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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前一万年

2018-08-13李瑞华

都市 2018年7期
关键词:辅导班爸妈爸爸

李瑞华

搞定全部作业后看了一下时间:22:40。对于一个毕业班的小学生来讲,这个时间并不算太晚。众所周知,减负的效果并不是很明显,减负仍未成功,同学仍需努力。

功课再多,也得努力做完,因为我立志要考上本省另一个市:信安市的华恩中学,那是这个省内最好的中学。很多年以来,这座小县城并不以考上本市的中学为荣,而以考上本省信安市的华恩初中为傲。考上华恩的初中,就有了考上华恩高中的机会,而华恩高中,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清华、北大的通知书,每年都会往那里寄去。

现在是2017年5月31日,离小考还有四十天。还有机会。

解锁自己的房门,走出去,客厅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爸妈都在各自房间或者看手机或者看书。

正在我站在客厅知会他们一声作业做完了可以检查和签字了的时候,爸爸的手机不适时响了起来。站到他的房间门口,看到他躺着接起了电话,刚接起来不到两秒钟,他腾地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脸色大变,扔下电话开始穿衣服。刚才他的上身是光着的。

他对门口的我忽略不计,尽管我已经在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走到妈妈卧室急促的敲门,大声喊道:快点出来,快点到医院去,小宝摔伤了。

我大惊。不容多想,妈妈的房门开了。她出来,大幅度的往爸爸身边走,同时问他怎么了。

爸爸惊慌失措地回答到:快走,爷爷奶奶说小宝从沙发上掉下来,下巴流血不止,正往医院赶,咱们得赶紧去。

妈妈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拿了一个外套出来,脸上是故作镇定的表情。

她边穿衣服,边对爸爸说,你别着急,还要开车,你自己别先慌了。

他们两个一起在门口换鞋。然后爸爸箭一般的开门出去,楼道里传来他大得吓人的下楼的脚步声,妈妈站在门口告诉我让自己先睡。他们回来会很晚,然后,就出发了。

妈妈看似从容不迫,其实她连睡衣也没来得及换掉,她只在外面披了件外套。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梦。这时才有时间和思想将发生的事情捋了一下。

我面临小考,每天晚上需要安静学习,五岁的弟弟在家总是吵得不得安宁,每当关上门要做作业,他总是在外面哭喊着要敲开我的房门,要求接纳他进来捣乱。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可是,刚送过去没几天,他就摔伤了。

我心里也开始心疼他,不管怎么说,他是因为我才去爷爷奶奶家暂住的,而他在自己家的日子,我也没有好好待他,总是对他不耐烦。他占着家里的电视无休无止的看幼稚的动画片,冰箱里的巧克力和曲奇饼干显然他比我吃得多,他跟我抢东西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护着他要求我让着他。

总之烦他,虽然也得承认爱他。他光滑的小脸蛋总是叫人摸也摸不够,有时候他看电视我就坐在他旁边不停的摸他的脸蛋,他烦恼的摇晃着自己的大脑袋,不许动他,可我就是不停手,直到他无奈的妥协任我摸来摸去时才停手不去逗他。

躺在床上,开始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刚有点迷糊,就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飞身下床,看到爸爸抱着弟弟,走了进来,妈妈把鞋脱掉,先一步走进爸爸的卧室,去铺好床。爸爸把弟弟轻轻地放到床上,我跟过去,看到弟弟下巴上包着厚厚的绷带,胶布直到耳朵后面。他的上衣挨着下巴的部分已经被鲜血全部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弟弟看到我,别扭地笑了一下,轻轻叫了声姐姐。

拉着他的柔软的小手,他的大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水,他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下巴流血了。

又说:“那些坏人用剪刀剪我呢。”

妈妈在旁边边给他脱掉鞋袜边说:“医生叔叔和阿姨不是坏人,他们是用剪刀给你做手术,给你缝针呢。”

弟弟带着哭腔说:“不是,他们欺负我,我不让他们动我,他们就按住我。”

他柔软的手和柔软的声音一下子把我击到最脆弱,我鼻子一酸,立刻要咧嘴哭了。我能想得到弟弟是怎么挣扎和哭叫的。

这时,爸走到我身旁,指责说: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去睡?

我辩解说:本来睡着了,是你们回来的声音把我吵醒了。

爸爸狠狠瞪了我一眼,没说话。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妈已经给弟弟盖好了被子,她抬起头对我说:依依,你明天自己走着去上学,爸妈明天不送你了。早餐你自己在外面吃。现在,去睡吧。

我答应着,放开弟弟的手。弟弟眼睛有点睁不开了,妈说那是麻药的劲儿还没退。

我问妈妈:“弟弟怎么摔的?”

