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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保尔:“没有故乡的人,在世界中穿行”

2018-08-15杨建伟

看天下 2018年22期
关键词:第三世界纳迪保尔

杨建伟

“在世界上很少有一个作家是这样的。奈保尔是站在不同文明之上来写作的,对于西方文明和所謂的东方文明都持批判态度。”学者止庵说,“这样一个充满悲观的作家不太讨人喜欢。”

当地时间3月11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V.S.奈保尔在伦敦家中去世,享年85岁。奈保尔的第二任妻子纳迪拉·奈保尔称他“被他爱过的人所包围,他的一生充满了精彩的创造力和努力”。

奈保尔的一生充满争议:他的“印度”三部曲被指抹黑印度,《信徒的国度》又惹怒了伊斯兰国家的穆斯林;他被批评异化出生的第三世界,与现实相距甚远;他被封爵士,却爱好嫖妓,虐待情妇。

2014年,奈保尔曾有过一次短暂的中国之行。陪同他的作家麦家在事后写道:“诺贝尔是地球上少有的几个人造太阳之一,凡是有幸登上这个奖台的人,必将不幸地在灿烂中裸露,每一根汗毛都会被聚光灯丈量,在口水里肥沃。关于奈保尔的口水仗,打得尤为激烈而持久。”

“生活如此绝望,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地活着”

奈保尔是印度裔,1932年出生在特立尼达,一个位于委内瑞拉奥里诺科河河口的小岛上。2001年,在诺贝尔获奖演讲上,奈保尔把特立尼达形容成一个边缘地带,“严格说来,特立尼达并不属于南美洲,也不属于加勒比海”。

奈保尔少时家境贫穷,父母是雇佣劳工。6岁时,他随全家搬到该国首都西班牙港,一直生活到他18岁时赴牛津求学。提起在特立尼达的生活,奈保尔满是嫌恶,形容其为“深渊”。家庭方面,童年时大家庭生活的吵嚷无序,在他眼里是一种“野蛮”、“不开化”,以致后来他将自己不生育孩子也归咎于此。

在他的成名作《米格尔街》中,西班牙港是他的创作来源。在《米格尔街》里,街道连同人们的生活都是混乱不堪的,又带着一种未被文明驯服的粗野,重婚、暴力等问题频现。但是,在这种暴烈与混乱之下,人们显现的是一种质朴的单纯和活力。“生活如此绝望,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地活着。”

1950年,奈保尔考入牛津大学。依靠一份殖民政府的奖学金逃离特立尼达,奈保尔感到自己是幸运的。可惜,在牛津,等待着奈保尔的并不是愉快的校园生活,而是无处不在的阶级的、种族的壁垒。他曾说:“事实上,我讨厌牛津。我讨厌那些学位,我讨厌所有关于大学的观念……牛津给我带来了某种孤独与绝望。”在伦敦,他应聘过26份工作,皆因他那印度移民身份和患有哮喘的缘故而被拒。贫穷加上被歧视带来的精神伤害,生活差点将奈保尔推入绝境。他试过用瓦斯自杀,却没想到在自己断气之前,瓦斯用完了。

父亲是对奈保尔影响最大的人。他曾在《特立尼达卫报》当记者,收入微薄,全家人经常陷于困顿之中。但他父亲终身都热爱写作,希望出版自己的小说,但至死没有如愿。即使在亲戚们中间,奈保尔也能时常感受到自己父亲所受的嘲笑和屈辱。但在奈保尔到牛津后,他给奈保尔写的第一封信依然说:“不要害怕成为一名艺术家……只有善于思考,你才写得好。”这对奈保尔是极大的鼓励。

在他那著名的小说《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中,奈保尔就以自己父亲为蓝本,书写了一个为寻找家园而不断奋斗,受苦,反抗的男人的一生——毕司沃斯。“我的构思囊括一个类似我父亲的人,他走到生命的末尾,会开始考虑他周身的事物,并考虑它们是如何进入自己的生活。”

“既不属于印度人,也不属于英国人”

来自第三世界的移民这一身份成了奈保尔写作的基点之一,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乡愁。1964年,奈保尔以异乡人的身份回到父母的祖国印度,却发现祖辈口中那个幽暗的国度早已“死去”,只属于记忆了。他从孟买上岸,一路经过德里、加尔各答、克什米尔,最后来到外祖父的故里。奈保尔见到了无处不在的贫困与丑陋,在震惊和失落中将这一国度的后殖民情境写了下来,成了他“印度三部曲”的首部《幽暗国度》。

此后,这位有着暧昧身份的“异乡人”又两次踏上这片土地,分别完成了三部曲中的《印度:受伤的文明》和《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印度对我是个难以表述的国家,它不是我的家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家,我对它却不能拒斥与漠视;我的游历不能仅仅是看风景。一下子,我离它那么近又那么远。”奈保尔所写的“印度三部曲”在全世界畅销,但他对印度的批评却也招致了印度人的愤怒。

