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隐性逻辑及内在旨趣①
2018-08-15唐晓燕
唐晓燕
在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内在逻辑中,超越逻辑是以隐性形态出现的。但这并非意味着这一重要逻辑不重要。③拙文《批判、建构与超越:〈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意识形态理论的三重逻辑》(《社会主义研究》2015年第5期)指出,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存在批判、建构、超越三重逻辑。恰恰相反,超越是贯穿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一条红线,超越意识形态是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内在旨趣。作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深刻的思想家和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对于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与前途命运始终抱有最为深切的关怀。《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大声呼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1]为无产者发动共产主义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统治摇旗呐喊、出谋划策。共产主义社会在其发展过程中将与所有传统观念彻底决裂、与所有意识形态彻底决裂。马克思的意识形态超越思想正是融汇在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和对共产主义社会的构想中,体现在他对历史主体自由全面发展程度的关切中,贯穿在他从哲学到政治社会学到政治经济学的毕生研究生涯中。不理解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超越逻辑,就无法真正理解他的意识形态理论的内在旨趣。
一、超越意识形态的哲学批判
超越逻辑是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隐性逻辑。虽然马克思本人并未明确提出“超越意识形态”的命题,但他在哲学层面、政治社会学层面、政治经济学层面的诸多研究成果中都存在丰富的意识形态超越思想,有待挖掘与阐释。在哲学层面,马克思的意识形态超越思想集中体现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这里的“超越”是扬弃之义。
《提纲》的贡献在于,为此后的《形态》表述意识形态超越思想厘定了基本观点与立场,表现为实践观的确立以及对意识形态展开批判的立场。在《提纲》中,马克思阐释了新哲学的出发点——现实的、感性的活动,以此为立足点掀起对一切旧哲学的批判。马克思所倡导的新哲学可称为实践哲学,与此前所有哲学区别的关键在于出发点不同。唯心主义哲学从主体的、能动的方面去理解对象,但却抽象地发展了主体的能动方面,并不理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的真实内涵。一切旧唯物主义哲学从客体出发去理解对象,对对象进行直观,而不是从主体出发去理解对象。从旧唯物主义哲学出发与从唯心主义哲学立场出发,在社会历史观中必然陷入唯心史观——马克思称之为“意识形态”。费尔巴哈是典型一例。面对为唯心主义所纠缠的德国思想界,费尔巴哈恢复了17—18世纪的唯物主义传统,极大地打击了当时的唯心主义思潮,在超越意识形态方面做出了基础性贡献。但是费尔巴哈对唯物主义立场的恢复带有深刻的自然主义和人本主义烙印,这一点充分体现在他的宗教批判思想上。费尔巴哈将宗教幻想的根源从天国移到人间,但却在反宗教的斗争中止步于中途,用符合“人的本性”的思想观念来代替宗教幻想,一面把神学降低到人本学的水平,一面则把人本学提高到神学。结果,宗教幻想的消除依然停留于观念的改变,本质上依然是用思想来解释思想,用思想的改变来批判思想。费尔巴哈力图建立人本学唯物主义,如果说这种哲学在自然观上是唯物主义的,在社会历史观上则倒向唯心主义。正如葛利高利扬所说,“从人的抽象的不变的生理特性和精神特性出发来解释社会的一切企图都必然要走到唯心主义的思辨和形而上学”[2]。马克思意识到费尔巴哈哲学对于摆脱德意志意识形态襁褓束缚的重要性,同时认为费尔巴哈超越意识形态的思想止步于人本主义,并没有进一步考察包括宗教在内的意识形态产生与发展的社会历史条件。
就用词而言,马克思在《形态》中大量使用的是Ideologie,源自特拉西的Idéologie,转义后指以思想体系形式呈现的意识形态。对于Ideologie,马克思持有批判态度,认为其本质是唯心史观,应以唯物史观这一“唯一的科学”实现对它的超越。《形态》开篇表明该书的基本目标是揭穿青年黑格尔派对待虚假观念的解决方式的本质。对于缠绕于德国思想界的各类幻象、教条、臆想,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从观念出发来解释现实生活,提出的解决方式依然停留于哲学基地:费尔巴哈、鲍威尔、施蒂纳分别认为人本主义、批判、头脑中的抛弃是帮助德国思想界摆脱幻想的方式。反映在宗教批判中,是德国青年黑格尔派的宗教批判停留于宗教世界内部,“在‘纯粹精神’的领域中兜圈子”[3],从未想到过考察宗教这种意识形态形式与现实社会生活的关联。马克思、恩格斯将这些解决方式称为“德意志意识形态”,并认为这一意识形态与其他民族的意识形态没有本质区别,实质都是唯心史观,将思想观念视为世界的本原和最终决定因素。因此,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批判同时也是对一般意识形态的批判。
在《提纲》初步提出实践哲学的构想后,《形态》将对思想观念的考察从对其物质本源的强调推进到对其背后物质生活生产的分析。在学者魏小萍看来,这是一种研究思路上的飞跃,“由哲学领域抽象的观念性批判跨越至经验世界的物质生活批判”[4]。这种对现实物质生活展开分析的成果,马克思、恩格斯称之为“历史科学”,即唯物史观。唯物史观坚持“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形态的所有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3]。易言之,理解意识形态的基本原则是从市民社会(生产方式所引发的交往形式)出发阐明宗教、哲学、道德等意识形态形式,并追溯意识形态生成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正是在对历史科学认识的不断丰富与充实中完成对意识形态的批判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唯物史观诞生于对意识形态的批判,本身是对意识形态的超越。超越集中表现为思想方式的革命性变革。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出发点是思想观念,唯物史观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个人及其活动。但在《形态》中,对现实的人及其活动的分析,还停留于理论叙述的层面。在此后的研究中,单纯的理论叙述被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主要是经济生活现实的研究所取代,以此来揭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赖以存续的现实生活基础。需指出的是,《形态》中形成了对意识形态两重含义的理解,意识形态最初用于哲学层面,指称唯心史观。但对意识形态另一重含义即政治社会学意义的理解同时出现。这里只是指出这一点,具体内容在下一部分展开。
