFO设计者的初衷。

注：图片来源卫报体育图5 波特兰伐木工队TIFO

4 内涵图像层面的TIFO文化阐释

内涵(connotation)意义是符号与指称事物所具有的属性、特征之间的关系。通常指符号中包含的个人的情感联想、意识形态或社会文化背景等在文脉中不能直接体现的潜在关系，与受众的年龄、性别、民族、阶层、教育背景、生活方式等密切相关。内涵意义以外延意义为前提，产生于特定的场合和环境中，依据受众的主观因素而随时变动[9]73。在空间广阔、嘈杂混乱的足球赛场中，TIFO展示能够传递出更加丰富和深刻的复杂含义，主要依靠内涵图像层面更多维、更开放、更深入的特性。因此，足球赛场的TIFO展示，尤其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出色的TIFO作品，总是更加强调图像的内涵层面信息。

4.1 人类艺术经典在TIFO文化中的体现

在欧洲足球赛场上，一些TIFO图像的设计和创作中直接运用了人类文明中的经典艺术作品，作为创作灵感的来源。2006年10月1日在皇家马德里与马德里竞技队的同城德比中，皇马球迷在南看台展出了巨幅的TIFO图像，画面内容惟妙惟肖地复制了米开朗基罗为罗马西斯廷教堂创作的巨幅天顶画《创世纪》中最为动人心弦的一幕《创造亚当》。图6画面中描述了上帝从天空飞来，将手指伸向亚当，通过手指的接触，将灵魂传递给亚当的瞬间[12]。在对原著名画复制的基础上，皇马的球迷将皇家马德里的队徽添加到了图像构图中最为核心和引人注目的位置上，也就是上帝的手指和亚当的手指相接触的位置上。并且在图像的下端，球迷为这个TIFO图像展示配上了文字内容“Y CREO EL MITO”，意为“我的神话”。

注：图片来源fanpage.it网站图6 皇马主场TIFO-《创造亚当》

通过这样的对经典名画的复制和借用，充分地表现出皇马球迷对自己主队的深切热爱和骄傲之情。这幅TIFO作品的观赏者，需要对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中所描绘的场景及背后的寓意有所了解，才能够真正准确地把握到皇马球迷们所要在TIFO中传递出的信息。受众只有了解到《创造亚当》这一画幅中，上帝通过手指接触将灵魂传递给亚当这一核心内容，才能够理解皇马球迷将皇马的队徽添加到上帝与亚当手指相接触的部分是为了表达对皇马球队一种至高无上的热爱与敬仰，将球队比作自己的灵魂。这种通过图像展示所呈现出的深层次信息，体现出皇马球迷组织作为这个TIFO作品的设计者，具有相当的艺术审美能力和品位，同时也对受众的艺术修养和知识有一定的要求。

4.2 地域属性在TIFO展示中的体现

罗兰·巴特在其开创性的论文《图像修辞》中，通过对一种意大利面(品牌名为Panzani)的平面广告的解读，构建其图像分层理论。文中特别指出，广告画面中的西红柿、甜辣椒等形象以及整个画面中黄、红、绿三种颜色所形成的色调，其所指正是意大利这个国家，或者说是“意大利性”(italianité)(图7)。甚至Panzani这个品牌名称本身也与意大利的名称在语音上存在着半谐音的隐含关系。这种通过图像呈现的方式涵指地域特征的方式，在TIFO文化中也有所体现。如在希腊足球联赛中奥林匹亚科斯队与帕纳辛那科斯队之间的国家德比比赛中，主队奥林匹亚科斯的球迷展示的TIFO图像中就使用了其所属地比雷埃夫斯港的一些标志性建筑作为主体形象(图8)。奥林匹亚科斯与帕纳辛那科斯两只球队之间旷日持久的激烈对抗反映着双方球迷所属的不同社会阶级之间的冲突。帕纳辛纳科斯队由出身于雅典上流社会的运动员组建，建队的初衷便是彰显其贵族身份，至今球队仍然是希腊富裕阶层的象征；而奥林匹亚科斯队的球迷群体主要是贫穷的渔民和城市底层人民。但他们并没有因为贫穷而丧失尊严感，而是固执地认为自己与繁荣的雅典市中心毫不相干，虽然奥林匹亚科斯队的所在地比雷埃夫斯港与雅典市中心仅相距15公里[13]。这种对自身所属地域的荣誉感在与同城死敌的德比赛场上的TIFO展示中得以充分体现：比雷埃夫斯石狮(Lion of Piraeus)和钟塔(Clock Tower)都是当地著名的地标式建筑，象征着比雷埃夫斯港辉煌的历史。通过这些图像素材在TIFO中的使用，奥林匹亚科斯的球迷表达了对家乡的归属感，进而也强化了自身的群体身份认同感。

