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胸致残，时尚潮妈的整形苦旅

秦风

曼妙的曲线、丰满的胸部，是很多爱美女性追求的目标。18年前，家住哈尔滨的赵晓萍女士，因注射隆胸落下九级伤残。为此，从37岁到55岁，她辗转多家医院治疗，并相继打了多场维权官司。2018年4月16日，随着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落槌，赵晓萍的维权诉讼终于尘埃落定。

隆胸出现并发症

1965年出生的赵晓萍，年轻时肤白貌美，时尚新潮。她一向对自己的身材很在意，生孩子后，因为母乳喂养，她原先挺拔饱满的胸部渐渐缩水下垂。1999年10月，丈夫出轨导致离婚，赵晓萍总结这段失败的婚姻，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生育后魅力减退。之后，她陷入否定、自卑的情绪中不能自拔。一天晚上，赵晓萍洗漱完毕，呆呆地望着镜子中松松垮垮的自己，心里充满懊恼和不甘。她急切地渴望改变形象，动起了做隆胸手术的念头。随后，她四处打听有关隆胸手术的事情，一时间顾虑重重，害怕胸部开刀，担心填充物带来风险，再加上手术费用昂贵，她下不了决心。

2000年4月初，赵晓萍去北京旅游散心，在海淀区的商业街闲逛时，路过一家名为“丰妮尔”的整形美容院，看到美容院电子屏上循环滚动着“一针注射丰胸，摇身变美人”的红色字幕，她怦然心动。推门而入，赵晓萍受到前台服务员的热情接待。服务员笑盈盈地跟她打完招呼，未等她开口，便喋喋不休地做起了推销，声称整形美容院最新引进了“英捷尔法勒”凝胶注射技术，女士隆胸一针见效，注射时间短，没有痛苦，也不需要恢复期，是当前女性丰胸整形的最佳选择。见赵晓萍嫌手术费用太贵而犹豫不决，服务员赶紧说，美容院新推出一项特别促销活动，如果愿意将手术前后的对比照片上墙宣传，仅需支付3000元材料费，便可获得价值两万多元的“隆胸手术大礼包”。赵晓萍是工薪阶层，以如此优惠的价格实现隆胸梦想，她求之不得。于是，2000年4月9日，赵晓萍与“丰妮尔”美容院签订协议，在《使用“英捷尔法勒”凝胶注射法隆胸术同意书》上签了字，当天即上了手术台。

隆胸整形手术给赵晓萍带来了意外的喜悦，也使她找回了丢失的自信，彻底走出离婚的阴影。她内心涌起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开始接触单身异性，寻找新的爱情。

然而，现实并非尽如人意。两年多后，赵晓萍的乳房渐渐变形。一次，她摸了一下胸部，发现里面似乎有玉米粒大小的硬物，再用手掌按压胸部，伴有明显的不适感。来月经时，胸部还会伴有强烈胀痛、刺痛感。赵晓萍内心恐慌，寝食难安。

2003年12月，赵晓萍到哈尔滨某医院检查，发现她的两侧乳房均呈不规则的形状，乳房内可触及明显的硬块组织。医生口头告知，这些现象与注射隆胸有关，但没有给出书面诊断意见。

本希望通过隆胸找回往日的美丽，不曾想给身心健康带来了麻烦，赵晓萍专程从哈尔滨赶到北京，准备向“丰妮尔”讨个说法。刚走到美容院门口，她赫然发现美容院的橱窗里展示着她手术前后的对比照片，她已经被作为注射隆胸手术成功的范例“广而告之”。她气冲冲地找到总经理，质问道：“丰胸明明毁了我的胸，你们还有什么脸面拿我做宣传？”随后，她主张美容院退还她的手术费，并赔偿损失。谁知，美容院老板很强硬地回应她：“贴钱给你做的手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哪里来回哪里去！”赵晓萍据理力争，但因拿不出过硬的证据，她的此次维权以失败告终。

药监局叫停“奥美定”

之后两年，赵晓萍胸部多处出现肿胀疼痛和瘙痒症状，乌黑的头发也不停脱落，偶尔还会出现双臂抬不起、全身无力、嗓子沙哑等症状，她睡眠开始不好，记忆力也出现减退。她断定，这一切都是注射隆胸手术造成的。为此，她多次向有关部门投诉“丰妮尔”，但均因证据不足，缺少权威性结论的支撑而落败。

丰胸带来的美感转眼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折磨，赵晓萍的心情糟糕到极点，40岁出头的她，看上去已经像50多岁的妇女。因为害怕别人看到她狼狈的胸部，天气再热，她外出时也尽可能穿上厚一点的衣服，试图遮掩。

