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温柔敦厚”美学思想研究
2018-08-13李游
李游
内容摘要:宗白华说:“美是丰富的生命在和谐的形式中。”中国人寻求“和谐美”的过程中,无论是人格美、艺术美以及自然美等都要考量中国独具特色的审美——内外统一、谦谦君子式的心理诉求。“温柔敦厚”作为这一诉求的突破口贯穿着中国美学的始终。
关键词:儒家 温柔敦厚 美学思想
马克思论述到:“成为人自己本质力量的现实,一切对象对他说来成为他自身的对象化”[1]。人在现实世界中为现实本能的自我,无时不刻的改变自己、改變自然、改变他人,在影响客观世界的过程中实现自我价值,我们将此过程称之为“人类中心主义”。随着资本主义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不断发展与推进,“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导致了人类思想、文化上的大危机,中国美学家以独有的智慧提出了“中和之美”“温柔敦厚”的思想。儒家作为影响中华文明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实现“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在诗歌审美规范、标准上,以“温柔敦厚”为诗教传统中心,消除强烈的“个人中心主义”,力求实现儒家“中和之美”的艺术审美要求。
一.“温柔敦厚”的核心内涵
先秦典籍《礼记·经解》中,“温柔敦厚”一词最早完整见出,“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2]。从背景看,孔子从解释“六艺”角度出发,阐释了其对于诗歌教育内容的规定,即诗歌美育给人应是“温”、“柔”、“敦厚”之感。
“温”字早见于《尚书·虞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俊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水部》曰:“温。温水出犍为符,南入黔水。从水,昷声”。煗,即今天的“暖”字。“温”与“暖”相连,使“温”在人的审美体验上有了触觉上的温度,给人以温暖。唐孔颖达在《礼记正义》疏中:“温,谓颜色温润”[3]即人和颜悦色。“温”作为五德之首,在儒家看来已成其核心道德修养。
“柔”在先秦典籍《周易》中多次出现:“彖曰:贲,亨;柔来而文刚,故亨。分刚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柔”本指阴爻,下卦为离为柔,义为阴温;“刚”指上卦为艮为刚,义为阳刚。“柔”与“刚”作为“阴”与“阳”的代指是到达“小利有攸往”的重要提前条件。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中,首次从文学风格角度上明确指出“文之任势,势有刚柔”、“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4]。“柔”在中国古代文论中以审美风格予以提出,文学创作者既从主体出发,以现实的与虚构的审美心理契合着自己的审美个性,同样需要从审美批评的角度对自己的文学作品进行考量。“柔”强调的不仅是文本自身审美之“定势”,也体现创作者主体的人格个性。
“敦”本义是容器,后在现代汉语中引申为诚朴宽厚、厚重、笃实等义。“厚”,本专指山,后引申为厚道、厚重。《邶风》有言:‘王事敦我。毛曰:‘敦,厚也。在《五经文字》中:“敦,厚也”。许慎《说文解字》将“敦”列为“攴部”。“‘敦,怒也。诋也。一曰淮河也。”“厚”释为“山陵之厚,育众生。”《易传》经典论述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即指成为一名君子,其德行应该如大地一般,能海纳百川,有广博的厚德载物怀。
论语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人格审美标准广泛传播。“厚”从政治伦理的“比德”发展成了人物品评以及艺术领域重要的审美范畴。“厚”以其独特的审美风格,关联阴阳宇宙哲学,在中国刚柔并济,重轻巧,尚含蓄的核心审美范畴中,具有中国人乃至民族记忆的传统审美内蕴。
二.历史地理环境与“温柔敦厚”诗教
“温柔敦厚”作为儒家诗教传统,探究其产生的根源,与中国独特的历史地理环境有着极强的关联性。哲学家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曾将世界文化地域分为三种类型。一是高原地区。二是以平原为主体的河流地区。第三是与海洋相关的海岸地区。从中国整体地理环境来看,中国是典型的平原为主体的河流地区,具有极强的地陆性文明特征。其基本的精神特征就是文明的内倾性,或者说是人性格特征上的内敛性。徐复观曾指出中国人文化的特征是“在人的具体生命的心性中,发掘出艺术的根源,把握到精神自由解放大关键”[5],具体的艺术审美中,艺术形式、手法就以微远婉曲、含而不露、古朴典雅的方式予以呈现。“吾三省吾生”的“内省”要求自身以一种平和的方式面对自己的成败得失,处理人与事中,理解、和善多于批评斥责,以一种柔和、朴实的方式理解自己与他人,而这种中国人独有的爱好和平、勤劳善良的民族特质深入人心。
“温柔敦厚”的儒家诗教传统与中国人对于大地土地的崇拜情结密不可分。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深刻地认识到自然对于人的审美教育价值,无论是道家还是儒家,都十分注重自然对人的教化作用,认为自然山水及客观外物亦可视为人之品性的象征,于是就有了“君子比德”的说法。