注：图片来源新浪网图7 Panzani意大利面广告

注：图片来源搜狐体育图8 希腊奥林匹亚科斯队TIFO

4.3 球迷情绪在TIFO作品中的宣泄

在电视和网络转播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球迷亲临现场观看比赛，在很大程度上是希望能够将自己置身于足球比赛的现场，去近距离地感受由比赛的球员和观赛的球迷所共同营造出的赛场气氛[14]。而作为参与度更高、对足球比赛投入更多精力和感情的狂热支持者来说，情绪的宣泄也是他们来到比赛现场观赛的主要目的之一。职业足球比赛的场地宽阔，环境嘈杂，巨幅的TIFO展示无疑是一种极佳的球迷情绪的视觉化表达方式。例如在2013—2014赛季，罗马尼亚足球联赛中迪纳摩队(Dinamo)主场迎战布加勒斯特星队(Steaua)的国家德比战中，看台上升起了球迷精心设计的巨幅TIFO，以纪念主队两位已逝的球员(图9)。TIFO图像中两位球员分别是由于心脏病发而英年早逝的Catalin Hildan和与2007年去世的功勋元老Florea Dumitrache。在TIFO图像中，以高度逼真的方式呈现了两位球员的半身肖像，对于熟悉球队历史的忠实球迷而言，完全可以准确地辨认出两个人物的身份。球员身着迪纳摩队的主场球衣，象征着两位球员对球队的忠诚与奉献。球员背上的天使翅膀则是这幅TIFO作品的关键所在，传达着球迷对两位球员的尊重与祝福。天使在东正教、天主教和基督教中(罗马尼亚人主要信仰东正教[15])具有圣洁、良善、对上帝的守护等象征意义[16]。天使翅膀这一视觉符号的使用表现了球迷对两位逝去球员为球队全心奉献的敬意，传达了球迷对他们的怀念与祝福。由于天使翅膀这一视觉符号在基督教世界中有着普遍的象征含义，所以即使对于不熟悉相关背景的广大受众来说，也能够从TIFO图像中获得其所要传达的内涵所指。TIFO设计者和展示者的情感释放也通过天使翅膀这一清晰的视觉形象而得以成功实现。

注：图片来源百度贴吧图9 罗马尼亚天使翅膀缅怀TIFO

5 对中国足球赛场TIFO文化发展的启示

2015年2月，《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在足球俱乐部建设层面要求“改革完善职业足球俱乐部建设和运营模式，立足长远，系统规划，积极培育稳定的球迷群体和城市足球文化，努力打造百年俱乐部”[17]。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中国社会对足球运动的政策倾斜和经济投入上的力度都是空前的。然而，在以足球文化为核心竞争力的现代足球世界，散漫、俗套的中超球迷看台助威行为已经无法满足中超联赛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成为联赛文化建设中极具前沿性与紧迫性的问题[4]。如果把足球运动视作一个完整的综合体系的话，球迷观赛体验的提升和足球看台文化的构建属于软实力的建设。这种软实力的提升与足球运动竞技水平的提高是并行不悖的。客观上，期待一个国家的足球竞技水平在短时间内实现质的突破并不现实，但完全可以通过球迷文化、看台文化的建设，为足球运动的长期积极发展奠定良好的群众基础。TIFO文化作为一种充满视觉震撼力和视觉快感的看台文化形式，可以极大地提升广大球迷群体的参与热情和观赛体验。特别是在现今世界的“读图时代”中，TIFO文化的直观性、感染性和象征性等特征更加容易对广大民众，尤其是年轻人群体产生巨大的吸引力。有了更多人的关注，尤其是年轻人的喜爱，中国足球运动才能够长期、稳定、健康的发展。通过对欧美国家足球赛场TIFO文化的分析与解读，可以看出在球迷文化发展成熟的地区，TIFO文化从最初球迷群体偶一为之的情绪表达，已经发展成为一种规律的、充满仪式感的看台文化形式，内容与表现方式愈加丰富精彩，体现出球迷群体无穷的创意和想象力。而中国职业足球的广大球迷群体，接触和了解TIFO文化的时间还比较短，在TIFO图像的设计和展示的水准上与TIFO文化发达的地区还存在一些差距。从符号学理论的视角，借助罗兰·巴特图像分层理论提供的分析框架，中国足球赛场的TIFO文化发展应该努力学习和借鉴欧美国家的成就与经验。

