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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那些事

2018-08-13张家龙

参花(上) 2018年8期
关键词:生产队队长孩子

张家龙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苏北的农村,到了寒冷的冬季,从田里闲下来的男女老少,习惯聚集在生产队的牛房里,妇女们一起做针线,男人们忙着编毛窝鞋或是搓绳子,孩子们一边烤火,一边专注地从牛槽底部捡拾那些遗落的黄豆粒子,放在火堆边烧得香喷喷地分着吃。

腊月二十三这天,是生产队牛房里人最多、最热闹的一天。不论是刮大风还是下大雪,老队长都会在中饭后带领几个壮劳力,从集体的大猪圈里抓出两头膘肥体壮的大黑猪,五花大绑起来,请来屠夫杀了,把肉分给生产队三十多户人家过年。

这一天,也是生产队里一百六十多口人整整盼了一年的日子,孩子们早早地吃了中饭跑去牛房里抢占有利的地形等着看热闹,大人们则互相打听今年杀的是“子猪”还是“大老公”。这“大老公”都是三年以上配种用的“老陈货”,它的皮厚肉腻,一时半会儿难以煮透,就是干木柴大火加细火也得足足煮上半天,才能勉强煮熟,最受乡亲们欢迎的就是养了一年出头的两百斤左右的“子猪”,肉细嫩喷香,尤其它身上厚厚的肥膘肉,是最受乡亲们欢迎的。

屠夫早就在牛房的大厅里摆好了椭圆形的大木桶,手里提着孩子们望一眼都有些害怕的白亮亮的尖刀,紫红色的脸堂笼罩在一层从嘴角吐出的烟雾里,显得特别彪悍。孩子们私下里总把他和电影里那些坏人联系在一起,偷偷地给他起了个外号,只是当面不敢叫出来罢了。看牛房的水二爹提前把一大锅水烧开,被五花大绑的两头黑猪躺在地上,从被细麻绳扎得只露出几颗长长獠牙的嘴角和鼻孔里不时地发出痛苦和无奈的叫声。

大约一顿饭工夫,活蹦乱跳的两头肥猪在屠夫的刀下,很快成了白花花的四块大肉片。老队长亲自把高粱秆勒成的帘子平铺在牛房里间的地面上,为分肉准备好场地。各家的代表早早来到牛房的大院里,孩子们在人缝里挤来挤去,大人们挎着竹篮子,或站在院内的阳光下,或蹲在烧开水的大锅台边,家长里短地讲着笑着。那时候,乡村冬季的天空总是海蓝海蓝的,牛房大四合院的周围十几棵高大的柳树上,成群结队的花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几个硕大的鹊窝显得特别扎眼,孩子们仰头数着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漂亮鸟雀,用稚气的童谣和它们亲切地打着招呼……

那时的农村家庭,一年里难得吃上几回肉,肉买回家,做饭的主妇都是先把肥肉熬成油,剩下的油渣子再放点青菜萝卜烧个大锅菜,全家老小吃得香喷喷的,零星的几片肉对孩子来说根本无法解馋。不要说吃肉,就是吃点油都特别稀罕,家里来了亲戚,母亲炒个小菜或是摊张面饼,油是绝对不会直接往铁锅里倒的,每家每户的锅屋里,被烟熏黑的泥墙上都挂着一个黑乎乎的“油絮子”,这“油絮子”是用玉米苞皮或旧纱布搓成粗线条,再编成的一个巴掌大的小“向日葵”,炒菜或摊面饼,先往这“油絮子”上面抹上少许的油,再用它沿着铁锅的四周擦几次,这样做特别省油,做出的饭菜只有一星半点的油香味。只有生病的老人和坐月子的产妇吃的“小锅饭”里面才会破例直接倒上几滴油。清贫的日子里,食用油是多么珍贵呀!