妈妈说:“从沙发上往地上跳,结果被紧挨着的茶几绊倒,本来绊倒问题也不会大,可怕的是,起跳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前段锋利的万花筒玩具,掉下去后,玩具的前段刚好插入下巴,于是皮开肉绽,鲜血流得根本止不住。到医院缝了六针。”

“当时他跟前没人吗?”我觉得,爷爷奶奶至少该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看护他。

妈妈没回答这个问题,她说:“好了,事情就是这样,现在你去睡。”

我不舍地放下弟弟的手。他已经快睡着了,一聲不吭地眯着眼睛。

回到自己房间,还能隐约听到隔壁爸妈低声说话的声音。后来,就沉沉睡去了。直到第二天妈妈敲门叫我起床。那时弟弟还在睡梦中,我看到他的上衣也被妈妈换掉了,他的身上,穿着一个干净的背心。

我自己出去吃早饭。

讲真,这个小县城里吃早餐的地方屈指可数,人们仿佛都惯于睡懒觉,不爱用心做早起的辛苦生意,我本来是不打算吃早餐的,不过看到离学校最近的那家卖烙饼米汤的店里,坐着好朋友李童,就进去了。跟她说了弟弟受伤的事,她立刻说:那会不会留疤呢?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谁知道?”我回答。但心里又有点替可怜的小弟弟担心了。

我把几门作业拿出来,让李童签字。她驾轻就熟地在我的语文作业下面签上:已听写。

又在英语作业下面签上:已背。

又在数学作业下面签上:已查。

然后她在每个后面都签上一个王字。那是我爸爸的姓。

我们经常这样糊弄老师,很难被发现。但也许是老师装糊涂,只要作业做得过得去,老师即使明察秋毫也是不会过于斤斤计较的。

收起作业,吃了几口烙饼,我和她一起去了学校。

学校还是这样,家长们开着车或骑着电动车摩托车等等止步于马路两边设定的警戒线外,学校门口的几位监督岗穿着整洁的校服、戴着周正的红领巾在检查着学生们的仪容,他们都是从低年级的学生里抽出来轮流值守的,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他们自己把这件事看得有多么重大,同时也知道,对于六年级的我们,他们是毫无办法的。我们不穿校服、不系红领巾,照样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面前畅通直入。

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毕业班啊!

在这个学校,毕业班就是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拥有各种令低年级的小屌丝们咬牙切齿的特权。记得在三年级时当过一次监督岗,当时我拦住一位校服只穿上身下身却穿了条花裙子的同学,问她为什么不穿校服,结果她乜了我一眼,轻蔑地头一抬,说道:是啊,我就是没穿,又怎样?

如此气焰嚣张,我问她叫啥,是哪个班的,她还很牛气地大声说了。我就不客气地记下来她的名字,报给了值守老师。结果老师一看到她是六年级的,就把她的名字给划掉了。

可把人气得不轻。

现在,我和李童两个人就像那个穿裙子的女同学一样,趾高气扬的走过那些小个子的监督岗,他们对我们看也不待看。

就像我们对他们,也是看也不待看的,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嘛!

校园里的人比往日多,因为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家长和孩子们都要一起在学校大联欢,每年的节目都是从上午十点开始,但家长入校和学生组队早就进行了。陆陆续续地进来一些画着浓妆、打着发胶、穿着演出服装的学生由老师和家长指挥着行动起来。校门口挂着欢度六一的巨大红色条幅,到处是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

而我们在这种节日气氛以外。

走进教室,是一派紧张气氛,昨晚没做完作业的几个差生正在求告着从那些好学生手里拿过作业来一阵猛抄,好学生们如我们几个,都是班干部或者各组的组长,各组组长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催着大家交各科的作业,跟地主催交租子一样。

班干部和我们几个学习好的,就坐下来聊一会八卦。除了聊各自喜欢的明星,就是聊班里的绯闻事件。

本人是薛之谦的铁粉儿,这个班里同学都知道,我和班里另外两个喜欢薛之谦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做朋友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们和我一样有眼光,哈哈。

李童不算好学生,但她英语学得好,是第三组的英语组长,她收完她们那组的英语作业之后,也来加入我们。她朝着她们组的方向示意我往那里看,顺着她的指引悄悄看去,第三排的苏启恒和刘洋洋两个同桌绯闻男女都在低头温书。

班里都在传他们俩搞对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那两个人也都是立志要考到华恩的。

华恩啊华恩,看到两个在嘈杂的课前五分钟争分夺秒温书的人,心里一阵阵发紧,去华恩,他们将是强大的对手。

谁不想去华恩呢?我猜,每个人都想。

正常上课。第一节是班主任刘莉的语文课。当然仍然是复习。所有的新课早已讲完,试卷练习、难题讲解、考题预测,一切都将在这一个月里全部完成。我们还将在这个月完成三次模拟考试。

低年级的同学在外面过六一,音乐声、掌声、校领导和教育局领导讲话的声音都被厚厚的窗户过滤,能进来的很少,我们的教室是六年级开学第一个学期就调到这个清静之地的,和本校校长拥有同一个教学楼,仅仅是楼层不同。我们不眼馋那些外面的喧闹,甚至庆幸自己不用在热辣辣的太阳底下晒着接受领导们和老师们和家长们和没有节目的那些打酱油的同学们的观赏,我们宁愿坐在教室里学习,以便为考上华恩多积累些资本---如果语文老师不那么唠叨的话,那就更完美了。此时,心绪偶尔又飘到了弟弟被血浸湿的上衣上,我心里一颤,看到语文老师凌厲的眼神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我赶紧收住心神,跟住她的讲解,进入一道新的阅读题的答题技巧练习中。

第二天的午饭,是在奶奶家吃的。妈妈请假一个人专心在家里楼上照顾弟弟,爸爸工作忙,下了班接送我之后,就匆匆又去外面吃饭应酬去了。能看出来,爷爷奶奶对弟弟的受伤都感到愧疚,他们中午做了好吃的排骨,还给妈妈往楼上送了一些。两家大概是骑自行车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奶奶家是平房,我家是楼房,在五层。爷爷奶奶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妈妈一向对他们态度很好,这次,我也没有听到她责怪过他们一句。