实际上，“丰妮尔”美容院使用的所谓“英捷尔法勒”材料，化学名称是聚丙烯酰胺水凝胶，在我国的商品名为奥美定，最早由乌克兰人于1987年发明，1997年作为细胞培养基引进我国，很快被运用于医疗美容领域，被称为“液体脂肪”。虽然经检验证明，作为化学原材料，聚丙烯酰胺本身并无毒性，但2000年时，奥美定问世时间较短，对该产品在人体内的具体演变过程，尚没有研究进展。它之所以获得消费者认可，是因为用它隆胸具有见效快、创伤小、材料可塑性强等特点，因而一度风靡于医疗美容行业。

聚丙烯酰胺水凝胶，在美国虽然获得了专利与商标注册，但运用于注射隆乳，因无法通过美国FDA的药品安全检验，一直未被允许用于人体，主要用于动物实验。而在我国，自奥美定上市以来，药品质量监督部门也一直在跟蹤监测，至2006年，已陆续做出了183份不良事件的监测报告。在香港，也有53例因使用该产品隆胸导致感染，造成手术失败的案例。具体的表现包括炎症、感染、硬结、团块、变形、移位、残留等。这些后遗症在外观上可直接表现为乳房红肿、双乳连为一字、“乳房”游走到腰部等。此外，奥美定还扰乱了人体的正常代谢规律，导致抵抗力下降，易感冒生病。更大的困扰是，奥美定一旦注入体内，便不可能完全彻底地取出。当隆胸女性出现感染、疼痛、硬结等并发症时，很难彻底恢复。

众多使用者出现严重的并发症事件见诸报端，这引起了美容消费者的恐慌。2006年4月30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做出撤销聚丙烯酰胺水凝胶（注射用）医疗器械注册证的决定，明令医疗美容行业禁用奥美定。

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决定，给维权无望的赵晓萍带来了转机。2006年6月和10月，她先后两次在北京某医院住院，医生为她量身定做奥美定取出方案，手术中为她取出大量黄色带有异味的奥美定脓液，并切除大部分已被腐蚀的硬块组织，为她清除了体内绝大部分的奥美定注射物。但是，注射材料取出后，她的乳房变得更加干瘪扁平。医生认为，鉴于赵晓萍乳房受损严重，不能马上为她进行植入假体修复，要待乳房组织恢复后进行检查，才能决定是否还能植入假体以重新恢复她女性的魅力。

2007年5月，赵晓萍第一次向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起诉，要求“丰妮尔”美容院赔偿她已发生的经济损失，并承担后续治疗费。对于赵晓萍的起诉，“丰妮尔”美容院以手术没有盈利，赵晓萍的损害后果与注射没有因果关系，系她在其他医院取出填充物不当所致进行抗辩，不同意赵晓萍的请求。

在这次诉讼中，经赵晓萍提出申请，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委托北京某法医学司法鉴定所进行鉴定。该机构在其出具的鉴定意见中写明，赵晓萍隆胸所用材料为聚丙烯酰胺水凝胶，在使用过程中极易出现各种并发症，尤以硬结为主，并可出现血肿、感染、炎症、移位、堵塞乳腺管等，且出现并发症后完全取出不易。而对于赵晓萍的损害后果与其体内奥美定残留物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鉴定机构也给出了客观评价：奥美定注射后并发症的发生，多与手术密切相关，并发症的发生率虽然与材料本身及患者的个体差异有关，差别很大，但是违规操作以及医疗条件和技术水平的不合格，是并发症发生率较高的主因，建议美容院负主要责任。

2007年10月，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根据鉴定结论，认定“丰妮尔”的医疗美容行为存在过错，并判决美容院退还赵晓萍所支付的费用3000元，对赵晓萍已发生的治疗费、误工费、交通费等损失承担全部赔偿责任。因赵晓萍的后续治疗费用尚未发生，法院予以驳回。

诉争11年终见分晓

诉战初胜，并不意味着伤害的结束。虽然已做过两次奥美定取出手术，但赵晓萍注射后间隔数年，残留物已分散于体内，她的身体如同潜伏着一枚枚小型“定时炸弹”。2013年11月，她再次感到胸部隐隐作痛，去医院做了超声波检查，显示其双乳乳腺组织内仍有大小不一的片状低回声，乳腺导管出现扩张，右侧胸大肌前方见网络样高回声，左侧胸大肌前方充满细小光点。检查结论为：双乳乳腺增生症，增生结节可能。在网上搜索相关报道，有消息称：“奥美定在人体内分解成单体之后，会产生剧毒，损伤肾脏，对生命循环系统造成伤害，所以注射奥美定的人要尽可能取出来。”见此，赵晓萍大为震惊。2013年12月9日至16日，赵晓萍在黑龙江省医住院，再次接受“注射丰胸取出术”。出院后她第二次到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判决“丰妮尔”美容院赔偿她此次住院治疗的全部合理损失。

