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喀喇沁旗战国墓葬青铜勺
2018-08-18赵国栋
赵国栋 李 倩
(中国契丹辽博物馆筹办处 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
2013年,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西桥镇宫营子大队铁营子村一座战国墓葬被盗,经清理,在墓葬腰坑内出土20件精美青铜器,其中一件青铜长柄勺,图案精美、内涵丰富,显得弥足珍贵。以往发现的战国时期青铜器纹饰大多见于壶、匜之上,且多为战争、宴饮等图案,而这件青铜长柄勺的图案则较为特殊。本文以此件青铜勺作为研究对象,试分析其图案内容及艺术风格。
该青铜长柄勺现藏于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博物馆。通长60厘米,勺口长8.5、宽6.7厘米;柄长57.5、柄上宽3、下宽1.4厘米,重220克(图一)。整体做工精细,通体光滑。勺首部与长柄部分别制成,双卯连接。勺柄顶部正面中部有圆孔,背面附凸起于柄端的长方形,上有三个葫芦形凹槽,似固定柄所用。柄部正反面皆有精细的线刻图案,结合绘画和雕刻手法,正面錾刻一层神兽图案,背面为两层人物及建筑图案。
正面神兽图中有14种动物图案,另有一把弓箭。勺柄背面为双层的乐舞、宫殿、收获、狩猎等场景。因局部锈蚀不清,且有些动物较抽象,故识别层面有限。柄部图案如下(图二,图三):
正面图案:从柄部至勺首可划分为八组,每组动物之间均有柳叶状飘带。
第一组:为一展翅神鸟形象。圆首、大眼、勾喙略张,双翅硕大张开,双尾纤细,两腿粗壮,翅身饰鱼子纹。神鸟旁有一弓箭,箭呈满弓,可看到箭杆尾部系有羽毛。满弓下方为两只动物,一只头部似有角,因锈蚀部分刻划图案不清;另一只为一神兽,做奔跑状,昂首尖嘴,头上有三条小竖冠,短尾极为纤细,前腿不甚清晰,身上亦饰鱼子纹。
图一 青铜勺照片
第二组:上方为一体型较大的神兽,仅存尾部和后腿,其余仅能看出一条弧形线。弧线下方是一奔跑状鹿形神兽,昂首引颈,头上双角,细长尾巴,身饰鱼子纹。
第三组:为两个神兽及似一蝌蚪形图案。两只神兽面部相对,小神兽呈匍匐状,有勾喙而非长吻,角呈麻花状竖起,臀部弓起,尾巴呈三股向上展开,此兽上部刻划蝌蚪形图案。另一神兽体型偏大,亦呈匍匐弓背状,勾喙张开,头顶双犄角,肩部双翅向上展开,与硕大身躯相比双翅略显娇小,尾部岔开分成两支,足为三爪。大神兽身饰圆圈状花斑纹,翅身饰羽状纹饰,尾翼饰三角形花斑纹。该神兽前躯丰满,后肢及臀部则较纤瘦,给人以力量感。
第四组:为一游动的龟形神兽。圆首短颈,长眼圆睛,鸭形嘴上翘,肩部两侧各有一条飘动的胡须,须后有两个向前伸的牛角状鱼鳍,龟体呈圆形环状,龟背中间有圆形镂空,圆环外圈由三道横向直纹带划分为七段,龟背后有两条对称回折长腿,呈蹬姿,脚为蹄状,双腿之间有一鱼尾,翅、尾部也饰有鱼子状羽纹。
第五组:为四个神兽。中间为相对的两只大型鸟形神兽,均单腿独立。两神兽头上均三角,神兽之间用网格纹连接,神兽背部有飘舞的扇形翅膀,鱼形长尾,尾部一个平齐,一个分叉,尾尖翘起。两神兽身上的刻画相异,左边为鱼鳞纹,右边为网格纹,翅膀均饰羽状纹。神兽双腿姿势不同,其一为鸟形三爪呈站立状,另一作卷曲须状抬起。两神鸟下方各有一只小神兽,右侧神兽没有前肢,顶有细长角,有较大上翘的长尾和后腿,似向前蠕动,右侧神兽头上有三个犄角,前腿似鱼鳍,后腿较长,细长尾,体型颇似海豹。两只小神兽身上均饰鱼子纹。
