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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鹤亭记》中“鹤”的意象探究

2018-08-24胡志宏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8年1期
关键词:歌咏仙鹤隐士

胡志宏

如果说《后赤壁赋》中道士化鹤入梦来是苏轼寻找人生之路的朦胧出口,那么《放鹤亭记》中的“鹤”则体现了他人生理想由模糊而逐渐清晰,由不定而逐渐明朗。在《放鹤亭记》中,通过对异境仙鹤的描写,触物感兴,把久远的历史故事和现实生活联系起来,描绘了一幅与世无争、自得其乐的美丽图画,流露出一丝“清远闲放”的归隐思想。可以说“鹤”是苏轼的化身,是苏轼人生姿态的见证。

一、摹鹤之形,形显而神隐

文章的第一部分极力铺写“鹤”之形,用特写镜头的方式聚焦这两只身处“异境”的仙鹤,借鹤之形巧妙地提示出“鹤”的精神所在。

开篇巧布一方高蹈出世的风景:彭城山岭,连绵起伏,首尾相衔,隐隐约约,合成一环,唯有西向一面断开空缺,而山人小亭适得其所,恬然自足地立于其上。山峦起伏与西向小口,西向小口与山人小亭,相衔相依,浑然天成,这是建亭位置的得天独厚之奇。春夏之交,草木连天,长势茂盛,翠绿迷人;秋冬之际,白雪皑皑,浩月朗朗,满目生辉。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天阴还是天晴,山亭景色随时变幻而多姿多彩。这是山亭景色的“俯仰百变”之奇。无论是位置的选择还是景色的描绘都匠心独运地营造出一方天地。“鹤”便生活在这集天地之灵秀的世外桃源,积山川之精华的人间仙境。同时隐喻了“我”理想中的栖居之地远离尘世之外,“不知今夕是何年”,犹如进入了深邃恒远的茫茫天宇。这样的环境应该是“我”修心养性,娱情怡志,避世离俗,颐养天年的绝妙之所。居住在此,物我契合,宠辱皆忘。

接着写高蹈出世的风景养育了两只遗世独立的仙鹤。仙鹤虽为人驯养,但可以朝出暮归,随心所欲,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活脱脱一派闲云野鹤的清远闲放风致。“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寥寥十字,勾勒出了仙鹤清新俊美、飘逸脱俗的形象。白鹤晾翅,绿色千里,好一派田野风光;白鹤展翅,翻飞云霄,好一派天空雄姿。或停或飞,各有千秋,停则亭亭玉立,俊逸迷人,飞则高蹈尘外,别有天地。毫无疑问,作者借鹤写人,描绘了一种如鹤独立、如鹤高飞的自由人格。

二、状鹤之神,鹤被着上隐逸之色彩

文章的第二部分极力捕捉鹤的神韵。苏轼和从僚往见山人,在放鹤亭饮酒作乐,极言隐居之乐,即使是君王也不能享受到。作为鸟类来说,鹤的品格清高、深沉、安静,所以《易经》和《诗经》中都把它比作明智的人、有才能的人和身怀高尚品德的人,跟它亲昵,跟它玩耍,好像是有利无害的。苏轼触物感兴,议鹤说酒,由此情此景想到历史典故,借题发挥,就鹤说史,对此言志。

鹤在中国传统文学乃至文化中,是一种具有特定含义的意象,本段从中国传统文化角度看“鹤”:“《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鹤以其生活的习性——喜阴、喜高而成了冰清玉洁、超凡脱俗、云游世外的代名词。而其居无定所、云游无踪的特性,更被赋予了清闲洒脱的品性,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隐逸人格的最好写照。

为什么“南面之君”不能享受到隐居的乐趣呢?作者用卫懿公爱鹤而亡其国的典故,说明即使国君也不能纵其所欲。接着作者又引用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认为酒也是荒惑败乱的祸根。作者由此感叹:“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逃避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

