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中模糊化处理的乡土中国
2018-08-28金世超
金世超
摘要:《边城》是沈从文最为人所熟知的小说作品,长久以来,其中蕴含的人情美、人性美一直为人所称道,对于小说中现代性与民族国家意识的讨论也不在少数。本文对比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的概念,探寻《边城》中模糊化处理的乡土中国,及沈从文面对近代中国社会走向现代过程中的“寻根”。
关键词:边城;乡土中国;寻根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得出了人类通过艺术来拯救生命的结论,《边城·新题记》中提到小说的创作是因沈从文在青岛崂山北九路上被一个小女孩奉灵幡引路的情景触动,生者多已成尘土,死者在生人记忆中亦淡如烟雾,生死之间,沈从文写下边陲小城茶峒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并有意对茶峒的社会结构和礼俗秩序进行了模糊化地处理,形成一个乌托邦般的存在,但既然以现实为蓝本勾勒而成,那么就会有迹可循,拨开文学创造出的世外桃源的浪漫面纱,那些《边城》中有意淡化和改造的现实乡土中国的痕迹反而更有韵味,并有不少可与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的一些概念相关联。
第一,差序格局与私人道德。所谓差序,即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有顺序的,西方社会受宗教影响,崇尚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无差别,但中国的社会结构受儒家影响,是讲究差别与顺序的。“其实在我们传统的社会结构里最基本的概念,这个人和人往来所构成的网络中的纲纪,就是一个差序,也就是伦。《礼记·大传》里说:‘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意思是这个社会结构的架格是不能变的,变的只是利用这架格所做的事。”(1)这种讲究人伦的差序格局是中国乡土社会的基本结构,在边陲小城茶峒也没有例外,虽然《边城》中淡化了这一点,但我们还是能够在隐约中发现“在差序格局中,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联系的增加,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2)这种私人网络就构成了一个圈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这个圈子就会是固定的,人们在划定的范围内活动就足够,所以“中国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挣扎中的情形,似乎就永远不会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3)。顺顺父子有德行,掌水码头,受人尊敬,翠翠的祖父撑渡船几十年也受人尊重,这种对于贤能者与年长者的尊崇也是差序的体现。而“孝、悌、忠、信都是私人关系中的道德要素。”(4)翠翠守孝,关心照顾祖父;天保傩送守悌,兄弟相亲,即便爱上同一个女孩也不想伤害对方;老船夫忠于职守,几十年如一日渡船做事;顺顺守信,深受茶峒民众爱戴。这些都是社会差序格局下的约定俗成,不是现代社会中法律强制要求的最低行为标准。
第二,家族。“中国的家是一个事业组织,家的大小是依着事业的大小而决定的。”(5)显然龙头大哥顺顺家要比老船夫家大,也更加有秩序,天保与傩送继承了父母双方的性格、外表与能力,和父亲一起将码头的事业做得红红火火。但同时费孝通还提到“在中国的家庭里有家法,在夫妻间得相敬,女子有着“三从四德”的标准,亲子间讲究负责和服从。这些都是事业社群里的特色。”(6)《边城》中亲子间的负责与服从,在顺顺父子、老船夫与翠翠的相处中均有体现,但女性角色与夫妻关系是缺失的,整部小说中真正的女性角色只有翠翠一个人,顺顺的妻、翠翠的妈都是一笔带过的,对于妓女群体的刻画也是简要勾勒。或许是因为一旦呈现出完整的中国家庭结构就会连带暴露出传统中国社会结构的弊病,与沈从文想要主要表现出的乌托邦气息向矛盾,故而有意以不完整的家庭结构进行叙事,进行一种陌生化处理。《边城》对于家族的淡化是成功的,桃花源之所以是桃花源,陌生化产生的一定距离感是必要的,真实的细节堆砌得越多,文本就越接近日常,越接近日常就会缺乏艺术凝练的美感。
第三,男女无别。“‘男女有别是认定男女间不必求同,在生活上加以隔离。这隔离非但有形的,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是心理上的,男女只在行为上按着一定的规则经营分工合作的经济和生育的事业,他们不向对方希望心理上的契洽。”(7)在这一点上,沈从文对传统中国乡土社会是进行了改造的,翠翠和傩送之间萌发出的爱情是寻求心理契洽的,尽管授受不亲,但不涉及在经济与生育事业上的分工,是质朴的、原始的爱情,不是封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带有合作性质的婚姻关系。“恋爱是一项探险,是对未知的摸索。这和友谊不同,友谊可以停止在某种程度上的了解,恋爱却是不停止的,是追求。这种企图并不以实用为目的,是生活经验的创造,也可以说是生命意义的创造,但不是经济的生产,不是个事业。”(8)在边城中,在懵懂的爱里,男女无别,翠翠、天保与傩送都没有实用性的企图,仅仅是为了一份萌动的爱,而不是循着封建乡土中国既定的程式明显地区分性别分工,没有事业性的因素弱化了传统乡土中国逐渐僵化的一面,淳朴、美好和自由的因素得到加强。