第六组:该动物较抽象,躯体回折,由三道竖线划分成11个区域,部分区域锈蚀不清,在躯体的右上角有鱼鳍形,回折的内部有三个倒挂的盂形器。
第七组:主体纹饰为一奔跑神兽,动物前部锈蚀仅存局部躯体。神兽头部有蘑菇状冠,躯体中间被一弧状线分割成上下两段,下段前端以云纹象征肩部肌肉,上部躯体由三条线划分成四段,下部分出两段,后腿部有一向下蒜头形图案,似放大状生殖器,上有鱼子纹。神兽尾部似弯月弧曲,上有锯齿形纹饰。
第八组:主体为一蛇形动物,曲颈回首,身体呈环绕状,蛇身后半部似一残鱼图案,上有鱼子纹。
背面图案:为生活宴乐狩猎等场景,除建筑占据整层外,其余皆为上下两层图案。
图二 青铜勺正反面及侧视图
勺柄顶端为一大型双层多间宫殿式建筑,宏伟宽阔。两层建筑顶部都有宽大屋檐,下层中部大殿开间较大,中间未见立柱。大殿内有三位着长裙女子,从其动作与殿内陈设看应是奉酒备饮情景,三女子皆处于紧张而忙碌的劳作中,发髻飞舞,极为形象。大殿中间置一案几,其上放有五件容器,最中间者为深腹豆,豆两侧对称分布高领罐,罐外侧对称放置青铜觚形器。三女子中,立中间者用长柄勺在案几边调理罐中佳酿,左边女子作半蹲状,一手托锥形器皿,一手执扇,右边女子一手举豆,一手向上抬起,面部转向一旁。在大厅案几与人物间及其它厅的地面上放置五件器皿。其中两件高柄豆类器物与右边女子所托相同,不同之处是后者未刻划斜线纹。右侧锥形器则与左侧女子所托器物一样,画面最右侧为三个方形错开的台子,最左侧为一杯形器。
图三 青铜勺 局部
一层继续向左为奏乐场景,可见编钟、石磬、敲鼓等画面。古人“钟鸣鼎食”,歌舞必不可少。画面右方有一高大中字形乐器,是为建鼓,建鼓左右各有一人,右边人物左手持长柄骨朵形棰敲击,右手握剑类兵器似在舞武,左边人物似在用双手敲击一半圆形乐器。再向左侧是一组编钟编磬,以编钟的神兽形底座将两组画面分割开来。编钟为五件一组,左侧绘双菱形图案为石磬,支撑编钟的器座为神兽形,两兽相背,神兽足尾着地,体型丰满,编钟下有一小神兽,地面上放置两件杯形器。在乐室左侧为一稍小殿室,单层结构,顶部有双层大房檐,屋内悬挂弓箭,地上的装备因锈蚀模糊不清。屋内左侧因锈蚀严重,甚不清楚。勺柄最左侧可看出狩猎搏斗场景,近勺部图案残存局部,不完整。
上层图案:顶端为两个相向舞动的穿长裙女子,其一头挽高髻,另一个头顶有鸟形装饰,发辫(或飘带)向后飘扬。宫殿另一侧为一组群舞画面,首先是一身着长裙手扶骨朵形立柱回旋舞动的女子,似为领舞者,其左侧是七位穿着长裙翩翩起舞的窈窕女子,舞姿一致,右手执麦穗形飘带,飘带呈弧形扬起,左手随节奏摆动,体态婀娜,舞姿婉约,律动感十足。此层图案与下层图画虽说构局分为两层,但作画者又将两层即奏乐和舞蹈有机结合起来,组成整幅场景,上下联动,构图巧妙。
小宫殿左侧大多锈蚀不清,可见一肩扛物品的男人在向宫殿走来,其后有一人物向收获场景那边大步走去,最左边为两个挥动工具进行收割的人物,一为身着长裙、双辫翘起的女子,另一个则为男士。此处为收获场景,虽篇幅不大,但却是全幅画面的点睛所在。不论是备饮还是奏乐舞蹈,均与此次的收获有关。因为有所收获,所以载歌载舞庆祝丰收;也因丰收,方有充裕粮食制作佳酿,进而宴饮,可以说这是一场庆祝丰收的劳动舞、庆功宴。