5.1 中国足球赛场TIFO文化发展的不足之处

TIFO图像作为一种在特定场合呈现和展示的视觉文本，承载着表达球迷情绪、渲染赛场气氛的使命。在罗兰·巴特图像分层理论的视域下，优秀的TIFO图像需要在三个层次上都表现出较高的水准，才能将球迷自发进行设计创作和展示的TIFO图像上升到文化层面。目前，中国足球赛场的TIFO展示在图像分层理论的三个层面上，还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不足之处和改善空间。

首先，从TIFO图像的文字信息层面来看，中国足球赛场上的TIFO展示大多还停留在标语展示的层面，并没用充分体现出图像中文字信息层的锚定与中继功能。在TIFO图像中，文字往往成为主要内容(甚至是唯一内容)，就给TIFO文化的传播带来了很大的局限性(图10)。并且，由于文字展示在易读性、信息量和视觉快感等维度上的天然劣势，即使受众能够理解TIFO展示中的文字信息，其传递情绪和营造气氛的功能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限制。从更加现实的角度上看，无论内容精彩与否，TIFO展示过程中消耗的人力物力都是大体相当的。那么在最初设计创作过程中的敷衍和懒惰(仅使用简单的文字信息作为展示内容)所带来的信息量匮乏，也是一种对球迷参与热情的浪费。

注：图片来源腾讯体育图10 中超TIFO

其次，在外延图像层面上，中国球迷展示的TIFO图像也会经常使用人物形象作为主体形象，这一点上与欧美国家的TIFO文化并无明显差异。但是在中国足球赛场，极少有通过TIFO展示来再现某一个经典瞬间的例子出现。情景再现类型的TIFO展示能够凸显出一个足球俱乐部的历史传承，也能够体现出主队球迷对自己球队长期稳定的支持与忠诚。但在中国足球赛场的TIFO展示中还很少使用这一元素。另外，中国球迷在TIFO图像的外延图像层面上也很少采用日常物品的形象。这一方面影响了外延层面图像所使用的视觉素材的多样性，另一方面更影响到TIFO图像信息传递的稳定性，导致TIFO作品在传播的过程中，设计者与展示者所希望表达的涵义无法通过具有广泛共识的视觉文本直观的呈现出来。

再次，中国足球赛场的TIFO图像创作上与欧美国家相比，最大的差距体现在对内涵图像层面信息的运用上。中国足球赛场的TIFO展示中很少运用经典艺术的元素，这使得中国的TIFO文化在艺术修养和文化底蕴上，都明显落后于欧美国家。在表现球队和球迷群体的地域属性时，也很少采用图像语言进行表达，而更倾向于使用文字信息来呈现(图11)。中国球迷在表达情绪时所采用的有创意的TIFO图像中，存在着图像设计创造力不足而流于直白平庸的情况。甚至严重缺乏原创精神，在图像设计的立意上简单粗暴地对欧美国家著名的TIFO作品进行模仿甚至抄袭。从图12中可以看出，中超江苏苏宁队在与上海队比赛中展示的TIFO作品，明显是对意大利米兰德比中AC米兰队展出的TIFO作品的抄袭。甚至在文字说明信息的使用上，也可以明显地寻找到原作的创意与痕迹。

注：图片来源凯风网图11 中超TIFO

5.2 对中国足球赛场TIFO文化发展的建议

TIFO文化与任何一种文化形式一样，都需要经过长期的沉淀与酝酿才能日臻成熟完善。中国的职业足球起步较晚，与之相应的球迷文化也还处在发展的过程中。通过对欧美国家相对发达的TIFO文化深入的分析和解读，中国TIFO文化的发展应该从中学习到宝贵的经验，当然也要吸取一定的教训。

首先，从文字信息层面上，在TIFO图像的设计中，文字的运用更应该与主体图像巧妙的融为一体，使文字信息成为TIFO图像的点睛之笔。这样才能够使得TIFO文化从单纯的标语展示发展成为一种表现方式与涵指内容都更加丰富的球迷看台文化形式。从传播的角度来看，“一图胜千言”，应该把精心设计的图像作为TIFO展示的主体部分，文字信息则应发挥其锚定和中继的功能，起到对图像的含义进行限制或者补充的作用。

