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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发廊·连载二

2018-08-13张秋寒

南风 2018年6期
关键词:桑枝仲夏青山

张秋寒

前情提要:夏天的白螺小镇从来都悠闲而寂寞。年轻的理发师仲夏如往常一般迎来送往,把自己的发艺奉献给小镇的乡民们。他世故的母亲阿夏妈、敏感的表妹桑枝是他生活中最温暖的陪伴。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安静的时光。可是,今年的夏天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同,今年夏天的故事也比往常要多……

青杏酒 四月廿八 儿童节 晴

青杏是前面泡桐树街上左家的媳妇。

她婆婆也常上发廊这里来打牌,青杏给她婆婆捎过东西,仲夏就认得了她。

二十七这天晚上,仲夏一家三口正捧着碗坐在店里,一面看电视,一面吃饭。这时青杏穿了条白裙子出现在了门口。晚风中,她淡淡地把碎发撩到耳后,微笑着喊:“阿夏妈。”又朝桑枝和仲夏笑了笑,点点头。

“哦哟,杏子啊,里来坐啊。吃过啦?”阿夏妈叫桑枝给她端了个凳子,盛碗饭。

“不用了,桑枝不要麻烦了。我吃过了,来请阿夏有个事的。明天豆荚满一百天,我想带他来剪个胎毛的。”

“不得话唉,你婆婆先那会就打过招呼了。”阿夏妈搁下饭碗。

仲夏想了想说:“明天过了晌午来吧,虽然热些个,但是那时候店里没什么生意,人少,不怕把细伢子刮了弄了的。”

青杏笑了笑说:“阿夏真是细微人。”

阿夏妈也笑着说:“多快啊,豆荚都满一百天了都。我还觉得你生他像是昨个的事呢。”

“就是这个话呢。细伢子全是愁养不愁长的。其实今个就是正日子,明个已经过了一天了,但是明个是儿童节,他奶奶想起来嚼,说干脆趁个哄,剪了头过第一个节。”

“哈哈,你婆婆玩意头多呢。”阿夏妈说,“那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家里有个细伢子,罗罗唣唣有一堆事等着你呢。”

青杏点点头,承应着走远了。

青杏走后,阿夏妈忽然自语:“左家留不住她。”仲夏问怎么了。阿夏妈说:“你看她那个脸色就能看出来。新媳妇的脸色哪有她这么难看的啊。她肚子里有怨气,欢喜也是装出来的,你们学语文的,怎么说的呗——哦,强颜欢笑。”

青杏确实是装的,而且她装得很辛苦。她真的有过一万次想走的念头,但是朝摇篮里的孩子看看也只能忍着。

据阿夏妈说,青杏是左小斌讹来的老婆,河婴城里认得左小斌的人都知道这事。

“她原来在棉纺厂上班,不晓得左小斌怎么认得她的,三天两头地朝厂里冲。一开始是跟她买东西,买花啊买发卡买手链什么的,她不收他的。他就冲到她家,跟她妈妈老子套近乎。她家里人倒也不反对。但是儿大不由娘,她好像是在外面有個对象了。这个我也不晓得哦,人家是这么说的。左小斌冲到她家,和他们一桌子吃饭,她一句不搭他的腔,吃完了,碗一推,回房里门一关,任他在外面喊破了喉咙也不开门。”

“这也太莽撞了,哪有这样追求人家的,吓人大怪的。”桑枝插道。

“就是这个话啊。后来更过了。左小斌听说她外头有对象,又跑到厂里去死缠烂打,问他哪点不如她那个人。左小斌的嗓子你们又不是没听见过,狂狂炸炸的。她连个班都上不安稳,厂里的人还怀疑她作风有问题。她求个安稳,只有跟了他算了。”阿夏妈说,“他们结了婚,她婆婆还拽得很呢,说什么‘望望我儿子的能为啊,带个这么好的媳妇家来。什么能为啊?把人逼死的能为!”

仲夏说:“她也懦弱了些。要是我,直接辞职到外面打工去。他大海捞针到哪里去找?”

阿夏妈眨了眨眼,说:“前头说的全是硬泡,假如还有软磨呢。‘我跟着我爸爸在外头苦大钱呢,以后家里钱归你管。这种话哪个听见了不受用啊?人都是这样罢了!”