晚上放学,在自己家吃过晚饭,由爸爸开车带我到市里的新家去。从年初开始,我每周都来这里住,周五晚上来,周六上午和下午在市里的一个辅导班加一天班。周日上午,偶尔再参加辅导班举办的各个初中的提前招生的考试。据说这是教育部门所不允许的,可是大家都如此。这是周瑜打黄盖,打的愿打,挨的愿挨。

房子离市中心有点远,因为市区的房子太贵了,就是这所小小的九十平方米的房子,也是爸妈贷款了25万又东拼西凑借债才买下的。他们每个月都得从工资里拿出两千块左右来还贷。并且需要还二十多年。

爸妈的意思是希望我在本市读私立中学,住校。然后学校放假时,就近把我接到市里的新房子里来,洗澡、换衣服、短暂休息后,再就近去上学,不用再花一个多小时回县里的家,节约出时间来让我休息。

我们县里的很多家长都是这么干的,爸妈随大流,也这么干了。

他们的买房计划没有通过我,房子买好后,他们才作为一个惊喜告知我。于是我知道了为什么那年过年时全家只有我和弟弟穿着新衣服而爸妈连一双新袜子也没有买。

已经没有时间来阻止他们的计划了,失去了时机。我的愿望是华恩。而华恩在更远的本省另一个市里。离本市区两个小时车程,离我所在的县城三个多小时车程。

而换言之,即使早早跟他们说了,他们会改变计划吗?华恩是一个高大上的学校,我只是一个山区小县城里的一个普通学校的中等偏上的学生,在班上没有次次拿第一,在全县也没有连续三次以上保持过前五十名的成绩,有什么自信来铁骨铮铮地站在父母面前告诉他们我肯定能考上华恩中学呢?

我没有这个底气。

周六大早,爸爸用刚买的电动车送我去辅导班,十五分钟的路程。我们在外面吃的早餐---爸的脚很少涉足厨房,他对美食的研究仅限于吃,而非做。这点和我倒志同道合。市里的这家早餐新推出了豆浆系列,老板娘说是什么美国航天员用的食材,我们也算这里的老食客了,所以老板娘送了一小杯过来,让我们品尝。

尝了一口,豆子涩而糖放得又太多,我对美国航天员表示深切同情。

吃罢饭,爸先带我到辅导班前台去查上周日参加的一次考试成绩。里面围拢了一大堆家长,两个辅导班的老师在电脑里一个负责查分一个负责报分,前台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鼻子上冒着汗珠一直在跟家长们强调说:成绩上午将会通过电话和短信全部通知到大家,请大家不要着急。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大家都围着那台电脑询问成绩。

爸爸凑上去,正好看到我们班苏启恒的爸爸也在队伍的最前面查分,爸让他帮着查一下我的分数,片刻,查出来了。爸爸又顺口大声问了苏启恒的成绩,才出来。我站在人群外,没有听清。不过,爸显然听到了。他扭身带我出来,指着前台旁边的那个通往教室的通道说,去上课吧。

我料定成绩不会太理想,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他眼睛一瞪,半笑半恼地说:别人都是金银铜奖,你倒好,弄了个铁奖。

我立即明白,钻入旁边的通道。迅速逃遁。

铁奖,就是指目前补的语文和数学两门课成绩这次考试成绩都是七十分以上七十五分以下。金奖是九十分以上,银奖是八十分以上,铜奖是七十五分以上。这个辅导班就是按这个标准排名的。辅导班跟各个学校都有协议,在这里补课并且在辅导班组织的考试中成绩优异的,可以优先提前被有关学校录取。看来,我这次又没戏了。

辅导班的考试,我已经参加过一次了,半个月前的那次,也没考好。只有金奖的学生才有机会被本市的提前录取一两个。辅导班也跟华恩签订了协议,但华恩的招生还未开始。而本市的另外两个私立学校,不但提前录取,而且,规定在通知录取后的一天内不交齐学费,就视为自动放弃资格。这残酷的选择,使得很多家长在自家孩子前两次的测试进入金奖后,选择先把本市的学费交齐,等到以后华恩招生的时候,仍然让自己的孩子参加考试,如果考不上,本市至少有了保险。如果考上了,家长们就会按本市学校的规定,无条件让本市的学校扣去部分违反协议费用后,再拿回一部分学费。

就是说,即使不在交钱的学校上一天学,也要被扣除费用。这又是无奈的一次周瑜打黄盖。我想,挨打的人,好憋屈啊。

我连本市的初中还未考上,可以想到,和华恩的距离,有多远。

到了辅导班教室,我问苏启恒考了多少,他淡定地说:九十七分。

我目瞪口呆。

铁定的,人家是金奖。

那你肯定被中康录取了。我说。

中康是本市最好的学校,名声响当当,唯一不如华恩的是,这里的教育严格,管理极其不人道,吃饭有时间限制、放假是半个月才两天、男生女生都必须是短发,而且长度以耳朵为界,有生活老师的尺子作为刻度来严格标准。这里作业贼多,规矩太大,但好学生,也巨多。在这里的一个优势是,只要在这里上了初中,可以直接上这里的高中,不用再参加另外的录取考试。因此这个学校,也不是随便你想进就能进的,人家的门槛也高得很。

