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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

2018-08-13南郭木

参花·青春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栀子花柿子姐姐

南郭木

姐姐已经六十岁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很挂念她,就像她一直在挂念着我一样。但是,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想见一面也不容易。我经常回忆与姐姐在一起的时光。

我们姐弟五个,姐姐最大。可以说我们兄弟四个是她和母亲一起带大的,是姐姐陪伴着我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关于姐姐,最早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在我不到三岁,我们家新房子即将建好时,姐姐带着我去看新房子。回忆起来的情景是,我拉着姐姐的手与她一起站在我们家新房子的门口看大人们用一个巨大的木柱砸地坪。每当怀念起小时候与姐姐在一起的时光,我就看看她小时候的照片。我能找到的姐姐最早的照片是一九六三年十月我们全家人一起合影时留下的。爷爷于一九六一年去世了,那时姐姐五岁,我还没有出生,全家共六口人。我们全家在一棵树冠直径近两米的栀子花树前合影。奶奶和抱着二哥的母亲一同坐在一条长凳上,父亲站在她们身后,大哥怀里抱着一只花公鸡站在奶奶前面,姐姐坐在一家人最前面的一个小矮凳子上。她辫子往后扎着,刘海梳理得整齐而均匀,穿着一件有点长的花褂。我看的最多的就是这张照片上姐姐的像。

当时农村是集体所有制,家里的收入主要靠挣工分。姐姐虽然是个孩子,但她不仅要帮母亲干家务,照看我们兄弟几个,还要与大人们一起做力所能及的农活挣工分。姐姐经常放牛,而且一般要带着我们兄弟四人中的一个。小孩子放牛一般只看管一头牛,并且喜欢成群结队,这样可以一边放牛一边玩耍。男孩子们喜欢在山坡上、田地之间追逐、打闹。姐姐她们则喜欢玩跳绳和踢毽子。有一次,姐姐带着我和大家一起到邻村的磨盘山上放牛。大家让牛在山坡上吃草,姐姐她们几个女孩子又聚在一起玩儿跳绳。她们一边玩儿,一边习惯地间或看看各自的牛在哪里,以防止牛走失或者吃庄稼。有一次,姐姐抬头一看,她那头大黄牛正被一个大人从庄稼地里拉着往远处走去。她吓得“哎呦”一声。大家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姐姐的牛吃了集体的庄稼,而且就要被别人牵走了。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是:大人们要专门找时间上门道歉才能要回牛。如果牛吃的庄稼太多,还要赔偿;而放牛的孩子可能挨骂、甚至挨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大人或者几个大男孩就好办了,他们一般总能想出办法不让牛被牵走。但当时除我之外,她们都是女孩子。大家看看被牵着渐渐远去的牛,又看看姐姐,都不知道怎么办。姐姐开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牛,但忽然间,她站起来向自己的牛走去。走着走着,她又加快步子,最后一边哭着一边向自己的牛跑去。跑到那人面前,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大哭着抢夺牛缰绳,那个大人开始不松手,后来见姐姐不要回牛誓不罢休的样子就松手了。姐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牵着牛往回走。那个大人站在那里教训了姐姐几句就走了。牛牵回来后,大家高兴地围着姐姐夸赞她勇敢。但姐姐可能是有点后怕,又哭了很长时间。

我家院子东边有一棵柿子树。每年秋天柿子熟的时候,我们就不断地把熟了的柿子摘下来分吃。摘柿子是大人们的事,他们有时爬上树去摘,有时站在树下用棍子打。有一天只有我和姐姐在家,看见树上有几个柿子红了,我就要求姐姐摘下来给我吃。她试着用棍子打,但打不着,就说:“等妈妈他们回来再说吧,姐姐不会爬树。”但我缠着她,非要她想办法。最后,她叫我在下面接着,自己尝试了多次才爬到柿子树主干的分杈处,然后再用棍子拨打那几个熟了的柿子。我虽然在下面伸展开衣襟,但一个也没有接住。几个柿子都掉在地上摔裂了。但那几个柿子却是我记忆中吃到的最甜的柿子。