二、超越意识形态的政治社会学分析
在政治社会学层面,马克思超越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思想主要体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法兰西阶级斗争》《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等文本中,一个核心思想是资本主义社会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将实现,资本主义社会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终将被超越。超越是以一种新形态代替旧形态、演进之义。这里的“意识形态”,德语词是“Bewuβtseinformen”,指的是观念上层建筑,是政治社会学用语,不同于Ideologie是哲学用语。①学者周民锋对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概念做过细致文本考证,指出“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概念具有两重含义:一是Bewuβtseinsformen,意思为‘意识现象及精神形态’;二是ideologische Formen,或Ideologie,意思为‘思想体系’‘思潮’。在形式逻辑层面,前者为‘意识形态之全体’,后者为‘意识形态之部分’”。参见周民锋:《当代中国意识形态观研究》,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6页。不仅如此,前者的外延要远远大于后者,后者特指一切从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哲学出发的、在社会历史观上陷入唯心主义的思想观点,而前者包括了人类社会生活中的所有意识现象和精神形态。
(一)《形态》:消灭旧式社会分工、实现共产主义是超越意识形态的必然道路
在《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从政治社会学意义上将意识形态理解为观念上层建筑。虽然《形态》中尚未使用“Bewuβtseinformen”,但是已经初步形成了对意识形态概念建构含义的理解。马克思明确使用“Bewuβtseinformen”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
作为观念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不仅在外延上宽泛于上一层次的意识形态概念,在内涵上也具有建构色彩。马克思、恩格斯将对这一层面意识形态概念的理解与历史上物质生产的发展、分工的演进结合起来分析。其一,就意识形态的生成而言,意识形态是分工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梳理了分工的发展阶段,分工经历了最初的性行为方面的分工,到因个体不同的需要和不同的天赋进行的分工,最后是依据生产产品的不同而进行的分工即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分工。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工出现开始,分工才是真正的社会分工,也正是此时意识形态才得以产生。其二,就意识形态的存续而言,只要分工还不是自然分工而是旧式的社会分工,意识形态就将一直存在。对分工的分析联系着一个重要的术语即“矛盾”。分工的发展本身意味着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矛盾的发展,国家作为虚幻的共同利益的代表,装扮成虚幻共同体。只要共同利益与特殊利益的统一尚未实现,阶级就必然存在,国家就必然存在,意识形态就必然存在。其三,就意识形态被超越而言,实现共产主义、消灭旧式社会分工是超越意识形态的必然道路。马克思、恩格斯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产生之前分工的历史进程,认为分工的发展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深化的,而分工的各个发展阶段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事实上区分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形态》写作时期的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实现共产主义、消灭旧式社会分工,意识形态就会自行消失。共产主义作为一种消灭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状况的运动,必然“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3],消灭使个体力量异化的旧式分工,建立个人联合起来的、自由的、真正的联合体,由此意识形态必然消亡。这显然与此后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关于共产主义初级阶段意识形态存续的思想有所不同。
尤其是在对意识形态生成机制的解释中与对阶级的分析结合起来,提出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的思想、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的重要观点。当然,由于这一阶段的马克思尚未像后来那样展开系统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意识形态(观念上层建筑)超越思想还是一种缺乏政治经济学依据的构想,但这种构想为此后的政治经济学研究规划了基本的理论立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资本主义社会是暂时的而非永恒的社会形态;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也是暂时的,将被超越的。虽然系统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尚未展开,但马克思已经意识到对意识形态的研究不可能脱离政治经济学研究,所使用的“生产力”“分工”“所有制”等术语显然是政治经济学用语。
(二)《共产党宣言》:超越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是人类社会观念发展的必然趋势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两个最彻底的决裂”的思想:“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1]共产主义是与旧的所有制关系和意识形态相决裂的运动形式。其中与传统观念彻底决裂的思想可被视为意识形态超越思想。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直至资本主义社会的人类社会历史都是阶级对立的历史,都是一部分人剥削另一部分人的历史,虽然在不同的时代阶级对立的形式不同。在观念形态上,至今人类社会历史中存在的社会意识都具有某种共同形式,如宗教、道德、哲学、政治、法律等,均以永恒真理的面目出现。