“她不像贪财的人。”桑枝说。

“看着不像?被逮着的小偷,个个削脸薄皮的。你看着贼眉鼠眼的反倒是好人。她婆婆来打牌不是说了么,她现在当了一半的家了!”

同是前面泡桐树街上的缪酒鬼的女人走巷子里过去了,仲夏朝他母亲使了个眼色。大家止言,各自做事。

可是闲言闲语青杏一定没少听——这是次日她带着孩子来剪胎毛时,仲夏下的结论。

这一天的青杏也许是因为欢喜,穿了一条红色的麻纱裙子,上面只一件简单的白棉恤。豆荚躺在一辆小竹车里,上头盖着月白色的蕾丝帔子。她婆婆也来打牌的,听见了动静赶忙出来搭了把手。其他的几个也都出来了,对着孩子的貌相神态品评了一阵子。

晏伯母说:“你们望望瞧,真正是活像小斌呐。”

艳丹说:“大名叫个什么?”

青杏婆婆说:“他爹爹见鬼呢,在外头请人起着呢。真要起个异里八怪的名字,我是不准用的。”

阿夏妈说:“杏子啊,凉从脚底起,天再热也要跟他穿袜子。孩子不像大人,大大意就受凉了,回头又是咳嗽发热又是跑肚拉稀。”

青杏婆婆说:“是这话呢。”

仲夏说:“你们去打牌吧。”

青杏婆婆说:“不要我抢忙啊?”

“不用,快得很。”

大家又回到牌桌上去了。青杏见桑枝笑着,便说:“给你抱抱。”桑枝飞快地摇摇头,额前的刘海簌簌抖动,说:“咦……我不敢,没抱过孩子。”

青杏环视了店里一圈,问仲夏要怎么剪。

仲夏让她到沙发上坐下来,叫桑枝到院里拿了一个小板凳,放倒了给她垫脚。青杏的腿曲了起来,把孩子平放在大腿上。仲夏说:“稳住他的头,不要让他乱动哦。”青杏照做了。

桑枝看着豆荚,说:“他听话倒是蛮听话的,也不哭也不闹。”

“他不闹。就他老子家来的时候他会闹。”青杏漫不经心地说,“他跟我一条心。”

仲夏心里虽然咯噔一下,可手上的剪子还是稳的。碎头发被一绺一绺地剪下来丢到边上的一个杜鹃花搪瓷盆里。盆先前桑枝已经抹过一遍了,没有一点粘头发的潮气。

桑枝说:“你老家是哪里的,听口音不大像我们这块的。”

“远呢,在邱城那片呢。我爹爹就我爸爸一个独生子,我妈妈娘家有姊妹,我舅舅家就在这块。我爹爹不在了以后我爸爸就把我们一家子带过来了,时间也不短了。”

青杏是十六岁的时候随着父母举家迁徙到河婴城里的。父亲是瓦匠,母亲跟着他的工队打零工。两口子都是老实人。青杏初中毕业,本来要出去念中专的,她舅舅没准,说这样子等于钱朝水里撂,念也念不出个名堂,就托了关系让她进了棉纺厂上班。左小斌曾经拿来逼问她的“那个人”是青杏十八岁那年认识的。

他叫青山。名字上就好像有种缘分,后来就以兄妹相称。青杏那个时候还小,家里人不允许她处对象,这个打着“兄妹”名义的障眼法,也算是她的一桩巧宗。

青山是运输队开卡车的司机,棉纺厂有他们一些生意,常常来取货送货。暑天里,太阳简直能把人的皮烤脆了。青山打赤膊穿牛仔裤,裤脚卷到了膝盖,腰间若隐若现一道雪白的晒痕。

青杏点货的时候,他坐在荫凉里拿一块废纸板子扇着,青杏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

本没有什么意思,不过给他解渴,却就是这一杯凉白开给搭上了线。

“水里放冰糖了?”青山问她。

“没啊。”青杏说。

“喝着甜咪咪的。”语意绵延,有青杏微微可以领略的情趣。但她只是岔开:“前天下大雨,他们说漫水公路淹得不成样,那么多货怎么过来的?”

