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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见的孤独

2018-08-30姚凤霄

小说林 2018年4期
关键词:蟋蟀文字生活

中秋之夜的潍河岸边,我一个人闭了眼,听夜景。远远近近,都有蟋蟀在清唱,远处的蟋蟀,一波一波,高高低低合唱,近处的蟋蟀,捏着细声,长长短短独唱。在月夜里,这种歌唱比“人声”更有小精灵的意味。一大片树林和青草在默默谛听,庄稼地里的稻草人,藏在地下的地瓜花生都在侧耳倾听,我和它们一样都是好听众,只是我耳边比它们还多了一种催眠曲的宁静。

月亮用慈悲的眼神俯视大地,像个渺远静穆的冷美人,但她又是充满激情的,她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速度,向地球万物释放光芒和柔情。月光下的潍河水闪着粼粼波光,偶尔,有鱼儿跳出水面“咚”的一声,声音过后,水波涌动着闪光。风坐在草梢上悠闲地晃,它的手还在不停地翻动树叶,哗啦啦地响。附近一直没有人来,我面朝潍河坐着,秋风抖动着我的长裙和长发,飘飘摇摇,窸窸窣窣,我的两只脚悠闲地悬空着,不时在岸边水泥矮墙上撞一下,啪,啪,为周围自然的和声打出清晰的节拍。一时觉得,围绕在我周围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不比维也纳金色大厅的音乐会逊色呢。

秋夜辽阔,无边无际,清静而缠绵。风吹草香的河边野地,遥想那五柳先生戴月荷锄归,隐身于四野茫茫之中,个体的灵魂和肉体日渐圆满,心里便几多羡慕。造化弄人,总有一些事物是沉静的,甘愿囿于清冷,与那些虚拟的笑脸和热闹相比,平淡而真实。呼啦啦蓬勃勃的草丛中,蟋蟀的叫声荡开来,荡过去,不停歇。难得悠闲得在秋的红绿和月的清圆之间停留沉思,我感觉好舒适。

好多日子了,我除了忙工作,一直傻傻地坐在辦公室里,读书或写一些自己喜欢的文字。城市朝出暮归单调的生活,把我训练成循规蹈矩,囚于狭小空间的井底之蛙,来到河边,才打破这种沉闷枯燥,内心的压抑感稍稍获得释放。我的思绪飞近又飞远,什么都想了,也仿佛什么都没想。

丈夫支了三脚架在不远处摄影,为了拍摄一个夜景,他会等,长时间的伫立。他在等待一种光影,等待那个难以捕捉的瞬间。我只看到他月光下的侧影,很难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白天繁忙的工作之后,难得有属于他自己的时间,有个摄影的业余爱好,分担他心里的烦乱也好,我不想打扰他,更不想打破这种宁静。

我不时接到朋友的短信,也给朋友发短信。现代通讯的发达,把远方的人邀请到面前,一同赏月。看着月亮,诗意随来,我发去了一首应景而写的五绝诗:“听月潍河上,金风逐水来。伏澜波影动,吾梦住瑶台。”朋友也发来应和的诗,一时文字交流的快意,把白天里纠缠于内心的无奈和颓废情绪,慢慢赶到远处了。

在这潍河边的小城里,思想的沉闷和荒芜让我不安,我心中总是有些要说的话,生活的现状,思想的火花,灵魂的孤独感,还有一种惆怅和凄美之意,都想诉说。我知道,很多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话要说,都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苦楚。没有人喜欢听别人诉说一些不如意,善于倾听的人不多,包括最亲的人或身边的人。世人多半孤独。

临河远望,思绪悠远。近几年,工作之余,我迷醉于文字的读和写,生活就变得有些潦草了。很多以前生活中的小情趣被慢慢疏远了,逛街,听音乐,哼着歌做家务,做一桌子好吃的饭菜等等,这些统统被文字和相关的活动淹没了,文字水平没见长进多少,但生活却被搞糊涂了。细细想,便觉得自己傻。自己为什么变傻,这样喜欢文字,就是想诉说,诉说内心的苦闷和对现实的挣脱。眼前没有适合的听众,便用文字诉说,从而释放一种情绪,表达荒凉又蓬勃的生活样貌,把所知所感诉说给远方的人听。也许我与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里的牛建国相仿吧,牛建国为了摒弃孤独找寻说上话的朋友,在路上孤寂行走;我在心灵的路途中,也在不停地追寻,像蟋蟀一样在杂乱的草丛中拼命鸣唱,寻找一种不孤独的状态。刘震云说,痛苦不是生活的艰难,也不是生和死,而是孤单,人多孤单。这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有异曲同工之妙。每当读到伟大作家睿智的文字,便很有共鸣感,很珍惜这种能够彼此懂得,彼此理解,又心灵相通的感受。读书之后,便有了主动思索自己和他人的能力,为自己的精神偏安一隅,找到了一个栖息之地。