但苏启恒说:“我没有交钱,我不打算去。”

又说:“我要去华恩。”

他一向话少。但很有主见,字字如泰山压顶。

对手如此强大,不努力,是不行地。

我们班在这里加班的人只有三个,除了我和苏启恒,还有一个就是我的好朋友李童。每次她都是最后一个来,她和苏启恒在本市都没有买房,每周都是周六早上才从县城出发,遇到周日有考试,李童就住她的舅舅家。她舅舅家在本市做生意,家里条件很好,他舅舅家的孩子也就是李童的表哥,叫齐飞宇,就读于本市中康高中,现在已经是高二了,是李童父母嘴里天天给她念叨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也是我们俩都恨其太强而哀己不能的大人物之一。

至于苏启恒,根据了解到的情况,他家境也不错,在一次家长会上,他爸妈豪气地说以后看他在哪儿上就在哪儿买房,牛气得很。他在我们班永远是到校最早的这一个,在市里的辅导班补课,也是来得最早的一个。李童说,人家有可能是提前一天就来附近登记宾馆住呢。

嘻嘻,土豪的世界,就是这么任性。

我问李童的成绩,她说是个铝奖。

铁奖都是爸爸胡乱杜撰出来调侃我的,哪里来的铝奖呢?我笑得快岔气了,她哭丧着脸说,自己两门课都是六十多分。

周六没回成县里的家,因为周日上午九点,辅导班在市里又要组织一次考试。我周六晚上努力临阵磨枪,很是用了一会功。凌晨了才去睡的觉。

考完回到家,妈妈问了上次考试的情况后,让我打起精神,继续加油。听完说教后,我去陪弟弟。他倒是能吃能喝,霸占着电视机看一部古老的动画片《米奇妙妙屋》,还咯嘣咯嘣地嚼着锅巴,我问他下巴还疼不疼,他说,不疼。

真是个坚强的好小宝。

周一,和爸爸一起去的学校,爸是被学校通知来参加学校的毕业班大会的。放学和我爸一起回,问他开会的情况,爸说,这是一个洗脑大会。

我问:“都说什么了?”

爸说:“轮番上阵,集中突破,主题突出,意图明显。”

哈哈,爸爸又开始没正经了。

我让爸详细说。他笑着说:“分两个议程,”接着,他详细介绍:“第一个,由本县三大中学的校长发言,校长们通过多种方式来呈现自己学校的优势。一中校长播放了录制好的从本校考取了著名高中,著名大学、著名专业的精英学子采访,用事实来说话。二中校长带来了一大捆荣誉证书,省市县各级别都有,着力证实自己学校强大的实力,并拿了一个最有分量的安全奖牌,说是自己学校十年无重大校园事故发生。这可是其他两个学校不能比的,一中和三中都出现过因為学生恋爱和打架引发的恶性事件,在社会上出现了不好的影响。”

说到这里,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可不敢谈恋爱啊。

我一扭头,说:“你闺女这么美,谁能配得上呀?”

爸哈哈一笑,说:“你真臭美。”

爸又说:“三中校长的杀手锏,是请来了两位家长来现身说法,把学习的伙食、教学、管理等等通猛夸了一通。有位家长发言说自己的孩子不好好学习极其顽劣,到了三中后,在各位老师的谆谆教诲和同学们的友爱帮助下终于变好了。并且去年考上了本市著名的中康高中。”

“厉害了校长!”我在心里为他们点赞。

“第二个议程,就是教育局领导讲话”,爸接着说:“领导说外面的世界不咋地,本地的学生不要走。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杜绝生源外流,让各学校的教师子女首先带头,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出县。就在本地读初中。局领导痛心疾首地说:‘大家都说县里的教学质量低,大家想想为啥?还不是因为好学生都流出本县了?”

爸说:“这当官的就是脸皮厚。”

我笑问:“为啥中伤教育局领导?不怕我去告发你?”

爸说:“你們教育局领导家的孩子小学开始就不在本县了。还拿嘴来说咱们,他有这个资格吗?”

我顺势说了自己想考华恩的事,爸又是哈哈一笑,说:“这个你就别想了,咱们县,能考上华恩的也没几个,你怎么能考上?”

又说:“我不指望你能考上华恩,你只要考上中康我就烧高香了。房子都给你预备上了。你加油吧。”

我低头不语。唉,本公主心情不好了。

又是一周过去了,我照例每天在学校学习、放假了去市里补课。

弟弟的伤口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已经基本长好了,他又傻乎乎地去幼儿园上学了。但果然如李童所说,他下巴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我白天没有见妈妈哭过,可是每天早晨她起来给我做早餐时眼圈都是红的。在我们家,爸暴躁而幽默,妈坚定却柔软。能想得到,她每天心里有多难过。

为了让我的小考不受干扰,她又再次把小弟弟送到了爷爷奶奶家。

除了加油学习,还能做什么?

