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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善玉:与时代同步,与城市同行

2018-09-01王悦阳

新民周刊 2018年33期
关键词:沪剧樊锦诗敦煌

王悦阳

“上海是我们的家乡,沪剧是我们的念想,保护沪剧、传承沪剧、传播沪剧是我们的使命。”

一袭精致旗袍,一抹浅浅微笑,一口吴侬软语,作为当之无愧的领军人才与代表人物,沪剧表演艺术家茅善玉总是给人优雅、端庄与大方之感。她宛如工笔画上走下的美人,细腻、精致而神采飞扬,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有着上海女子特有的温润与美好,令人难忘。

她小小年纪成为名角,从《红灯记》里勇敢的小铁梅,到《石榴裙下》中悲情的卢雯慧,再到《一个明星的遭遇》里风姿绰约的周璇,嗓音甜润、情深味浓,被誉为“沪剧女皇”;从演员到院长,她为振兴传统艺术奔走忙碌……莫看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江南女子,却身兼全国政协委员、上海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等诸多重任,更是上海沪剧院院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獲得者……尽管有着众多荣誉与头衔,但在茅善玉看来,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保护、传承海派文化,将百年历史的沪剧艺术发扬光大,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今天,她要用亲切的上海话,悠扬的紫竹调,讲好中国故事,弘扬“江南文化”。

今年夏天,茅善玉的日程一如既往排得满满当当。冒着酷暑,她与同事们一起,完成了沪剧电影《雷雨》的拍摄。1934年,戏剧大师曹禺创作了话剧《雷雨》;1937年,沪剧前辈们最早把《雷雨》改编成了沪剧;1959年,由沪剧泰斗丁是娥带领沪剧界的多位艺术家再一次进行改编上演,整出戏汇聚了沪剧的丁派、石派、解派、邵派、王派、杨派、袁派七大流派的创始人。这部戏轰动了上海,赢得了观众和业内的好评,也得到了曹禺先生本人的认可。至此,1959年版本的沪剧《雷雨》成为经典传承至今,影响巨大,传唱不衰。半个世纪以来,《雷雨》被几代沪剧艺术家们传承演绎。如今,由茅善玉领衔主演的沪剧电影《雷雨》登上了电影大银幕,在原汁原味传承的同时,利用现代科技与电影手法,更加活色生香地生动演绎了上海文化独有的“声、色、味”。

电影一拍完,受《新民周刊》之邀,茅善玉马不停蹄地来到交通大学文治堂,参加“生逢美好时代——2018上海智慧女性读书论坛”活动,与台下数百位观众一起,讲述自己在沪剧传承之路上的甘苦点滴,而特别献上的一曲《守望理想》,更是余音绕梁,动人心魄,令人久久难忘。

二次打磨50载敦煌守望故事

《守望理想》是茅善玉最新创作的剧目《敦煌女儿》中的一段“名曲”。该剧经过五年打磨,以“一带一路”中重要的文明交汇地——敦煌为背景,讲述了现任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著名学者、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樊锦诗50年扎根大漠,用半个世纪的时间,带领敦煌研究院全体科研人员,为我国“敦煌学”研究做出巨大贡献的故事,铺展出敦煌人用一生执着,保护大漠风沙侵蚀中的敦煌文化、让敦煌文化在中华历史中逐渐拂去尘土、显露光辉的动人故事,讴歌了一代代敦煌人坚守的学术理想和崇高情怀。

众所周知,樊锦诗成长于上海,毕业于北京,之后在异常艰苦的戈壁大漠敦煌一待就是半个多世纪。在她的带领下,敦煌研究院全体科研人员在石窟考古、佛教美术、文献研究等很多领域取得了新成果,改变了“敦煌在中国,敦煌学研究在国外”的历史。《敦煌女儿》正是通过戏剧舞台的呈现,为观众讲述樊锦诗这位上海女儿50多年的敦煌守望历程,生动真实地刻画常书鸿、段文杰等几代莫高窟人坚守大漠、甘于奉献,勇于担当、开拓进取的精神。

“敦煌慷慨留我,我誓言留住敦煌……”“岁月悠悠倏忽如一晃,上海姑娘两鬓也如霜……”当茅善玉扮演的樊锦诗唱出人生心曲之际,谁也不曾想到,舞台上悠扬婉转的“上海声音”,居然可以唱出一代代文保工作者薪火相传的“莫高精神”。

这可能是沪剧在舞台表现与叙事结构上突破最大的一次。演员们在虚拟的几个门框、桌椅间表演,曼妙富丽的敦煌石窟被简化成四个标志性的飞天形象,悬于舞台上方。而樊锦诗初登台还是耄耋老人,沧桑沉稳,几十秒后便改换服饰“走进回忆”,成了初入敦煌、意气风发的北大毕业生。如此这般的几次时空变化间,樊锦诗青年时初入敦煌对洞窟艺术的沉醉,中年时在事业与家庭间的彷徨纠结,晚年时对敦煌文化保护的殚精竭虑,都一一呈现。