有一年春节前,我和邻居家的二胖子一起攥着油票提着油瓶,去供销社打供应的豆油,一个八口之家一年供应的素油只有一斤多点儿。我们打好了油,提着油瓶小心地沿着回家的路往回走,突然二胖子被脚下一块凸起的硬泥块绊倒,摔了个面朝地,满满一瓶油洒了大约三分之一,急得他坐在地上哭泣起来。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从耳边吹过,二胖穿一件破旧的黑棉裤,膝盖处已经露出了棉花,那双明显不合脚的解放鞋到处是补过的洞口,两只黑乎乎的手背上裂开密密麻麻的细口子里渗出鲜红的血迹,他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油瓶口上的细绳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他望一眼地上那摊浸满油渍的黄土,放声大哭起来。我深知他是多么心疼那些洒在地上的豆油呀,一家人眼巴巴地等着这油过年,还有他母亲从邻居家借的几汤勺油也等着用这油来还上……贫穷的农村生活让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从小就懂得勤劳和节俭,家里偶尔吃一顿小麦和玉米面稀饭,吃过的饭碗我们都要用舌头舔上几遍,何况是这难得的豆油呢?二胖怎么也不肯原谅自己,我劝说了半天他才平静了一些,我猜出他的眼泪里还有几分害怕回家被母亲责备的成分,便对他说:“别哭了,把我的油倒点儿给你吧,回家婶子就看不出这油被你洒了一些的!”我边说边用力拔开自己的油瓶塞子,小心翼翼地把两个油瓶口对口,把自己满瓶的油倒些在二胖的油瓶里,他这才站起身抹去眼泪。

一向公平做事的老队长,在分肉的环节上更是用尽了心思,為了让每家每户都能分到有肥有瘦的称心肉,他指挥杀猪的人把那些槽头奶部和皮拉拉的五花肉割下来留做“添头”,把膘肥白厚的肋条肉作为上等肉,按照户数和人口,肥膘肉和“添头”肉按比例搭配,再亲自用杆秤来称量,这样,无论人口多少,每家都会分到有肥有瘦的肉。对那些蹄头和内脏,老队长早有声明:不能样样全,一定家家有。一根猪肠子也切成几段来分,一个大猪头用斧头劈成了四份,对于那拳头大的一颗猪心和几两重的猪腰子,老队长提高嗓门说:“这些稀罕的东西,还是按照去年的分法,给两户五保老人尝尝吧!”在场的老老少少齐声应道:“好!”老队长真是既有公平之心,也有公平的办法呀。三十多份肥瘦肉按比例搭配,蹄头和内脏家家多少不等都分到一点,再按人口数分别排序抓阄自主选择。老队长不识字,组织抓阄,不是在纸条上写数字编序号,而是从牛房里随手捡来了几根稻节,用手指依次掐出递减的长度,放在手里把拳头攥紧,由各家派出代表来“抽阄”,按抽取的稻草长短依次来选肉,无论选到哪一份,所有人都称心如意,乐呵呵地满心欢喜。

大人们挎起装着猪肉的竹篮子往家走,此时,西边的太阳正慢慢地往下沉,破旧的茅草屋,歪斜的农家小院散落在牛房的背后,公鸡的啼鸣和狗叫的声音此起彼伏,刚刚升起的柔软的炊烟逐渐弯曲成田野里那些辛勤劳作的身影,晚霞把远天染成火一样热烈的景象,冷飕飕的风儿从孩子们的笑声里穿过,断断续续地把那份喜庆和快乐吹到村庄之外空旷的田野里。肉分到家,大家都不会立即煮熟了吃的,得按照老辈人传承下来的方法精心做成红肉、白肉、卷煎、素鸡和膘鸡,以及肉丸子之类的菜肴,除夕和初一全家人围在一起吃一部分,还得留下大部分等到初二过后,家里的亲戚上门来吃年饭时摆上八大碗,尤其是留着这些菜肴请家族或近亲里陈年刚出嫁的姑娘以及新娶的媳妇上门吃上一顿年饭。

大人们担心刚分到家的新鲜猪肉被猫偷吃了,便赶紧用长长的麻绳把肉吊挂在堂屋的二道梁上,猫儿盯着猪肉叫上一遍又一遍,有些馋嘴猫跳起来,抓上门框又跳下来,急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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