除了加油学习,什么都不能做。

可是我还是不能放弃热爱的画画,喜爱的闲书,追的剧,痴爱的薛之谦。

只不过,陪它们的时间,都在作业做完之后。每天作业被爸妈签字检查后,我就迅速去洗漱,然后就关起门来做自己喜欢的这些和考试无关的事。一直到眼皮累得打架再也不能支撑为止。

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有一次梦到华恩到我们学校来特招学生,可是,名单上有李童,有苏启恒,却没有我。我忍住没哭,反而很高姿态的给他俩道贺祝福。可是心里酸酸的。

还有一次,梦到去看了薛之谦的演唱会,好激动啊。可还没听他唱歌呢,就激动地醒来了,太扫兴了。

我把后一个梦跟妈说了,妈很理智很条理很客观地跟我说:“追星是正常的,你每个阶段都会迷恋不同的人。你仔细想想,你以前,迷恋的还不是另外的人?”

我点头称是。的确如此。以前喜欢的是另一个男明星。我们班很多人也各有自己喜欢的明星啊歌星啊什么的。

妈说:“你喜欢一个人,一是要欣赏别人的才华,二是要学习对方对事业的坚持,三是要找到他们的可贵精神,比如能吃苦,比如平易近人,比如不奢侈浪费,比如敬业。”

妈妈说到这里,就被旁边拖地的老爸听见了,他笑着说:“你可要领会好你妈的精神,她可不是说手指被针扎了流了点血还又坚持了十分钟才离开片场去医院这种事。”

爸的话把我们都逗乐了。可爸还没调侃够,又接着说:“到了医院,医生一看,大惊失色地说,幸亏你来得早,要来得晚一点,伤口已经好了。”

爸是一枚医生,说起关于医生的笑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把我们逗得前仰后合。

六月十七日,是个周六,距离小考还有十四天。这一天,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下午我在市里的辅导班补课回来后,准备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县里。这时,苏启恒的爸爸给我爸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接到了辅导班的电话通知,说在六月四号辅导班组织的测试中,苏启恒因为成绩优异,被中康初中录取了。接着爸又给李童的家人通电话,问李童的情况。李童的爸爸在电话里没说李童考上了,也没说她没考上,他问我爸:“我有个关系,给人家三万块钱,就能被中康录上,你干不干?”我坐在后面,听筒里传出来的数字让我咋舌,我爸半天没接话。然后,李童的爸爸就呵呵笑着说:“你考虑一下,不过这个事,得尽快决定,过了今天,人家可就不管了。这是个大事。得保密。”

爸嗯嗯答应着,并千恩万谢地对李童的爸爸表示感谢后,才挂了电话。

从前面的镜子里,我能看到我爸脸上阴沉的能滴下水来。我平时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今天从上车起就没敢坐,而是选择坐在他的后面。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是我妈。

如果可以,我宁愿坐在车底下。

我不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老爸呀,你为啥这会的表情比我还委屈,而我对此深表遗憾却无能为力。

爸迟迟不去发动车。天渐渐暗了下来,在马路对面,几个烧烤摊位三三两两的支了起来,一个卖西瓜的中年人把自己的三轮车停在一棵大树下,精心挑出一个大西瓜一切两半,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招揽生意,隔着车玻璃,我都能感到那一刀下去带来的清爽凉意。

这时候我希望爸不要这么沉默,希望他给我一刀算了。他的失落显而易见,他的冷脸想甩就甩,可我呢?谁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此刻只是厚着脸皮苦撑而已,我拿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来掩饰对那两个同学的羡慕和微微的嫉妒,尽管其中一个还是我的好朋友。

我连中康初中都考不上,更别提什么华恩了。

妈妈一直没吭声,而是把自己的包翻弄得窸窸窣窣,又在自己口袋里左右翻捡。然后她宣布自己的手机忘在新家了,为自己像老鼠一样的一系列声响和动作做了解释。

妈说完下车回去拿手机了,我和爸都没有心情搭理她。等妈妈进入我家新房的小区后,爸终于爆发了,他先是数落我说:“看看,你天天不好好学,人家都考上了吧?”

我冷冷地回答说:“我觉得好好学习了。你凭什么说我没有好好学习?”

爸爸听到我竟然反驳,看起来更生气了,他瞪着眼睛说:“你好好学了,那成绩呢?成绩呢?”

又说:“你上次说人家李童的成绩不如你,是个什么铝奖,怎么人家这次考上了,你没考上?”

我辩解说:“你没听见吗?她爸是准备掏钱让她上呢,这也算?”

老爸词穷,但毫不服输,又说:“人家李童干什么事都比你强,人家还会弹钢琴呢,你会吗?”

一听这个,我更恼火,想起我爱画画,可爸从来没当回事,总是以学习重要长大了再学画画为借口,不给我掏钱报兴趣班。人家李童从小就开始学钢琴,我去她家时,她家的那架大钢琴差点亮瞎我的眼。

我思绪乱七八糟,满心只为找词语跟爸赌气,就说:“人家李童从三岁开始由专业老师一对一辅导弹琴,当然比我强。”

爸听了我的话,说:“你这是什么话,小时候让你学钢琴,不是你自己不愿意学吗?”

我紧跟着反驳,说:“爸,你说这话不公平,人家老师说最好是自己买一个钢琴在家里练习,李童三岁就有了自己的鋼琴,我三岁时,你给我买了吗?”