以人物画像为纹饰的青铜器始于春秋晚期,盛行于战国时期。写千里江山于咫尺之间,通常是画家或者工匠构图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方式,因此艺术表达往往是“借一物而窥天地”,正是他们这种工匠理念,使得这么纤细的青铜器能够表现出如此宏大的生活场景。
商周时期,为突出神权与王权,青铜器纹饰多威严、肃穆、庄重,富有神秘感,人物纹饰一般是被压抑、践踏、吞噬的似人非人或半人半兽的神面或奴隶形象,如1959年湖南宁乡出土的商代大禾方鼎①腹部四壁装饰有人面纹,头上有角,两旁有爪;1976年陕西扶风县庄白村一号青铜器窖藏出土的西周中期刖人守门方鼎②,炉膛右门外浮雕刖足者(被砍掉左足)手持插关守门。而战国时期则不同,体现的完全是一种对人与生活的实景描绘,不论是个体还是组合群体,均以流畅的线条、清新逼真地描绘出各种动景,如水陆攻战、宫殿宴饮、狩猎歌舞、采桑劳作等,犹如记录在青铜器上的历史画册,反映了战国社会生活的许多侧面。从目前考古资料看,战国时期青铜器上刻划如此细密且规模宏大的人物纹饰青铜器尚不多见,其中著名的有1935年出土于河南省汲县山彪镇一号墓的宴乐渔猎攻战纹青铜壶③和1965年出土于四川省成都市百花潭中学战国时期嵌错宴乐采桑攻战纹青铜壶④。上述器物皆为酒器,纹饰都与宴饮有关,体现了纹饰与器物用途的完美结合。
此件青铜勺制作精良,工艺高超,内容丰富,结构严谨。在柄的正反面都线刻了精美细致的图案,纹饰整体布局合理,各个部分既相互独立,又以飘动的柳叶将彼此巧妙连接,并无生硬的界线。工匠根据情节内容将画面相互区分单独布局,而各个单元又相互交错构成整体,既展示了局部的精致与具体,又体现了整体的宏大和复杂,巧妙地将整幅构图疏密合理地体现在一个较小的空间里。尤其宫殿不做分层,上下连贯,将下层乐室和上层舞者有机结合的做法,让观者感觉犹如在悠扬的乐曲中享受美妙的舞蹈。
青铜勺刻画的宫殿建筑为我们了解战国时期的建筑风格和形制特点提供了写实资料,其他如乐器、弓箭、狩猎、收获等画面,为我们研究此期民俗民风等生活提供了资料。纹饰上的另一经典之处在于那些精美的神兽和神鸟,这些抽象的动物形象是借鉴了各种动物的突出特征而加以巧妙组合形成,极具想象力。这些动物或有超凡的翅膀,或是有分股飘逸的尾巴,或是鹰爪兽身,或是鸭嘴蛙腿,个个神采奕奕,活灵活现。匠人通过这小小的勺柄将这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展示我们面前,令人感叹先人的智慧。
注 释
①高至喜:《商代人面方鼎》,《文物》1960年第10期;湖南省博物馆:《新湘评论》2018年第4期。
②陕西周原考古队:《陕西扶风庄白一号西周青铜器窖藏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3期。
③郭宝钧:《山彪镇与琉璃阁》,科学出版社,1959年;中国青铜器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青铜器全集·东周(一)》,文物出版社,1998年。
④中国青铜器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青铜器全集·巴蜀》,文物出版社,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