青山叹了口气:“不提了,哪里过得来。临时在岸边雇了几个人帮着卸货,轮渡过来的。你们主任整天火烧眉毛地催催催,我们早些个运过来图个清静。”

“他人还好,就是碎米嘴,你们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就行了。”青杏看他喝干了,问:“还要么,茶壶里还凉着好多呢。”

“不喝了,回头上路了找不着厕所。”青山笑着说。

青杏见他上了车慢慢地倒出了广场,又想起了什么,撵上去问:“你下一趟还是去邱城吧?”

“是啊,怎么了?”

“路过塘安的话,帮我个忙行么?”

“嗯?”

“塘安人民路和建国路的十字路口朝东二百米,有个坐北面南的布行,上次回去托人进了一块麻纱,你帮我捎来吧?”

“我记性差,你把地址还有布行名字写给我吧。”

青杏飞快地跑回车间,没找着纸,只有一张废牛皮纸,她拿胶布把上面印刷的字刺啦一下粘了,写下地址店名又飞快地跑了回来,两根辫子二龙戏珠似的在风里飞着。

青山接过来看了看,说:“你字写得不丑嘛。”

青杏说了声多谢,目送他开远了。

过了一周,青山给青杏捎来了料子——榴花一样照眼明的红色麻纱,顺着肌理还镶着不规则的金色丝线。青山问:“你拿它做什么的?”

“裙子。”

再过一周,青山来送货时,青杏的裙子已经穿上了身,成了画上走出来的人。青山笑着说:“怪不得人家总说拜倒石榴裙啊拜倒石榴裙的,原来总有个出处。”青杏忽拿出一副白棉布的手套递给青山,是作为答谢的礼物:“我自己做的。只会做裙子,手套不大会做,你就凑活戴戴吧。”青山有点不知所措,慌忙用双手来接。他的手掌厚实宽大,又因为长久扳动方向盘,所以一手的老茧。青山宽洪的嗓音突然变得细细轻轻的:“让你费事了。”

青杏也低下了头。

走廊上的窗帘被长风吹成了鼓胀的船帆,飘飘卷卷,忽明忽暗。青杏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清了:“你试试看?”

青山哎了一声,试戴起来,其实有点紧,但他说正好。青杏也就开心地笑了。

青山再来的时候,青杏见他没戴,问怎么了,他过了半晌说舍不得。青杏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笑颜在眉梢眼角逗留了一整天。

会计室的程大姐在食堂里碰见了她,说:“杏子谈恋爱了吧?”

“谁说的?”青杏低头扒饭。

“是你们车间的吗?”

“都說了没有!”

可是有没有,她自己心里有数。

她想,爱原来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事。表格会抄错,要被上头骂。家里的衣服也洗不好,忘了漂干净就晾了出去,晒干了,一股皂粉味,还会被父母骂。骑车去上班,在路口差点撞了人家的小孩,又被他家长骂。

她能骂谁呢。骂青山好了。是他害她这样失魂落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可爱又是这么让人享受的一件事。因为她知道青山也在想她。这种隶属于“想”的电波在空气里寻找着接头的那一端,苍苍茫茫,寻寻觅觅,终究会接上,那就应了古话里所说的“相思”这个词,带着冥冥之中的互动,神也不知鬼也不觉。可这事你知我觉也就够了。不必也没法说与外人听,况且玄秘奥妙的体验是语言再难复述的。

她想着,念着,盼着,望着那点相思能别浮在空气里,能落脚在地面上实打实地站稳了,果真青山就来约她了,请她去吃饭。

青杏说:“别浪费这个钱了,就去你家吃吧?”

青山面露难色,说:“家里太窝囊了,还是找个馆子吧。”

青杏后来知道了他家里的事,就想,他自然只能编这么个随意的由头来搪塞她了。他怎么好说他妈妈老子都是好那一口的,母亲刚出来,父亲还在所里戒着?

那晚,青杏一进饭馆的门就挑了最里头的位置,且坐在背对着大门的一侧,把头发放了下来遮着后脊梁,生怕遇见熟人。

青山说:“你头发放下来好看。”

青杏说:“我是在厂里做事的人,拖撕拉挂的不利索,人家也会讲你不正派。”自从在楼梯拐角和厂里的其他工人们一起目睹了蒋丽芳因为个人问题被他男人当着领导的面连扇了十几个嘴巴子以后,青杏就树立了作风的概念。女人要是栽在这个上面,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人们从来只相信“一失足成千古恨”,而不相信“改过自新”、“回头是岸”这些话。她有时也想,她和青山这种地道战一样的关系会不会也在那个范畴里呢,要是被人揪住了是不是也是话柄呢。

青山想过要正大光明交往的,青杏不同意:“我妈说了,二十岁以后才准谈。她说我舅妈的姨侄女就是年纪轻轻不懂事,被人家骗了。”青杏说得含糊,其实她母亲的描述更加可怕:“现在好啦,她那个人跑啦!她还恬不知耻地想把孩子生下来!真是的!再不刮就难了!”