我慢慢明白,写作是孤独的劳动,写作不只是诉说,它包含了更大的人文情怀,作家的笔下要有更广阔的意境,承载更宏阔的包容。我知道,形而上的东西接近世界的真相,应该对世界报以可敬的真诚和汹涌的爱意,留住生命的温度,清醒且慢慢地活着。写作是另一种年轻的方式,能说的就说出来,不能说的,就留在心里。

我大概就是那只因为孤独,奋力唱着的蟋蟀的样子。我们都在听蟋蟀的叫声,但真懂的不多。蟋蟀唱与不唱,周围的生物关心不多,蟋蟀也给周围的环境带来不了什么大改变,唱的好与不好,只有蟋蟀们在意,其他的生物都不会很在意的。蟋蟀的世界就是它们自己的。由此想来,自己的苦恼和孤独与蟋蟀相同,苦恼和孤独也是自己的,世界不缺我蟋蟀般细小的一声。我追求的文学,从根本上说,就是无用而虚无的东西,它无用而大用,虚无而孤独。罗曼·罗兰说:世上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说,做一个清醒后的英雄尤其不容易,也尤其值得敬佩。

日常空虚的生活,如同蝉蜕,内核已无影无踪,只剩下空壳,轻飘、已破裂,且不堪一击。那个飞走的蝉在哪里呢?很多时候,我们找不到,也不知道怎样收拾这种空虚的情绪与孤独的怅惘。默默暗想,留存下来的孤独感就寄存在小鸟都可以戏谑的稻草人身上吧?悲凉,清冷,无语,也有明月无眠的淡淡哀伤。细细品味,更有一种永也清扫不了的抒情和迷失。人的思想越是丰富,越是清醒,人就越觉得孤独。

年年中秋之夜,都会有风月无边的景色,依然有李白的“地上霜”,苏东坡的“把酒问青天”,也会有诗经里“蟋蟀在堂,岁聿在莫”的吟咏。这些时光的表情和内在思想千古长存,但中秋之夜,现时的人会有不同的心境。看得见的月光,看不见的灵魂和思想。对我来说,心灵的风光更有高贵的纹理和温润感。在这个中秋节,我情感的深处有一些了然。原来,我被某些空话假话而鼓舞,挣扎奋斗了许多年,我被这个红尘世界的一些人和事蒙蔽欺骗了几十年,骗得我好苦。回头看去,远山近水都是普通的山水,庙堂和民间都是红尘人间,灵魂的质地相互比较后,清浊分明,很多的雾气散去,我明白自己的所在,也清楚自己的位置和状态,明白了无知者无畏,混沌者可笑,醒悟者孤独的状态。有人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说,因为醒悟,所以孤独。

丈夫依旧在河岸边专注于摄影,有时他点上一支烟,烟头红红的在暗里亮着。虽然我陪伴在他身边,他心里的话不会全都告诉我。他也是一个人面对心灵的孤独和困惑,他把这种感觉通过镜头表现出来。我看他的夜景作品,有一种独特的静美。白日里忙碌工作的他,脚步匆匆,身边的人来往不断,此时的他沉着安然,享受着孤独。

月光漫漫,时光漫漫,仰望星空,月亮孤独地挂在天上,任它怎样变换表情,上弦月下弦月满月,都是孤独地挂着,我们几时读懂了它呢?我们所站立的这个地球,一颗在银河系的普通星球,也是孤独的存在了上亿万年,科学家至今也没有找到如地球相类似的行星,茫茫长空,地球也是孤独地公转又自转着。我们人类群体更是由来已久地孤独着,不管我们对茫茫宇宙发出任何的讯息,始终没有得到应和与回复,这种孤独是永恒的。再回归到个体的人,人都是赤条条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又孤独地撒手而去,回归尘土,带不走天地问的一丝一毫,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孤独亘古长存。

远望,潍河大桥上一辆辆车子飞驰而去,车灯一道道光柱载着欲望,从我视线中飞逝而过,生命之中的拉扯,如此清晰狂放,视觉的延伸中,留下的只有孤独。

叹夜景,叹人世。月亮之下,我邂逅了精神的孤独和明亮,明白了这些,我是坦然的。听,蟋蟀如千古灵童,还在唱……

作者简介:姚凤霄,女,笔名肖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泅渡》、散文集《幸福启航》《潍河长歌》。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山花》《散文选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四川文学》等。作品被选入《中国散文年选》等各种年度选本及江苏省徐州市和无锡市高中试题。作品曾获人民文学社全国游记散文奖,首届齐鲁散文奖等全国省市各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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