官司再一次胜诉，并没有化解赵晓萍内心的痛苦。望着胸部经过多次手术留下的疤痕，她欲哭无泪。更令人担心的是，据医生判断，至少仍有原剂量10%的奥美定物质，尚残留在她的体内。更让她惊悚的是，这些物质还可能在她身体内游走。2015年4月的一天，她在百度上输入奥美定的词条，又吓了一跳。有报道称，注射隆胸原料中的聚丙烯酰胺，已被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分类为“可能致癌物”。此后，赵晓萍终日忧心忡忡，开始失眠。她找到哈尔滨一家三甲医院的专家咨询，专家建议她尽可能取出全部注射物。于是，2015年4月25日，赵晓萍到北京某医疗美容医院又一次接受隆胸异物取出手术。术后，她第三次将“丰妮尔”美容院告到海淀区人民法院。这次起诉，她除了要求“丰妮尔”赔偿后续医疗费外，还增加了赔偿其精神损害抚慰金的请求。

2016年3月，赵晓萍在北京市第三人民医院做了核磁共振成像，结论性意见是：双乳皮下及肌肉可见游离注射物影，左侧位置较高延至左腋下。在诉讼中，法院委托法医学鉴定机构进行鉴定，明确赵晓萍的不适症状系其注射奥美定引起的并发症，伤残等级属于九级。

对于赵晓萍的第三次起诉，“丰妮尔”美容院坚持在前两次诉讼中的答辩意见，认为手术没有违反操作规程，所注射的奥美定虽然不能完全取出，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同时，经法院前两次判决，美容院已承担赔偿责任，不能无休止地为她负责;赵晓萍一再纠缠，既浪费司法资源，也是对“丰妮尔”经营行为的干扰。“丰妮尔”声称，要反诉赵晓萍名誉侵权。

海淀区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在已生效的法律文书中，均认定“丰妮尔”美容院为赵晓萍实施的隆胸手术存在过错，并承担全部赔偿责任。而本次诉讼中，鉴定机构也明确赵晓萍所述其身体的不适症状系其注射奥美定的并发症，与聚丙烯酰胺残留物间有一定的因果关系。

2018年1月，海淀区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丰妮尔”美容院对赵晓萍的合理损失承担80%的赔偿责任，并赔偿赵晓萍精神损害抚慰金2万元。“丰妮尔”美容院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经过公开审理认为：首先，美容院是否应当对赵晓萍的损害后果承担赔偿责任？基于奥美定的原材料聚丙烯酰胺进入人体后具有一定的危害性，因此，2006年，国家药监部门明令禁止该材料在医疗美容行业使用。赵晓萍经过多次手术取出隆胸异物后，体内仍存有聚丙烯酰胺残留物，也充分说明美容院隆胸手术存在过错。故判令由美容院承担损害后果的80%的赔偿责任并无不当。

其次，具体的赔偿数额应如何计算？赵晓萍2007年第一次訴讼后即被认定为九级伤残，法院曾对美容院应当赔偿的残疾赔偿金、被扶养人生活费及精神损害抚慰金做出认定。此次鉴定中的伤残部位与第一次诉讼中鉴定的伤残部位相同，故在本案中无法再支持赵晓萍提出的残疾赔偿金、被扶养人生活费及精神损害抚慰金的请求。

2018年4月16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判决，“丰妮尔”美容院赔偿赵晓萍医疗费8.7万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性通过隆胸实现让自己身材变得更美的梦想，是正当需求，但应注意方法要得当。据专家介绍，对美容组织代用品最基本的要求是既能完整地放进体内，又能全部取出。但“英捷尔法勒”或“奥美定”物质以注射的方式进入体内，会渗透到组织内部，完全取出根本不可能。需要指出的是，18年前，赵晓萍因为使用奥美定隆胸，给自己带来了终身遗憾。时至今日，美容市场上的奥美定并未绝迹。2018年3月28日，国家食药监总局网站发布消息称，近日，有媒体报道称一些生活美容院、小诊所和网络游医仍在使用“奥美定”冒充注射用透明质酸钠（俗称“玻尿酸”）进行面部填充等医疗美容手术，造成严重不良后果。对此，国家食药监总局网站发出消费警示，愿爱美女性提高警惕。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