青山给她夹了猪肝,问:“你怕我骗你?”

“不是。”她当然也是嘴上这么说。心里何尝又不怕?在爱里头,除了想啊,念啊,当然还有怕。怕是这里头的一门必修课,人人都要从这独木桥上挪过来的。怕的就多了。怕他心不诚,怕他有所图,怕他见异思迁,怕他心急等不了她许多年。终究是因为不知他心中所想,不知他口中所说是不是就是他心中所想。她一遍一遍地揣度着,琢磨着,估测着,叠加在一起就是一个“怕”字。

那天晚上,她穿了一件玉色的连衣裙,后腰上有洁白的细腰带。青山自斟自饮了一小瓶酒,朦胧中略有醉意。青杏记得他们起身时,他的手蹚了她的腰一下,又缩了回去,腰带被他的指尖一勾,像琴弦一样弹跳了一下,轻轻回击了她的身段。

路灯昏黄的光晕底下,青山的脸是橘红色的,青杏看得清他的毛孔,就真的像一个橘子了。她笑出了声。

“到卿河边走走吧,听说要建桥了。”青山说。

平时都是开车,突然步行起来,青山觉得路真是漫长。青杏略有不快:“是不是觉得和我走路没意思?”

“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把话反着说?”青山的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他穿的是时兴的紧身牛仔裤,手被口袋勒得青筋暴突,很像个玩世不恭的街头小混混,青杏就又多了一层不开心。走过檀香路,青杏遥遥指着远处的一幢还在起着的小洋房说:“看,我爸白天就在那里做工。”

青山过了半天说:“你不怕我哪一天跑过去告诉他——我现在跟你的姑娘搞对象呢!”

“你又不认得他。”

“我就在工地上喊——谁是虞青杏她爸?我是虞青杏对象。我来找老丈人了!”

青杏搡了他一下:“发什么疯。酒喝多了?”

被青杏这一推,青山瞧见了头顶的月亮,剪下的一瓣指甲似的,而且是女人的指甲,那是一种雌性的弧度,被雪花膏打磨得细腻圆润。

青杏顺着他遥望的目光也抬起了头。

她看这月亮是青山的笑眼,是他咧着的一嘴白牙,是他白背心的领口。

月亮何其有幸,千秋万载,永世长存,普照人世。月亮只有一个,可这普世的男女赋予它无数的活法。它为他们表演,偶尔也觉得累,方才穿过新婚的花烛夜,又要照着离人的梳妆台,真是一会儿一变脸。它看着红尘往事翻来覆去多少年,不过是一杯无色无味的水,就像麻将场上打来打去今入明出也就没有了输赢。

所以这是一个没有悲喜的红尘。所谓悲喜,只在人心。而人心却怪罪着月亮罢了。

他们在这月色斜光中慢慢地走到了卿河边上。

这是滋养河婴城的母亲河。传说女娲跪在它边上,刨它滩涂上的淤泥,捏出了城,捏出了人。补天后,女娲消失了,它却永远守护在这里。

明明是夏天,这月亮一正一负地徜徉在天上水里却有一种月冷长河的感觉。青山问她:“河边风大,你冷不冷?”

“不冷,还有十多天才交秋呢。”青杏跟在他身后,偶尔会踩到干涸的珠蚌壳,发出尖锐的碎裂声。青山停了下来,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着远处闪耀着月辉的波心,说:“大桥就建在那个位置。”

“大概要多久?”

“两三年吧。请的是鹿城的专家和工程队。”

“我们这里的工程队不行么?”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

“我不这么觉得。我爸的房子就盖得很好。”

青山笑了笑,白衬衫在风里飘,描摹出身体健硕的轮廓。他说:“两三年后,桥建成了,你也满二十了,你家里人会同意么?”