三.传统血缘宗族制度与“温柔敦厚”
与西方城邦制不同,城邦居民主要的组织形式是以小手工业、商业为主,造就了以古希腊、古罗马风格为代表的精神审美状态,他们往往带有个性化的、富有天真、烂漫的性格特征,有了城墙的护卫,血缘性的关联并不是人们抵御恶劣自然的重要的条件。
在中国,这样的情况却有极大的不同。中国的古代文明发源于二河流域,虽然河流的润泽给古代先民带来了充足的水源与肥沃的土壤,最主要的就是洪旱的反复威胁。在文献资料中,可以找到多处古人在治理黄河大江时的艰难与困苦。人们为了生存与发展,形成具有血缘关联的群体性组织,团结一致性的抵御自然祸害成为有力的社会组织、生存发式。人们不是依赖着外部城墙的护卫,而是以血缘为核心,构成了在人际关系,人伦道德,乃至宗教信仰的社会生态体系。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劳动越不发展,劳动产品的数量、从而社会的财富越受限制,社会制度就越在较大程度上受血族关系的支配”[6]。血族关系成为了除劳动阶级与家庭阶级之外,影响社会制度形成发展的重要因素。对于整血缘宗族而言,其具有的无形血缘约束力中,精神文化道德层面的要求上,表现在美学范畴上自然就是“温柔敦厚”,儒家所谓个体之“人”,并非生理意义上的个体,而是处于宗法血缘为纽带的人伦群体关系中的社会人。中国古代社会即建立在这种“受血缘关系支配下”的制度下,强调个体服从于群体,强调社会的稳定,受这种社会性质的决定,形成了“温柔敦厚”的民族性格。
四.中国君主制政治生态需求与“温柔敦厚”
中国的政治生态中,文人与君王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对立关系。虽然文人在与君王对抗中有“发愤著书说”“不平则鸣说”。由于自身在政治上对君王的依赖性,决定了以一种平和、忍辱负重之心在国家社稷上不辞艰难而任勞任怨。可政治的依附性客观的使“温柔敦厚”成为一种普遍的政治性格。
孔子曰:“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极负其子而至矣”[7]。治理国家凭借“礼”“义”“信”,此三者均为人之德行,儒家依靠“仁德”治天下。与道家在德行上的所指不同,儒家认为道德的作用不仅在于自身的自律,而是通过自身德行影响人。儒家的理想人格是内圣外王,对于统治者而言,以“温柔敦厚”的性情去治理民众,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言念君子,温其如玉”[8],君王作为君子的典型代表,通过以德服人,以德治人的个人修养,以“温如玉”方式达到社会平乐和顺的理想境界。一方面诗歌主动充当了教育的内容材料,提高了百姓的个人修养;另一方面统治者通过掌握诗歌阐释的话语权,将诗歌政治化、工具化。诗教指向的是伦理道德,是制度规范,是人生道义,是平和温婉的顺民教化。显然,“温柔敦厚”的诗教成为了占统治地位的主流审美思潮。
从被统治者的角度来看,百姓期望的最低要求为安居乐业。论语有言:“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9]”人在满足了基本生存,取得一定发展资料之后,满足于内心的安逸、平和以及安于现状的生活愿景。
五.“温柔敦厚”的充实与延伸
“温柔敦厚”作为一种美学思想,随着历史时代与创作审美的不断发展,其综合性的美学范畴意义也在不断充实与完善。“温柔敦厚”儒家诗教传统在稳定中不断丰富,在波动中不断完善。 当诸多中国古典文化的经典被人们遗弃、遗忘之时,“温柔敦厚”的美学思想对中国人而言,却始终伴随着历史长河的洗涤而历久弥新。在讨论“道”“气”“味”“意象”等美学范畴时,更多的指向人内心的审美准备,而综合性的美学范畴“温柔敦厚”却将向内、向外二者有机结合起来,走向人的内心世界与更为广阔的美学外部应用世界。文学艺术上,“温柔敦厚”作为一种风格论得以丰富发展;在审美教育中培养“温柔敦厚”的性格品质是成人成圣的重要条件。“温柔敦厚”在中国文化审美史上与儒家相伴而生,尔后积极吸收佛道智慧,成为了传统中国人乃至新时代征程中中国人特有的精神丰碑。
参考文献
[1]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2卷,第125页。
[2](清)阮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688页。
[3]孔颖达:《毛诗正义》引自《十三经注疏》,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400页。
[4]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99页。
[5]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1年,第95页。
[6]马克思 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60页。
[7]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76页。
[8](清)阮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980页。
[9]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88页。
(作者单位:成都中医药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