注：图片来源新浪体育和ultras-tifo.net网站图12 中超江苏苏宁队TIFO与意大利米兰德比TIFO

其次，在外延图像层面上，在TIFO图像中应该运用更多类型的视觉元素，以丰富TIFO文化的内容要素。这样受众才能够更加被中国球迷的TIFO展示所吸引，从对TIFO文化的关注开始，进一步发展出具备吸引力和凝聚力的足球文化，从而推动中国足球事业的持续发展。

再次，中国的TIFO文化水准的提高，最迫切的是需要更加关注TIFO图像在内涵图像层面的内容。在TIFO图像的设计上，应该更多地运用经典艺术的元素，因为经典艺术作品经历了时间的沉淀，能够引起更多受众的共鸣和同理心。还要在TIFO展示中充分体现出民族文化特色和地域属性，因为球迷对主队的支持与忠诚，往往伴随着对自身所属地域的归属感与认同感。还应该吸引更多优秀的平面创意设计人才加入到TIFO图像的创作中来，以提高TIFO作品的艺术水准和文化内涵，充分体现出TIFO创作的原创性，避免拾人牙慧，对欧美国家的TIFO作品简单照搬或者抄袭创意。

此外，中国球迷在TIFO图像展示的方式上还略显单调，可以学习欧美国家的球迷，采用立体、动态呈现的方式，让赛场的TIFO展示更加生动。欧美国家的资深球迷群体在TIFO文化的设计、制作、规划、彩排和展示方面有着一整套成熟且规范的组织流程，中国球迷群体在TIFO展示的过程中也应该努力形成这样的流程，将TIFO创作过程规范化。这样才能够使中国足球赛场TIFO作品的品质和水准得到稳定的提升。

当然，欧美国家的TIFO文化的现状也并非十全十美，也存在着诸如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血腥暴力、侮辱对手等很多问题。中国TIFO文化的发展在借鉴欧美国家经验的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存在的诸多问题并引以为戒，避免在中国足球赛场上发展出畸形的、低劣的、恶意的TIFO文化。伴随着中国职业足球运动的不断发展完善，通过对欧美国家TIFO文化的扬弃，中国足球赛场上的TIFO文化将会持续地提高水准、彰显创意，成为职业足球运动中形式独特而又充满魅力的一种看台文化形式。

6 结语

TIFO文化是足球赛场上一种特征鲜明而极富魅力的看台文化现象，在竞技层面以外，丰富了足球运动的文化内涵。为了更加深入准确地理解TIFO文化现象，借助罗兰·巴特的图像修辞理论，从纷繁芜杂的TIFO图像中抽象出普遍的认知规律：TIFO图像从表意的功能上可以分为文字信息层、外延图像层和内涵图像层三个由表及里的层次。文字信息层的语言信息主要具有锚定和中继的功能，是对TIFO图像内容的限定或补充；在外延图像层面则运用现实情景再现、公众人物形象和日常物品复制等方式，保证TIFO图像含义的直观和稳定，避免受众的误读；内涵图像层面是TIFO文化的核心与精髓所在，通过借助人类艺术经典、反映球队地域属性、释放球迷情绪等方式，展现出TIFO图像背后深层次的审美特征或意指涵义。在对TIFO文化现象的认知过程中，罗兰·巴特的图像分层理论提供了一个理论的视角和分析的框架，以及更加深刻和立体的理解TIFO文化的可行路径。使得对TIFO文化的认知得以实现从表征到内涵、从微观到宏观、从个案到规律的发展与提升，从而更加深入和完善对足球文化乃至体育文化的理解和认识。通过对欧美国家更为成熟的TIFO文化的深入剖析，发现当前中国足球赛场TIFO文化的发展存在着文字使用过度、图像素材贫乏、缺少民族文化特色和模仿抄袭过多等不足之处。中国TIFO文化的发展应该认识到当前存在的问题，充分借鉴欧美国家TIFO文化中的经验，同时也摒弃其中的一些不良成分，从而发展出充满视觉震撼力和巨大传播效应的优质TIFO文化，提高中国球迷对足球运动的参与热情与观赛体验，使之成为中国足球文化乃至体育文化中一个独具魅力且不可替代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