“会啊,满二十就一定会。”

青山又笑了笑,比前一番笑得委屈了些,像是听了一个不大好笑的笑话。他转过身来看着青杏。她逆光的脸像是一团氤氲的暗色水雾,他看不清,所以只有用力地看。但她看得清他,看得清他清炯的眼神。青杏说:“干嘛这么看人?”

青山不说话,把她揽到怀里。青杏与他尚有半步距离,所以伏在他身上像是一座斜塔。她的心也像摇摇欲坠的宝塔一样颤抖着。她想,她和他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走到了这一步?她曾经在心里把原本不可企及的恋爱归纳为很多个步骤——牵手,搂腰,拥抱等等。他们仅在这一个晚上就已经大步流星地实践了这几种,那么下面是什么呢?是接吻?

青山没有吻她。青杏猜测或许是他在意自己刚刚喝过酒是满嘴的酒气,又或者怕操之过急使她不悦。她潜意识里自然希望他吻她,且觉得这个夜晚因为没有“接吻”这个程序而显得虎头蛇尾。她感到了羞耻,是一种带着怨艾的羞耻。

青杏自然也会胡思乱想,想他是不是就是玩玩,根本不爱她?

这对青山来说真是莫大的冤枉。他只是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巧舌如簧,把甜言蜜语说尽了叫人插不上嘴。他把青杏给他做的手套用香皂洗了一遍晾在绳子上,看着它滴水,滴在砖缝里长出的细草上。干了以后取下来,棉布缩水更小了一圈,紧箍咒一样缠着他的手。

他闻它的香味,浑身的毛孔都在这香味中张翕。他用这双手来抚摸自己,抚摸得血液都在激荡。他对她的遐想自然不是爱她的全部证据,可一定是一个重要的成分,缺了这个成分,爱便不会成立。青山没办法把这些丝线一样细而缠绵的幻觉告诉她,却不是不爱她。

青山的母亲问他:“你交朋友了?”

“嗯?”

“别装傻。我听你打的什么嗝就晓得你塞的什么糠!带回来给我看看!”

“你这个样子能给人看吗?”青山看着蚕卧在床上死蛇烂鳝双眼迷蒙的母亲,冷冷地说。他母亲操起一只枕头朝他砸过来:“你老子不在家你反了天了!再跟我没大没小的,别指望我拿一分钱给你讨老婆!”

青杏是在一个没带伞的雨天躲进传达室避雨的时候听门卫说起了这事:“嗨呀,你不晓得啦?青山啊!他跟别人都说你是他认的妹妹啊,倒没有跟你说?”

青杏连连摇头。

“他妈妈老子都是大麻堆里摸爬滚打的人啊!他老子这么还蹲在里头没出来呢。进进出出多少回了!”门卫大爷也连连摇头。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窗前的路面已经积了两三公分深的水,天暗沉了下去,像是一张大嘴,打了呵欠,慢慢地阖上了。雨停时,青杏卷起裤脚走出门去,大概是即将交秋的缘故,她打了个冷战。黄昏天色中的远山近水都是脏兮兮的样子,好像一个夏天的汗液把它们糟蹋透了,再大的一场雨都是洗不干净的。

前面的中学放学了,男孩子站在自行车的脚踏上骑着,后面还载着一个女孩子飞驰而过。那女孩子梳着一根马尾,忽然甩过头来笑着看她,辫子在风里飞着。青杏觉得很不是滋味。

青山再来厂里送货时,青杏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另一位同事去清点,她自己悄悄地溜到了二楼的拐角,透过窗子朝下看——青山卸货、同事点货、青山递单子给她、同事签字。从头到尾没有提到她虞青杏半个字。青杏真想喊住他,骂他几句出出气,到底忍住了。

长捱短捱捱到了下午四点多,青杏捱不住了,说实在不舒服,就和当值的主任告了假,花三块钱坐了机动三轮到了青山的运输队。那是一排老平房,暂时没活的工友就在房前一棵高大的老榆树底下抽烟打牌。青杏也不过去问,只远远地等着,等青山出现。

下集预告:面对青山家中的两位“瘾君子”和左小斌的死缠烂打,已经爱上青山的青杏将如何割舍这段感情。流落到白螺鎮上,成为年轻主妇的她又将如何排遣这貌合神离的生活。和桑枝在闺阁中的密语是女孩子们的私房话,它代表着她们对过往的伤心,和对未来的全部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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