读本文,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君王连爱鹤这样的雅事也会招来祸患,但作为“竹林七贤”之中的刘伶、阮籍,他们为了逃避政治迫害,却纵情于酒,不但保全了性命,而且在后世留下了好名声;且隐士们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是真名士自风流么?我的结论是:君王他的享受,动用的是公权力,他的癖好,必然会影响公权力的公正使用,必然会影响政务,爱鹤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纵酒了。纣王和殷贵族忘记沉甸甸的社会责任,爱鹤纵酒以致亡国。一个上下君臣沉耽于饮酒享乐的国度,除了对民脂民膏的大肆挥霍外,能有什么好事?而隐居山林的隐士们的生活,他们的消费,是自食其力的,并不影响他人的正常生活。更因为他们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思想境界,“邦无道,则隐”,使他们全身避祸,赢得了一世清名。所以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古人很少把鹤比作国君,喜欢把鹤比作贤人隐士,贤人隐士亦都喜欢“狎而玩之”,宋人林和靖就爱好饲鹤,留下“梅妻鹤子”的美誉。这些贤人隐士借养鹤以娱遣兴,陶冶性情,修身养性。

因此作者把酒临风,举杯痛饮,有刘伶、阮籍为师,有山人张君作伴,逍遥自在,痛快淋漓,山人闲云野鹤的生活方式,令作者心醉神往。

至此,鹤之神尽显,苏轼之志尽露:政治斗争失败后隐居山林,与鹤为伍,未尝不是一件逍遥自在的事。

三、鹤形虚化,鹤与人在自由清适中结为一体

文章的最后部分,山人之鹤不再仅是第一段中放飞山外的“鹤”,在第二段的铺垫下,鹤已逐渐虚化,与心在红尘之外的隐逸之人或与具有隐逸之志的人合为一体。经过了文化过滤的鹤“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而把自己的情趣托付给了鹤的贤士则“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馀以饱汝”。

结尾是作者的一曲放歌,给这种超然世外的遁世生活增加了浓厚的抒情意味。行文至第二段,主旨显豁,情理完足,本可以收束全文,可是作者還不满足,又别具匠心地安排了结尾,增加了“歌以咏志”一节。此节由两首即兴歌咏之辞构成,一为放鹤之歌,一为招鹤之歌。第二段写作者与山人饮酒赏景,谈酒议鹤,体悟人生,从而心仪隐逸。第三段乃是心境澄明,兴致淋漓地纵情高歌。由亭而鹤,由酒而歌。“歌”决不是画蛇添足,而是作者心情的尽情宣泄,通过歌咏,尽言其志。放鹤之歌歌人鹤,招鹤之歌歌鹤人。前一首言主人临风放鹤,望鹤而歌,重在歌咏仙鹤清远闲放、自由自在的风致,实际上也是在歌咏一种像仙鹤那样独来独往、逍遥自在的隐士风采;后一首言主人向晚招鹤,呼唤鹤的回归,重在歌咏山人躬耕自食、返璞归真、远离世间名利的生活方式,歌曲借山人呼唤仙鹤归来,表达了作者向往隐逸、醉心山林的浓郁情怀。两首歌不管是放鹤还是招鹤,不管是歌鹤还是歌人,实际上鹤与人早已在与天地精神独往来时结为一体——仙鹤清远闲散,自由自在;贤士独来独往,逍遥飘逸。可以说,鹤是人的精神载体,人是鹤的物质躯壳。借助于回环往复的歌咏形式,作者的出世隐逸之情挥洒得淋漓尽致,从中我们看到苏轼真性情的一面。

因此,《放鹤亭记》中的“鹤”是苏轼清高人格的真实写照——把李白式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洒脱玩弄于股掌之间,被庄子式的“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逍遥浸透了心灵空间,因而他永远向往着自己心中的圣地,缥缈而去,身后留下了寂寞的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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