我上学后,姐姐就很少带我了。放学后,我更多地是和其他男孩子们一起玩儿。冬天,我们这些男孩子最喜欢滑冰。有一年冬天是个暖冬,快放寒假了,我还没有找到滑冰的机会。有一个周末天气特别冷,我估计早晨可以滑冰,于是一大早就独自一人来到村南的湖边。湖中的冰不是很厚,但只要小心点,还是可以滑的。我下到冰面上,一个人小心地做着各种动作,并尽量往湖心滑去。但是一玩儿起来我就忘记了时间。太阳升得越来越高,最后冰面也被晒得融化了。我知道再不上去就危险了,于是开始往湖边滑去。但我一接近湖边,冰面就不断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我换了几个地方,还是一样。我很害怕,不敢再往湖边滑了,希望这时有人能来帮我。但是,等啊等啊,就是没有人路过。于是我又试了几次想上岸,但“嘎嘣嘎嘣”的响声还是把我吓回到湖中间。正当我急得想哭时,忽然看见湖西北角出现了穿着红色上衣的姐姐。一见姐姐,我心中就不那么害怕了。我再次尝试向湖边上走去,冰面还是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最后,姐姐选定地点,并在岸上把手伸向我说:“弟弟,别怕!往这边走,拉着我的手就好了!”看着姐姐那自信的表情和伸向我的手,我径直走向姐姐。快到湖边时,我抓住她的手,一下子就上岸了。原来姐姐早起后一直没有看见我,吃早饭时我也不在。她猜想我可能到湖上来滑冰,就找到这里来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姐姐笑声最多的时候是她和堂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们经常在灯下谈论彼此的衣服和头发。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灯光下的笑脸和笑声。还有就是每年我家院子里栀子花开花的时候,她把花分给堂姐妹们时的情景。她们把那些又白又大的栀子花戴在头上、别在衣服的纽扣上,或者用清水养着放在各自家里的桌子上。栀子花开花时节,我们家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花香和姐妹们的欢声笑语。姐姐出嫁时,我当时懵懂无知,并不知道姐姐从此以后就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也不知道伤心。但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流着眼泪与母亲话别时的情景。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见到姐姐的机会更少了。一九六八年我考上了大学。那时姐姐家还不富裕,但她还是给了我部分生活费。姐姐家有一台缝纫机,还是作为嫁妆从我家带去的。姐姐用这台缝纫机给我做了两个被罩和两个枕套。特别是那两个枕套,是用五颜六色的布匹边角料做的,像艺术品一般精美,我一直用到大学毕业,现在还保存着。那时毛线很少见,也很贵,姐姐编织了一件线衣送给我并对我说:“姐姐买不起毛线,只能给你织一件线衣了。好好学习,将来工作了,自己买毛线,姐姐再给你织毛衣。”我上大学时每年暑假回家都能见到姐姐,因为她每年三伏天农闲时都会带着外甥回家住几天,那是我们一家人最开心的日子。

我工作后,往返于老家和工作单位之间时,经常有意路过姐姐家去看望她。而她总是习惯用家中最好的食材做一碗饭给我吃。有时我不饿,但为了让姐姐高兴,我也尽量吃一点。我买房结婚时,姐姐把全部积蓄都借给了我。我有了孩子后,每逢节假日,姐姐都会打电话邀请我们带着孩子到她家做客。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姐姐家及周围的一切都新奇好玩。我儿子最快乐的童年记忆有很多都是在姐姐家留下的。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影响下,姐姐家开始种植花木,姐夫又在一家建筑公司做临时工,他们家逐渐富裕起来。姐姐经常带着礼物回家看望父母。父亲去世火化时,姐姐把一大把钞票塞在父亲手中。我说多烧纸钱就行了,又把钱拿了回来,但姐姐最后还是在父亲的骨灰盒里放进很多铜钱,她听别人说现在的人到了“那边”都还用以前的铜钱。

姐姐身体一直不好,几种妇科病一直困扰着她。她虽然没有上过学,但眼睛却高度近视,这可能与姐姐小时候营养不良有关。姐姐生于一九五八年,刚出生就遇到“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候家家粮食都不够吃。姐姐还不到一周岁就不得不和大人们一起吃野菜。母亲说姐姐之所以没有饿死就是因为她会吃野菜。每当讲起这些往事,母亲就会陷入回忆之中:“她会吃菜,每次都能吃一大碗,小嘴儿烫得通红!”也许就是因为刚出生就营养不够,姐姐很小时眼睛就近视了,而且视力在不断下降。现在她不仅离不开眼镜,就是戴着眼镜也不能长时间看电视。

姐姐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她一直努力供他们上学,希望他们能考上大学。她经常要求父亲和我问问他们的学习情况。但大外甥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了,小外甥虽然高中毕业,却没有考上大学。姐姐经常对我说:“他们俩都在外地打工,将来怎么办呢!”我说:“现在社会形势越来越好,只要他们不断努力,将来肯定能生活得很好。”

如今两个孩子早已成家立业了,两个儿媳妇也都对她很好。她本来可以少操劳,享享清闲了。但儿子媳妇都很忙,几个孙子孙女几乎都是她抚养着长大的。和母亲谈到姐姐时,我說:“俺姐真是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现在老了也很难过上几天清闲日子。”母亲笑着说:“她是很累,但孙女孙子,她个个都爱得要命,和他们在一起,她高兴着呢!”

(责任编辑 徐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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