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把资产阶级所有制谎称为永恒规律,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现代性批判的关键在于划定资本主义社会存续的界限,揭示资产阶级所有制本质上是“历史的、在生产过程中是暂时的关系”[1],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也是存在历史暂时性的观念形态。资本主义社会必然灭亡,经济条件方面源于资产阶级所有制所造成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已经不能为该种所有制形式所容纳,政治条件方面源于资产阶级在发展壮大的同时造成了反对自身的阶级力量即无产阶级,而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所有冲突都在某种意义上锻炼和增强了无产阶级的力量。《共产党宣言》赋予共产党人以带领无产阶级开展共产主义革命、消灭私有制、消灭意识形态的使命。可见,随着马克思、恩格斯为共产主义革命找到运作的主体,他们的意识形态超越思想更多地与阶级斗争思想结合起来。意识形态的超越,在经济基础方面依赖与传统所有制的决裂,在政治条件方面以对阶级对立的消除为前提。资本主义社会作为阶级对立发展到极端状态的社会,作为意识形态的虚伪性和欺骗性发展到极端状态的社会,其意识形态的决裂必然是一个需要主体加以刻意努力的、长期的、艰难的过程。
(三)《法兰西阶级斗争》和《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的意识形态超越思想
如果说《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还是从客体方面,从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框架中分析意识形态超越问题,共产主义的实现和意识形态被超越被视为人类社会历史演进中的必然现象,尚未从主体方面考察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超越问题,《共产党宣言》则开始意识到无产阶级作为意识形态超越主体的阶级意识问题。在《法兰西阶级斗争》和《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两个文本中,马克思在总结法国革命经验的基础上意识到在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超越方面无产阶级的历史局限性,部分地修正了此前在《形态》中的观点。在《法兰西阶级斗争》中,马克思通过总结1848—1849年的革命经验,意识到相对于资产阶级而言,法国无产阶级力量薄弱,必须实现与农民和小资产者的联盟,否则根本无法撼动资本主义制度。同时,不仅资产阶级统治力量强大,其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也超乎想象。二月革命中资产阶级喊出自由、平等、博爱等口号,这些口号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浓缩形式,让巴黎的无产阶级沉醉于其中不能自拔。而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马克思意识到无产阶级并非天然具有彻底的革命意识,能自觉地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彻底决裂。相反,由于资产阶级必然利用国家机器强化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对社会思想的控制,无产阶级无例外地受到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教化和束缚。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强大的反作用首次深刻映入马克思的视野,尤其是“在法国这样的国家里……国家管制、控制、指挥、监视和监护着市民社会”[5]。而在此前,仅仅是市民社会决定国家、意识形态这一层面的内涵得到重视。
因此,无产阶级对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超越不是自然的过程,而是主体有意识加以努力的结果。基于资产阶级必然千方百计地向社会成员灌输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无产阶级在成为自为阶级之前,根本无法识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真实本质,而是可能无批判地将资产阶级所宣扬的情感和观点视为自身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1]。意识到无产阶级依然受到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束缚,马克思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爆发视为无产阶级摆脱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契机。但是,经济危机只是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激化的外在表现,从这一层面分析无产阶级对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超越只是一种理性推测。真正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入手,深入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内在矛盾,从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视角入手分析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关系,马克思是在此后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完成的,具体体现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在这一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提出了无产阶级起来反抗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动力机制:资本主义社会对无产者的奴役必然引发无产者的反抗,无产者在与资产者的不懈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经验,最终无产者必然扬弃自身的异化存在而实现全面的发展,包括他的现实联系和观念联系的全面发展。这必然迫使无产阶级反抗资本主义拜物教的物质形态和观念形态,冲破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束缚。至此,马克思才从主体视角对无产阶级超越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问题做出了圆满解答。
(四)《哥达纲领批判》对此前意识形态超越思想的修正
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修正了早年在《形态》中关于共产主义社会中意识形态(观念上层建筑)将消亡的观点,提出了在共产主义社会的初级阶段意识形态将会继续存在的重要观点。《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不再笼统地提共产主义社会,而是将共产主义社会更为具体地区分为初级和高级两个阶段,并认为在前一个阶段中意识形态不会消亡,而是将继续存在。马克思认为,由于共产主义社会的初级阶段“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3]。这也就是说,由于共产主义社会在它的初级阶段的不成熟性,既往各种意识形态形式仍将残留在社会精神生活中。