这话对爸爸也不公平,其实我真的对钢琴不感兴趣,虽然买钢琴对我家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如果坚持,猜爸也会给我买的。

我一心想取得这场唇枪舌战的胜利,用蛮不讲理的口气说:“你看李童好,让李童当你的闺女好了。苏启恒还学习更好呢,你让他当你儿子。”

我一句赶一句,又说道:“你怕啥,我给你丢脸了,还有小弟呢,你别管我了,就管他吧。”

又说:“还不知道你们,不喜欢我才生了小弟,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重男轻女。”

我这会跟一只气急败坏的小狗一样了。自己胡乱喊叫还想咬人,把自己都喊委屈了,眼泪刷刷流了下来。

爸也委屈大叫起来,双手拍着方向盘喊道:“我不给你买?你敢说我不给你买?他愤怒地指着身后说,这房子,这里的房子,不是为了让你上初中才买的啊?你拍着你的良心说说,我啥时候对你舍不得了?”

我看到,在他手指着的后面,妈正拿着手机往车边走。她竟然一脸喜色,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果然没看错。妈一上车,就对着剑拨弩张的我们俩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她说:“你们忘了,辅导班那里留的我的手机号,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我回过去,就是辅导班之前的,说咱家依依考上了。”

爸爸满脸狐疑,说:“你不是骗我的吧?她考上哪儿了?”

妈妈微笑着说:“考上中康了。

老爸又问一句:“真的?”

妈郑重地点点头说:“真的。三天内交钱,过期不候。过期了,这个指标就算是废了。”

老爸立刻孩子似的咧嘴笑了,说道:“我就知道我闺女争气,我就知道我闺女能考上。”

他略带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说:“咱今天不回了,明天再回,爸带你吃好吃的去。”

又揶揄地说:“专吃你小弟没吃过的。”

他对我妈说:“这考上了,就等于闺女给我省了三万块走关系的钱!”

看着孩子似的爸爸,想想自己刚才的行为,我心里又是惭愧又是好笑。

妈妈笑着回身抓住我的手,也被爸的开心感染了,她说:“瞧你爸,跟他闺女范进中举了一样高兴。”

我并不像爸妈一样高兴,但还是有一点小安慰。被中康录取,说明我还是有实力的,这满足了我的一点小虚荣。可是,我要考的是华恩。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可是他们都没把我的愿望当回事,更重要的是,能不能考上,还是个未知数。今天辅导班的老师说,下周是最后一次辅导,最后一次辅导时,要安排华恩的测试。成绩优异的,会提前录取。

该怎么办?

车返身往热闹的市中心走,爸沉浸在兴奋中,要带我吃大餐。喧闹的人群和装潢精美的店面让我的心也放松了下来。去它的华恩,暂时轻松一下吧。

我们点了一大锅微辣的海鲜,开始大快朵颐,三个人都吃得满头大汗。

逃离不是办法。最终还是要面对一切。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中康这里交不交学费的问题。周末上午,我们往回走时,爸妈和我开始了争论。我的意思是不要交钱,因为我的梦想是华恩,听说那里管理科学,学校注重各方面综合培养,教育方式不像中康这么刻板。而爸妈执意要交钱,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过了周一,就是拿着钱,人家也不收了。

最后,爸拍了板,说尊重我的意见,让我参加一下华恩的提前考试,同时中康这里也先交钱,买个保险。

感谢亲爱的爸妈。中康这里,一学期学费是五千六,如果不上了,要扣去百分之二十 ,只能退回四千四百八十元,而其它的一千一百二十元,就被白白扣掉了。对于爸妈两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来说,每一块钱都来之不易,扣除的每一分,都是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并且,市里的房子,可能也得费周折再卖出去了。这里的位置不在中心,也并不好出手。

但是,我心里,还是想着华恩。我实在不愿意在中康这样的学校里被像机器人一样管制起来,在题海中度过自己的初中和高中,青春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我会好好学习,但也不愿意像一个棋子一样被人拨弄,不愿安于索然无味的胜利。

我是自私的。必须得承认这一点,比起对爸妈的爱,似乎,我爱自己更多一点。这是我勇于承认却不想改变的。并且为此竟然不感到惭愧。而同时,又为自己不感到惭愧而惭愧。

他们通过微信支付的方式,把学费转给了辅导班,很容易想象到,这些钱,辅导班会提成一部分的。不只爸妈,我也能想到这一点。

周一到了,李童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她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表哥,从中康高中休学了。因为患上了抑郁症。

李童说,到了高二,表哥的精神压力太大,出现厌食和烦躁,在第一次模拟考试中,成绩从第一名下滑到十五名,第二次模拟考试又从十五名下滑到三十名。因为高考期间,所有的老师都在抓好学生,所以在第三次模拟考试中,只有全校班级前一百名的学生被安排到教室里面考试,排名后面的学生,统统被赶到操场上,搬着自己的桌椅在太阳底下考试。所以当表哥置身于在黑压压的学生当中时,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崩溃,在操场上安静地坐够了考试的时间,一个字都没写,就回了宿舍,躺在自己床上不动了。也不吃饭,也不睡觉,没办法,校方这才通知了家长。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就休学回来了。

因为这件事,李童的爸妈说不会让她去中康了,他们决定给她选择本县的三中,这是一所走读学校,她的初中阶段,她的父母被吓到不敢缺席。

回家跟爸妈说了这件事。他们倒很看得开,说是每个人情况不同,面对压力,有多种排解方式,有的人,压力越大,反而动力越大。爸爸看着我,说:“比如我闺女,虽然是一只可爱的癞蛤蟆,可是还是自己给自己增加压力,要去吃华恩这块肥肥的天鹅肉。”

这话我懂,在他心里,最中意的还是中康。他原来是这么固执。我的心情化成了六个省略号.....