关心沪剧的人都知道,几年前上海沪剧院就有一版讲述樊锦诗故事的《敦煌女儿》。此次新版,在原剧基础上做了较大改动与提高。对此,曾经有不少人劝茅善玉:同一条河踏进去两次,着实冒险;更何况,让擅长上海风情的吴侬软语展现黄沙大漠,更是要费一番力气。毕竟,在许多人眼中,西装旗袍是沪剧不变的符号,紫竹调的柔情百转唱不尽悲欢离合。

可茅善玉却不以为然,生性坚定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因为,沪剧自诞生以来,一直与时代同行、与这座城市同行。《芦荡火种》《罗汉钱》《红灯记》《雷雨》……沪剧的前辈艺术家从不把眼光局限在上海、局限在儿女情长。更不必说,樊锦诗是从上海走出的杰出女性,尽管她的身材并不高大伟岸,却可以坚守大漠数十年初心不改,其精神力量与人格魅力,可谓顶天立地。在茅善玉的眼中,这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代应该歌颂、书写的英雄吗?一代代敦煌人坚守理想的崇高情怀,不正是我们当代所需要的一种精神吗?这几年,樊锦诗的名字仿佛在茅善玉的心中扎了根,成了她一心要啃下的“硬骨头”。

舞台上30秒“脱胎换骨”

于是,在“莫高精神”的感染下,在“力争精品,永不放弃”的追求下,有了此次剧本、舞美甚至导演、唱腔全部推倒重来,脱胎换骨的“浴火之旅”——从原来按照时间线性叙事变为如今倒叙形式,场景在过去与当下之间不停闪回,剧情要求茅善玉一个转身,便从25岁变为80岁,换装间隔只有30秒,“连戴个白发头套的时间都没有,换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又出场了。”茅善玉尤为注意细节,过去时穿跑鞋,现在时穿皮鞋。演20岁出头的樊锦诗,她扎扫帚式小辫而不是大辫子,凸显利落干练,“樊锦诗年轻时很倔强,会唱‘我不是娇滴滴的上海姑娘激情澎湃;转眼到了80岁,没有时间画皱纹,要靠形体、眼神演出老年人的沧桑经历。年轻时唱腔相对高昂,委婉动听,老年时借鉴杨派唱腔,更加浑厚。”

在《敦煌女儿》里,中国戏剧家协会秘书长崔伟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茅善玉,“她对各年龄段形象的创造,突破沪剧传统女性的感觉。上海沪剧团给我感觉焕然一新。”崔伟表示,《敦煌女儿》是近年现代戏中非常独特的题材,角色原型、敦煌研究院荣誉院长樊锦诗作为学者型模范,在其事业与人生命运中,敦煌与她产生血肉相连,她的精神呵护敦煌,敦煌成就了她的人生价值以及学术地位,这使得《敦煌女儿》不仅有现代感,而且有现代魂。

殊不知,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五年间,为了演好樊锦诗这个角色,茅善玉多次亲自带队走进敦煌,与樊锦诗等人深入交流,实地感受莫高窟文保工作者的生活和工作。演出中,茅善玉多次利用短暂转场时间,从一名初入敦煌的25岁“上海小姑娘”,变身为无悔青春的“耄耋老人”。“我化老年妆的样子,许多人都说真的很像樊院长,这是我的荣幸。”茅善玉笑着说,“西北题材不是沪剧擅长的题材,但是樊院长坚守大漠的精神鼓舞了我们,使我们下定决心做好这部戏。”值得一提的是,剧中樊锦诗的唱腔都由茅善玉亲自设计,借鉴京剧、越剧等的元素让角色更加丰富立体,舞台呈现感动人心而富有张力。“特别是她丈夫离开的那段,既要表达出夫妻间那种很深的情愫,又要把知识分子那种含蓄的爱表达出来。因此我在基本调的基础上增加了许多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旋律,让它像水磨调一样旋律丰富,通过这种运腔把对丈夫感激的情感诠释出来。”排演过程中,茅善玉逐渐融入樊锦诗这个人物的灵魂之中,一边设计唱腔,一边流着热泪。

首演当天,80岁高龄的樊锦诗亲自带着一大家子来看沪剧舞台上的自己。在全剧尾声的一幕,看着来自五湖四海,却都选择留在大漠,在三危山上永远守护敦煌的前辈、同事,这位80岁的老人难掩激动和兴奋。戏一结束,她就从观众席径直走上台,与主要演员一一拥抱致谢,特别是两位“樊锦诗”噙着泪相拥在一起时,台下不少观众早已是泪流满面。樊锦诗赞扬该剧将敦煌莫高窟枯燥研究演出新意与深度,不仅讲一个人,更讲一群人的付出:“这样的收尾很好,不是樊锦诗一个人的坚守,没有老前辈给我们垫底、打基础,树立榜样、挽留我们,没有老彭(樊锦诗丈夫)的支持,我坚持不下来。”一番言语,情真意切,也是对《敦煌女儿》最大的肯定与支持。越唱越有信心啦!”这是茅善玉近年来经常说的一句话,发自肺腑,感人至深。