1979年,他又游览了伊朗、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四个国家,写成《信徒的国度》,试图揭开盖在世俗社会和信仰国度之上的面纱。

但奈保尔对伊斯兰国家的批评让曾与他交好的文学理论学家爱德华·萨义德也坐不住了。萨义德说:“我们已经习惯把奈保尔的作品看作是对第三世界的真实报道,因为他在那里采访,揭示它的愚蠢、腐败以及丑陋,在那里,他是值得信赖的。但是这种报道经过西方语境的过滤,原本揭示的意义很可能会被误读、扭曲或利用,他所批判的第三世界成为第一世界的再制品,成为一个异化的世界;那里的痛苦成为被观看的风景、被评议的对象、被建构的理论,那个真实的第三世界反而没人在意了。”

不过,在奈保尔的笔下,不仅仅有被殖民者,也有殖民者,两者相互关照。在《模仿者》中,奈保尔写了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在世界中穿行”的故事:“我”出生在加勒比小岛,从小却受英式教育,人们也竭力模仿欧洲文化。为了更高的生活,“我”为了我前往伦敦,又在幻想破灭后回到家乡,借来华丽的口号推行不可能实现的改革。

学者梁鸿觉得奈保尔“既不属于印度人,也不属于英国人”。人们往往看到他对印度和第三世界的批评,却忽视了奈保尔对西方世界也是不满意的。《大河湾》的主人公在英国也混得不好,而奈保尔在这本书里写的英国的状况,跟人们眼里那落后的非洲也无异。《抵达之谜》更甚,写满了英国文明的衰落。

“在世界上很少有一个作家是这样的。奈保尔是站在不同文明之上来写作的,对于西方文明和所谓的东方文明都持批判态度。”学者止庵说,“这样一个充满悲观的作家不太讨人喜欢。”

不过,即使奈保尔把印度写得那么糟糕,印度政府仍把“印度三部曲”指定为了解印度的必读书,甚至还资助了后两本的写作。但奈保尔并不会因钱财而改变自己的写作态度。

奈保尔逝世后,印度总理莫迪发推文悼念:“奈保尔先生将因其著作等身被世人铭记,他的作品涉及历史、文化、殖民主义、政治等多元纷杂的主题。他的离世对于世界文学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感谢妓女”

在诺贝尔的颁奖演讲时,奈保尔第一句就是“感谢妓女”,他称正是这些妓女给了他安慰和一些写作的灵感。

其實早在1993年,奈保尔接受《纽约客》杂志采访时,便公开了这个隐私。他振振有词:“我无法去追求其他的女人,因为这耗费时间,需要很多天、很多星期的时间,这等于是放弃事业。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我完全没有兴趣,根本就无所谓,因为我是为这个叫文学的东西服务的。”

奈保尔这话看似潇洒,却并不顾忌这些话语会给当时的妻子帕特里夏·海尔带来的伤害。1955年,奈保尔跟牛津大学历史系的本科生帕特成婚。那时的种族歧视甚至让奈保尔在伦敦都租不到房子,在婚后的头些年里,帕特一直用她当老师挣的钱资助丈夫,但很快奈保尔对帕特里夏丧失了性欲。他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找妓女,一直到他1972年遇到英裔阿根廷女子玛格丽特,引诱对方成为他长达24年的情妇。

两人刚开始交往时,玛格丽特为了奈保尔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和三个儿子,甚至还为了生计去当一位银行家的情妇。玛格丽特期望与奈保尔结婚,却只换来奈保尔的暴力对待,她曾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为他堕胎三次。后来,奈保尔结识了第二任妻子、巴基斯坦新闻记者纳迪拉后,就和玛格丽特分道扬镳。

1996年2月,63岁的帕特因癌症去世。奈保尔承认,自己的婚外情毁掉了妻子的生活,而他公开承认嫖妓的行为,更是把她逼上绝路。他后来对自己的传记作者帕特里克·弗伦奇说:“可以说是我害死了她。”

帕特去世两个月后,奈保尔就迎娶了纳迪拉。纳迪拉对奈保尔的嫖娼行为表示理解。“我们不能要求伟大的作家像普通人一样,我读到作家艾萨克·辛格以及他在性生活方面的过失,我很吃惊而且失望,但也许这就是人类为创作所付出代价。”

不过,遇到纳迪拉之后,奈保尔似乎改邪归正了。纳迪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2014年,奈保尔来到中国时,他已坐在轮椅上了。面对公众,很多时候,奈保尔会用目光向年轻约20岁的妻子求助。纳迪拉说,“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20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想我可以替他回答。”

当被记者问到人生有什么遗憾时,纳迪拉代替奈保尔回答,说:“我认为一个人一共要有三个人生,一个用来学习,一个用来享受,还有一个需要用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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