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权利
2018-08-11陶太
陶太
人人都有无用的权利,不会让你更成功,但是让活着更美好。
电影《无问西东》热映后,嘲笑复旦拍摄“无用东西”的段子火遍了朋友圈。“自由而无用的灵魂”,作为母校复旦的民间校训,已经代代相传了很多年。
在一个惟有用是问的时代,无用的确是一个笑话。成功的人都是有用阶层,绝不浪费时间做无用的事情。唯恐自己对人、对社会甚至对自己失去了功用,这样的恐慌在人工智能的热浪冲击下日益被放大,人人害怕沦为无用阶层,最后被社会淘汰。
但是,人类的生命之杯有限,终究不能一饮而尽。
人人都有无用的权利,不會让你更成功,但是让活着更美好。有用好比是人生的饕餮大餐,而无用是清粥小菜,后者不能满足口腹之欲,只有体贴的滋味绵长。比如“自由而无用的灵魂”这样一句无用至此的话,就曾有用地滋养了一所大学这么多年。
我上大学的时候,下海成风,全民炒股,物价飞涨,澡票一天之内从一毛钱涨到一块钱。那个时代,人们对横财的向往和对改善生活的渴望都急不可耐。我曾认真地想过,假若我买彩票中了奖,该怎么花?
我曾花了很多时间辅修国际经济,上办公室软件培训班,积极申请去肯德基餐厅打工而未果,当时那还是一个高级的地方,炸鸡的香味令我特别向往。
如果不是“无用”的清风依旧徐来,我几乎就要浪费我的大学。当年喜欢蹭中文系的课,复旦中文系一度请王安忆来授课。已经记不得她具体讲什么了,就记得她手腕上一圈圈细镯子,人清瘦而有型。每次听完课,一脚轻一脚重往寝室走,突然眼前一黑,有魂飞魄散的感觉。
江南的校园,有的是草长莺飞,有数不清的无用美景,包括无用而悦目的细节。当年一位美丽的英语老师,在英文视听课上放了一部影响我一生的电影《当哈瑞碰见萨利》。老师是有深意的吧,也许想告诉我们一些与教学无关的感悟:假使爱有天意,也得经过无数的阴差阳错,差一点就松了手。后来,生活里每个人几乎都是哈瑞和萨利,每一次牵手和放手,都复杂得伤筋动骨。经过那么多错过和误解后,有的人有机会白头,有的人永不。
在一个无用气息泛滥的校园,有人无用地朗读,有人无用地排练演戏。大学时光结束,四散天涯的时候,对一些人而言,是有用的大学文凭到手,也是无用的人生开启。
很难对这种无用精确定义。它就是一种脱离现实羁绊的自在,是好好在繁忙里呼吸自由气息的习惯,是让你尽管苟且却还能享受无用的思考本能,是一种不成功便成趣的幽默心胸。它也是一种骄傲,骄傲自己能够在何种艰难时世都高贵地生存,永远有一处心灵净地,不老不伤.不离不弃。
我曾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天拜访老同学伉俪。在房价奇贵的香港,他们却专门腾出了地方,摆放那些无用的石头和印章,让屋外寒冷的风都被止息在方寸之间,安静且有气度。我曾经在黄叶漫天时,专程去听一位学长的讲座,他成为了一个咖啡推荐者,那种对精致生活隐藏的瘾,从容不迫,像秋天的北京一样层次丰富。
我们分布在这个特大城市的旮旯犄角,一年互相问候一次,老友做着自己的实业公司,我做我的码字主妇。彼此都无用,但是彼此还挂念。
无用的生命,一切都是虚空的虚空,但是虚空中,有狗啃的生活哗哗地流过,有自由的风声掠过,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在无用地互相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