考上才是最大的实力。这是自己的事,无人可以替代。

班里很多同学都在参加不同的辅导班,刘洋洋却是少数几个不在假期补课的同学之一。其实在每周一,苏启恒都要把自己从辅导班学到的重点跟刘洋洋分享,这在我们班是公开的秘密。刘洋洋这个女孩子,除了苏启恒,在班里几乎没有其他任何朋友。我总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着不同于我们的成熟和世故,她成绩好,有眼色。老师们有啥话儿,她都是跑到最前面,而且她的妈妈是本校的一位语文老师。在我们学校,教师子女那可是跟皇帝的阿哥和格格一样牛哄哄,享受着各种优待的。每次学校有什么评模指标,大都是教师子女,有重大节目演出,主持人就是教师子女,各班的班干部,通常也是教师子女担任。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在六年级里,我们的同桌不停换来换去,但刘洋洋一直被安排和班里学习最好的苏启恒一桌,这肯定是刘洋洋的妈妈和我们班主任刘莉老师达成了默契的。

下课时我问苏启恒交钱了没有,他说没交。他一定要去上华恩。

他说话的时候一脸坚决,我又想起班里传说的他跟刘洋洋在谈恋爱这件事,这一时刻我觉得这事真不可能,学霸通常是最有自制力的人,他不会让自己分心的。

最后一节课是数学,快放学时,班主任老师叫停了数学老师正在讲解的内容。我们被莫名其妙的通知下午必须穿校服来上学,说是有上级领导来检查。并且,我们还被强化训练了二十分钟,要求在校园遇到陌生人时,对于问到的每一个问题都要谨慎回答,比如要回答从来不加班,从来不拖堂,从来不补课,平时体育美术音乐课都在上,一课都不短等等。

这都是鬼话。如果按照老师刚才教我们背诵的内容,小学生活该是多么幸福。可是事实上,到了六年级后,所有的副课基本都已经见鬼了。都让主课给占了。体育被语文占了,美术被数学占了,音乐被英语占了。

刘老师强调说:“每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检查组的人,大家一定要谨慎对待,不敢胡说。”

这样的如临大敌,把检查我们是否在苦海题海中受尽煎熬的朋友当成敌人来对待,是老师对我们的硬性要求,老师说,谁说错话,就不给发小学毕业证,没有小学毕业证,哪个初中都不会要你们。

重压之下,威胁见效,我们饥肠辘辘,只求快放学,赶紧回家吃饭,中午,也是有作业滴。别忘了,我们是毕业班啊。

整个下午,没有一个老师拖堂,我们还奇异地在操场上上了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仿佛老久不见,有点陌生了,四年级的一个班也在上体育课,他们在操场上边打球边不断地打量我们。

拜托,我们不是一枚枚奇异果,我们只是因为六年级,才被这么管制着。你们也有这样一天的!

感谢检查组,虽然没有遇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这个轻松惬意的下午,是他们给的。

接下来的几天,每个老师又都在占课和拖堂了,下课的时间,不夸张地说,老師们都跟商量好了一样,把这个时间精确缩减到只够一次小便。常常是上节课的老师还没走,下节课的老师已经在门口迫不及待地观望着等待窜到讲台上给我们讲课了。

老师辛苦吗?辛苦!

我们辛苦吗?还好。

是的,还好。我并没有把自己的力气全部用到学习上,虽然比之前努力,虽然在为这周的华恩考试做着准备,但是,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后,还是会画画,会读喜欢的书,会在用爸爸的手机查作业时,趁他不注意听薛之谦的歌。“世界漆黑,其实你很美。”这句歌词让人震撼。关掉灯,沉在黑暗里,感受这世界的美。

我还想羞羞地说,自己也很美。

感受到自己正在发育。总觉得自己吃不饱,胃口很大,例假在去年就已经来了,胸部也在渐渐隆起。

这就是青春期吗?在网上看到过,在书上看到过,在聊天时,也听到过。

上个学期,在奶奶家住了两天,曾用爷爷的手机注册了一个微信,有个人聊得很好。他说让做他的女朋友,还问我多大了,我没告诉他。后来,他又说了很多让人害羞的话,说要亲我,抱我。我就把他删除了。

妈妈说,小孩子的好奇不是害怕,可是害怕也是一种好奇。我害怕的东西很多,是因为很多东西还不够明白。比如弟弟,爸妈竟然是我每天在家的情况下让他长出来的,而我对此为什么毫无察觉?

