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笔记
2018-08-16吴生泉
吴生泉
树叶,慢慢地落
后园那几棵树商量好了似的,叶子要慢慢地落,且排上轮次。
先是葡萄,再是李树和梨树,杏树刚刚安静,就轮上桃树表演。
今天,这棵落一地,明天,那株洒满院,总是没完没了。
这么多年,见惯不惊。落叶,似乎最擅长的就是复制。
也许,它们知道主人有点洁癖,喜爱干净清爽的庭院,每天早上或者黄昏,都会挥动扫帚清扫一遍。因此,它们故意每天把叶子掉落一些,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就一两小撮。
有人夸这后园“春天是花园,秋天是果园”,没错,春华秋实,的确叫人欣喜,但面对春天的落花和秋天的落叶,总要花费一点时间来处理。
落花虽易叫人伤感,但只要抬头看看枝头的幼果,看看那落花孕育的希望,心头便多了几分慰藉;落花只是一种伏笔,或者一处过渡,而落叶呢,却有谢幕和退场的感觉。
一到秋末冬初,便是落叶纷飞的季节。在北风的伴奏下,它们跳起了踢踏舞,踢踢踏踏,告别藤条或者枝头。
相对落花,更喜欢落叶。随便拾起一枚,从它的叶脉中,可以去识别秋天的掌纹,去揣测它曾经的命运;从那被虫子啃噬留下的小小孔洞中,你可以窥见它心灵的伤疤,可以窥见它多舛的命运。
也许,树木是通人性的。知道天气转凉了,主人需要热身,也需要健身,不宜窝在房间里,不宜总呆在电脑旁,指头不宜只顾与键盘打交道,目光不宜长时间锁定在荧屏上,于是派来落叶,把你请出门,让你挥动笤帚,如同挥动如椽大笔,在院坝里写下一则心情日记。
有时,一眼瞥见满地落叶,感觉是一个字:烦;但当你刷刷刷,一阵清扫后,感觉又是另一个字:爽!从烦到爽的过程,不像是在扫地,倒像是在打扫心情,在将心事清空。
抬头望望,虽说并非“叶落秋林见远山”,但至少可以看见天更高、云更淡。枝条上还挂着一些酱紫的或黄褐的叶片,像扛着一面面旗帜。那些树木仿佛要打一场持久战,不战斗到最后绝不妥协。
每天都有败下阵来的叶子,但树木很有节制,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落尽。因此,洒扫庭院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曾经,抱怨过这些树木,觉得它们刁难人,故意给人添麻烦。后来一想,不对呀,树木原本是善意的,它要它的主人每天都适量劳动,或者还说不上劳动,只能说活动活动筋骨,这样更有益于健康。而且,怕你不会很快明白其中的道理,故意放慢凋落的节奏,让你从中悟出点什么,让你明白那不是坠毁,而是回归;那不是失落,而是洒脱。
叶荣叶枯,是一种轮回,是一种让位,是自然而然的事。叶落归根,既是为了高高在上的“老叶”接接地气,也是为了大地母亲更有底气。
树木看似无语,其实,它一直在与我们对话呢。
聚集在小镇上空的燕子
每当夜幕降临,在小镇上空的电线上,便聚集了成千上万只燕子,蔚为壮观。
似乎很久没见这些小精灵的踪影了。
它们是属于田野和庄稼的,是属于乡村和记忆的。
为何要齐聚在小镇?仅仅因为贪恋小镇日渐上涨的人气吗?
原来,它们也是从老家赶来的。
老家呢?它们曾经寄居的乡下老家呢?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屋都坍塌了吗?那些曾经与它们一起在蒙蒙细雨中忙碌的农人呢?那些曾经与它们一起剪辑春光的鞭影呢?那些曾经期盼过它们、仰望过它们的温热目光呢?那些伴随它们轻轻呢喃的乡村夜话呢?
没想到,那乡下老屋会成为空巢,那大片良田会因无人耕种而荒芜,那天真可爱的小燕子会因无家可归而成为流浪者寄居街头。
在小镇上空,供它们落脚的是一排排高压电线。
在那小小的爪子之间,分明响着嗡嗡的电流声。那可是在与死神赛跑的高速公路,在那里,狂奔着死亡的洪流。
也许,燕子们把它当成了乡下母亲的晾衣绳,或者当成了三月小河边的柳条儿。
它们挨挨挤挤,操着乡间土话,谈论一些与城市无关的话题;或三两嬉戏,或超低空飞行,甚至在电线上玩荡秋千呢。
也许,五颜六色的灯光以及广场舞的高分贝音乐扰乱了它们早睡早起的习惯,使得它们迟迟难以入眠。
眼尖的记者发现这一奇观后,用他的生花妙笔报道:这些栖息在电线上的燕子像无数的音符,谱写了一曲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妙乐章。
其實,有人却不认同。因为,在人行道,或绿化树上,随处可见白色的斑点,那是燕子们在此过夜留下的“杰作”。为此,它们没少遭市民的白眼,没少挨路人的诅咒,甚至有门店老板想轰走它们。哎,只怪这些来自乡村的“移民”根本不懂城市的规矩,很难融入现代城市的“文明”之中。
也许,对这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城市夜生活,它们仅仅好奇;也许,它们受不了乡下的冷落和寂寞,仅仅为凑一份热闹而已。但是,城市的高楼没有属于它们的栖息地,玻璃幕墙和防盗网总是拒绝飞翔的翅膀。
夜晚,它们像一群没有暂住证的流浪者,草草借宿一宿;黎明,它们又将各奔东西,四处觅食。
这些来自故乡的、差点被我们遗忘的小燕子哟,一定是追随它们曾经主人的足迹才来到城市的吧。这,也许是一种怀念,一种追寻吧?
今夜,栖息在电线上的小燕子们还能像在故乡屋檐下那样安然入睡吗?还能梦见在某个春天回到乡下,寻一户向阳人家重新衔泥筑巢,为守护一个甜蜜的春梦而轻轻呢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