的确,从12岁开始学习沪剧,一路走来,茅善玉从初出茅庐的青年成为闻名全国的名角儿,从沪剧院力挽狂澜的领导者,到如今“江南文化、海派文化”的代言人,数十年来,这条路越走越宽广,越走越自信。曾经,面对困难与挑战,会有一丝退却,一丝怀疑,但凭着一腔对剧种的深爱,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感恩,茅善玉坚持了下来,在她的心里,始终装着沪剧,装着舞台,装着观众,戏比天大,情比海深。

“从开始当演员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告诉自己,要当个对观众负责、让观众认可的演员。因为大家来看一出戏,买票时并不知道戏好不好看,都是冲着喜欢的‘角儿去的。对演员来说,观众是衣食父母,更是终极裁判。”茅善玉的一番话,朴实而充满深情。她始终不忘,当年自己逐渐崭露头角,一个个荣誉接踵而来,使得自己渐渐有些自满骄傲之时,前辈艺术家们的谆谆教导,令人振聋发聩:现在观众喜欢你,是因为喜歡你的表演;如果你原地踏步,观众就会慢慢疏远你。你必须不断学习、善待观众,才能走得更远……这些话她一直铭记于心。面对“台上人比台下多”的尴尬局面、发不出工资的举步维艰,心心念念着观众,茅善玉用作品说话,用艺术赢得市场。最终,观众给了她最深情的拥抱与信任。

2002年,茅善玉的工作重心从舞台表演转换到了上海沪剧院的管理上。“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当这个院长,我认为我是一名演员,应该把更多时间献给舞台。后来领导找我再三谈话,说现在沪剧的观众流失很厉害,需要懂沪剧的人接过传承、弘扬沪剧的接力棒。于是,我接下了上海沪剧院院长的工作。”从集资演出的《石榴裙下》一举转变颓势,到后来的出人出戏,培养青年,十几年来,沪剧院完成了剧目传承创新,也完成了人才梯队的建设。这一切,都离不开茅善玉的坚持与努力。

有人说,沪剧走出上海就没有影响。从某些角度来说,沪剧的确具有唯一性。但是沪剧的魅力也恰恰在于它的独特性,这么多年来它没有被其他剧种同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独特艺术魅力。因此,茅善玉对沪剧的未来是乐观的。如何把沪剧传承下去,让更多观众,尤其是外地观众喜欢它,一直是几代沪剧人的心愿和责任。一方面,要从艺术角度出发,不断打磨、传承那些观众耳熟能详的经典保留剧目。与其他历史悠久的戏曲剧种相比,沪剧并没有太多“压箱底”的老本子。正因如此,更要把保留剧目代代相传。比如《雷雨》,70多年来被几代沪剧艺术家不断排演,已经成为目前沪剧舞台上的经典剧目,其传承弘扬,至关重要。

同时,在茅善玉看来,沪剧也一定要不断创新,求新求变是沪剧永恒的主题。“沪剧具有丰富的海派文化内涵,是最能代表上海这座城市的声音。‘与时代同步,与城市同行,这是我的座右铭,也是我的目标。这10个字给了我压力和挑战,城市正在欣欣向荣、创新发展,作为沪剧,其演绎的作品能不能与创新型城市相匹配?有了目标才能有方向,才能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去前进、去实现。这10个字包含着很多综合因素:戏要有质且.传递正能量,引领老百姓的生活观念、态度和习憾培养艺术功底扎实的创新型人才;加强院团管理,提高整体素质等等,都至关重要。”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主持召开了文艺工作座谈会,茅善玉作为唯一的地方戏曲演员代表,荣幸地参与了会议。总书记在会上指出“推动文艺繁荣发展,最根本的是要创作生产出无隗于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无疑给文艺工作者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也使茅善玉更清楚地意识到:优秀文艺作品不仅要传承发展,还要创新:“现在,观众的要求很高,眼界也很高,对于戏曲表演来说,不是只要唱得好就行,味道足就行,戏曲是综合的艺术,需要给观众完整的艺术享受。为此,我们必须用工匠精神来打造精品力作。”

近年来,从创作艺术精品,到沪剧走进校园,从呼吁保护传承上海话,到为“海派文化、江南文化”代言,茅善玉始终强调艺术与人民、与生活的密切关联,强调沪剧所应有的文化自信与自身所坚持的艺术魅力,因为“沪剧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直是与时俱进的。上海是我们的家乡,沪剧是我们的念想,保护沪剧、传承沪剧、传播沪剧是我们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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