第四,礼治与长老统治。“所谓人治和法治之别,不在“人”和“法”这两个字上,而是在维持秩序时所用的力量,和所根据的规范的性质。”(9)在茶峒,显然是以道德作为规约维持着社会的稳定的,所谓“大道之行也”,选贤举能,讲信修睦,一切全凭自觉,老船夫撑渡船不收客人的赠礼,甚至还要给坐船的人塞上一把东西,这份淳朴的人情背后是一套社会礼俗的支撑。此外,在茶峒的实际生活中,权力是松弛和微弱的,是掛名的,是无为的,但却需要德高望重者存在。“水面上各事原本及其简单,一切皆为一个习惯所支配,谁个船碰了头,谁个船妨害了别一个人别一只船的利益,皆照例有习惯方法来解决。惟运用这种习惯规矩排调一切的,必需一个高年硕德的中心人物。某年求同,那原来一个人死去了,顺顺作了这样一个替代者。那时他还只有五十岁,明事明理,为人既正直和平,又不爱财,故无人对他年龄怀疑。”(10)顺顺就因为能力突出、品行端正,成为了茶峒水面上的长老,拥有了话语权力。
第五,血缘社会。“在亲密的血缘社会中商业是不存在的。这并不是说这种社会不发生交易,而是说他们的交易是以人情来维持的,是相互馈赠的方式。实际上馈赠和贸易都是有无互通,只是清算方式上有差别。当场清算时陌生人间的行为,不能牵涉其他社会关系的。”(11)就如老船夫同卖皮纸的过渡人之间,因为过渡人非要给老船夫钱而产生了争执,老船夫把钱强塞了回去,还搭了一大束草烟,这是人情,若是老船夫收了卖皮纸的人给的钱,就成了贸易,虽然实际的得到物上并无什么大差别,但性质截然不同,老船夫心里有杆秤,不能坏了这份人情规矩。
第六,名实的分离。“我们把乡土社会看成是一个静止的社会不过是为了方便,尤其在和现代社会相比较时,静止是乡土社会的特点,但事实上完全静止的社会是不存在的,乡土社会不过比现代社会变得慢而已。”(12)茶峒尽管与外界有着贸易往来,但茶峒人的生活是相对静止与隔绝的,就像人们每年大肆庆祝的端午节日是不变的,但也有例外,比如顺顺在考虑儿子的婚姻问题时,也开始注意到碾坊的价值了,这种物质性的考量隐隐具有着现代工业文明的特点。
第七,欲望与需要。“现代社会里生活的人要依他们的需要去做计划,乡土社会是靠经验的,他们不必计划,因为时间过程中,自然替他们选择出一个足以依赖的传统的生活方案。各人依着欲望去活动就得了。”(13)茶峒的人们还不用去专门计划生活,可以依赖着随时萌发的欲望去进行活动,去追求纯粹的爱情,但这个社会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茶峒也开始被现代文明和外界的动荡侵蚀,翠翠父母的结合是爱情的欲望,而自杀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身为军人的翠翠父亲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有计划的需要了。
在小说中,所有形式都是有意味的形式,《边城》所展现的“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是复古的,寄托于传统的乡土社会和民风民俗中,针对现代转型过程中社会在“现代文明”遮掩下的种种问题与丑恶,是在对传统的“寻根”中为现代文明和现代社会提供一个或许可行的方法。小说中有迹可循、若隐若现的现实乡土中国特征,是根植于土地的力量,正如沈从文自己所说,也许能给予人们一些勇气同信心。
注释: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35.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40.
沈从文.边城 湘行散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16.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45.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56.
費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58.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65.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64-65.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69.
沈从文.边城 湘行散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15.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108.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110.
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125.
参考文献:
[1]费孝通.乡土中国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2]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M].北京:三联书店,1985.
[3]沈从文.从文自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4]沈从文.长河·题记[M].长沙:岳麓书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