三、超越意识形态的政治经济学论证
虽然《形态》已经依据所有制形式的不同将人类社会历史划分为五个阶段,但在政治经济学论证的基础上阐发关于人类社会形态的观点则是在19世纪50年代后半期展开系统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之后。马克思的意识形态超越思想的演进是伴随其研究视域从哲学层面到政治社会学层面再到政治经济学层面的转换,日益深入到对意识形态以之作为前提的社会经济发展及其结构的研究中。在展开系统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后,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超越的思想结合着对客观规律和主体状态两个层面内容的研究展开。
(一)从生产方式演进视角考察意识形态超越问题
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形态发展的“五阶段论”随着他对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深入而得到阐发。早在《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已经以所有制形式为标准将人类社会历史划分为五个发展阶段。在《雇佣劳动和资本》中,马克思将人类社会形态的划分标准从此前单纯的所有制形式扩展为社会关系。“社会关系”指称所有生产关系的总和,不局限于所有制关系,还包括生产中的人与人的关系、产品的分配关系等等。社会关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物质生产资料的变化而变化,其历史演进构成了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历史。“古典古代社会、封建社会和资产阶级社会都是这样的生产关系的总和,而其中每一个生产关系的总和同时又标志着人类历史发展中的一个特殊阶段”[3]。根据马克思的一贯思想,加上原始部落、共产主义社会,就形成了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五阶段论”。
在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写的序言《〈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清楚地表述了唯物史观,通过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的分析,阐释了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一般规律,论证了较低层次的社会形态为更高层次的社会形态所取代、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被超越的历史必然性。在这里马克思再次提及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五阶段说”,将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看作社会经济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社会关系是人类社会生产关系发展中的最后一个对抗性形式。随着资产阶级社会关系的消亡和共产主义的实现,随着生产领域人的异化状况的消除,意识形态也将随之消亡。
(二)对主体依赖关系的发展历史的考察内含对意识形态超越问题的探究
在后期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马克思围绕主体依赖关系的发展状况分析人类社会历史发展阶段,提出了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三阶段论”。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货币章》中,马克思从分析商品的内在矛盾入手,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商品是一种二重性存在,作为产品的商品是一种自然存在,作为交换价值的商品是一种社会存在。作为产品的商品要转化为作为交换价值的商品,只有到资本主义社会阶段才能实现。这是由于唯有到资本主义社会阶段,才会出现固定依赖关系的解体和生产者间的相互全面依赖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既往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中奴隶与奴隶主、农民与地主间的人对人的依赖关系解体,与此同时形成了一种人对物的全面的依赖关系。这种依赖关系表现为交换价值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重要性。每个人都必须生产交换价值,或者孤立化和个体化的交换价值即货币。在交换价值上充分体现出人与人的相互联系表现为一种人与物的关系,既往社会形态中人对人的依赖关系转化为人对物的依赖关系。马克思由此依据人的依赖关系的发展状况将人类社会形态的演进划分为三个阶段。人的依赖关系是最初的社会阶段,“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6]是第二阶段,人的自由个性是第三阶段。资本主义社会中那种人与人之间单纯的物的联系是历史的产物,这种联系的异己性和独立性表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时代尚未到来。但是,人对物的依赖关系为主的阶段即资本主义社会阶段为人的自由个性阶段即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创造了条件。个人的全面发展以能力的全面发展为前提,而这又是以创造交换价值为目的的生产为前提的,这种生产虽然使人同人相异化,但同时塑造了人的普遍的、全面的能力。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受物质关系统治的理论形式是个人受观念、意识形态的统治。这种统治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被推翻、共产主义实现时才能被推翻。由此,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三阶段论”从主体依赖关系的历史发展的角度探究了意识形态超越问题。
在对社会经济发展及其结构进行政治经济学研究的过程中,马克思根据生产方式的不同划分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阶段,提出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五阶段论”。五阶段论表明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暂时性和共产主义社会实现的必然性,为意识形态被超越提供了政治经济学论证。同时,马克思根据人类社会发展历程中主体依赖程度的高低,提出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三阶段论”。“三阶段论”表明作为历史主体的人从依赖和被奴役状态向自由全面发展状态演进的必然趋势,表明意识形态的存在作为主体依然被束缚的确证必将被超越的趋势。从客观规律和主体状态两个方面考察意识形态超越问题,标志着马克思的意识形态超越思想发展到了成熟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