我们班的同学也越来越污了。最近还兴起了扒衣服的游戏,趁老师偶然不在的时间,好几个女生把一个女生围起来,把她的上衣脱掉。有一次,大家合力(包括我)把班里最胖的刘思颖的红色半袖脱了下来,竟然发现她的胸那么大,我猜,比全班女生的都大,圆圆的,被一件普通的白色背心包裹着,乳头的痕迹清晰可见,像是两颗樱桃(这个比喻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每次玩这个游戏的时候,班里的一众男生都会聚在一起看我们闹,连最一本正经的苏启恒都会偷偷瞄上那么一眼。那天,当刘思颖的半袖被脱下来时,大家都被震到了,稍稍呆了一刻,被刘思颖的笑骂声吓得四散逃开了。刘思颖有点害羞地穿好衣服埋头看书去了,她的同桌赵思宇坐在那里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闹剧,他竟然比刘思颖的脸还红,我猜,他的脑袋里,一定装了更污的东西。

成长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吧,如果没有这些考试,也许活着会更快乐。可是老师说,考试是检验学生是否优秀的试金石。考试制度是永远不会被废除的。

我强迫自己去背那些辅导班给的三十多页的常识题,初唐四杰是谁、唐宋八大家是谁、三苏是谁、扬州八怪又是谁?字是什么,号是什么,代表作是什么。看啊看,看啊看,越看越昏,他们的名啊字啊号啊在脑子里来回纠缠,他们的大作大部分书本上都没学过好不好?我只知道偷偷在爸爸的书柜里看到江南七怪是郭靖的师傅,玄冥二老、漠北双雄都不是好东西。我想,李白杜甫王维陶渊明们一定不会预测到,他们写得好诗句越多,我们越遭罪,我们背题目,背释义,背风格,背得晕头转向还是不能完全掌握。

又想,当初编写四书五经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呢?他们说话,用的是本地的方言吗?他们没有话筒,是怎么唱歌的呢?

世界漆黑,其实你很美。这么好的歌词,我觉得,也不比《诗经》里面的差很多啊。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妈白天敏锐的指出我学习不够百分百努力,老爸总结说:胡思乱想令人老,吊儿郎当来小考。

随他们怎么说。

我在努力,只是我还这么小,的确还未能做到为任何一件事去拼尽全力。

六月二十五日,我参加了辅导班举办的华恩初中考试。我们被带入离辅导班半小时车程的一个隐蔽的地方,那是一处宽敞的没有装修的大院子,已经提前摆放了桌椅。虽然据辅导班老师说是小范围,但参考的人还是不少,绝对不会低于二百人。许多学生都是生面孔,都不是我们这个辅导班的,据说这是华恩学校在外面所有辅导班学生的一次大摸底。我飞快的算了一下账,我们参加辅导班,一个人交2280元钱,十个人是22800,那么二百个人是多少啊,我想都不敢想。

我和苏启恒都参加了。

考试题目并没有想象的难,大部分都涉及到课外书,这是我的强项,我飞快地答题。几乎没时间抬眼,耳边充斥着沙沙的集体奋笔疾书的声音,像是在追赶敌人的急行军发出的急促脚步。

谁也没想到,离考试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出事了。大院的大门被敲开,卷子被收走,成绩将作废。

这场违反规定的考试被举报到有关部门了。考试被中止。

走出大门,所有的人都垂头丧气,我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苏启恒,他耷拉着脑袋,面如土色。

我的华恩梦,难道就这样破灭了吗?

六月三十日,小考终于来了。爸媽没有压力,因为我已经考上了中康。我也没有压力,因为我的成绩,小考只要正常发挥,就没有问题。

暑假就要来了。

我们这些毕业班的学生跟一头头驴子差不多,而暑假,就是老师和家长在我们鼻子前面悬挂着的一把鲜嫩的稻草,闻得到它的香甜,看得到它的色泽,却觉得离它好远,辛苦了好久都触碰不到。

当它真的要来时,它的好滋味,仿佛因为我们的疲累,消减了很多。

小考结束后,一身轻松,全家制定了详细的旅游计划,打算七月十六日一家四口人去海边好好玩一场。到二十六号再回来。我已经报上了八月一日开始的画画兴趣班,为期一个月,刚好在开学前结束。

我们都为旅游计划开始兴奋起来,准备行李,购买泳装,连小弟我们都为他挑了一条可爱的有小猪佩奇卡通图案的泳裤。

可是,七月十日,已经结束的辅导班那边打来了一个电话,说十六号辅导班内部举行华恩入学考试,并说这次范围小,通知的都是最优秀的学生,要求严格保密。这是外地学生最后的机会。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大问题。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爸妈全部交给我来决定。

啊,我真想大叫,为什么每次都让我这么纠结。看着小弟在妈妈怀里不断地问贝壳是什么,看着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看着镜子里一脸纠结的自己,我发着呆。

妈妈说:“想好了再做决定,别有太多顾虑,忠于自己就好。”

忠于自己就好忠于自己就好。

把这句话默念两遍。妈说得对。我暗暗下了个决心,回到房间,给苏启恒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接到通知,他说他接到通知了。说他会去。

好。

我说,一起。

八月二十五日,爸来接我从画画班下课的时候,说,我被华恩初中录取了。

我们班一共录取了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刘洋洋。

这是出乎意料的结果。刘洋洋没有参加任何辅导班,我们参加辅导班的考试,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渠道被录取的,这跟她是教师子女有关吗?我不知道。

而苏启恒,这个班里最好的学生,反而没有被录取。并且,他连上本市最好初中的机会也错失了——他没有在中康规定的期限内交钱。

但结果也未可知。因为,毕竟,他爸爸是超级有能量的人。快开学时,李童打电话告诉我,苏启恒的爸爸,即将把他送到省城的一所名校读初中去了,比华恩初中还牛。

意料之中。苏启恒,本就是非常优秀的人。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吗?

可我,为什么觉得盼暑假盼了仿佛有一万年这么久,可是朝夕之间,它就不见了身影?

人生是一盘棋,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阶段都不输只赢。未来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唯一明确的事,还是这个:我不要被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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