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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叔的爱情

2018-08-10麻立红

神州·上旬刊 2018年8期
关键词:老友小店乡亲们

麻立红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出奇地勤,大大小小的,隔几天一场。每次雪后的清晨,丁叔总会起得比往常早一些。挥动着扫帚,把他的店门前一直通到11路公交车最终停靠点路,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熟人从他身边过去打招呼,他就直起身,抹着额头上的汗,憨笑着点点头。

丁叔一人在家,经营一所小百货店。

偶尔和老友坐到一起时,几杯酒下肚,说及他小店的经营情况,丁叔会说:凑合吧,反正不如她在时,她爱说话会照应。说到这里,丁叔便会打住,痛痛快快地端起杯一饮而尽,脸红了,眼,也有些红。

热心的人们,尝试着去给丁叔介绍老伴。丁叔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女方和丁叔见了面后,都会说:算了吧,看他的心思,重着呢,猜不透,再说,他是不是耳背,问啥也说不出说不清的。

或许,是丁叔的心里,还没把丁婶完全放下。

丁婶当年来到这个小镇时,吸引了全镇人目光的,除了她大家闺秀样的穿戴,姣好的面容,还有她肥大的衣着掩饰不了的隆起的肚子。对村子里跟随着她的那些好奇的眼神和询问,她一直垂着头保持沉默。后来,她晕倒在丁叔家门口。过了些日子,丁叔突然就宣布,要和她办喜事了。好多人劝他,咱帅气能干的一小伙子,啥样的姑娘找不到,干嘛娶不明不白的娘俩儿。丁叔不争辩,只是开心地笑,摆席招待乡亲们。丁婶过门两个月后,生下个女孩,取名婷婷。结婚后,乡亲们没见丁婶下过田,七八亩地,仍是丁叔一人忙活。于是,丁叔便被笑话为妻管严。被说得多了,丁叔便抬起晒得黝黑的脸膛,憨笑着说:她哪里会懂地里的活计。过了几年,在小镇的中心位置,丁叔张罗着开张了一个小小的百货店,日常由丁婶打理。丁婶人长得俊,读过不少书,说话文雅好听,懂的东西好像比镇里人多几倍,小店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红火。她较新潮另类的打扮,虽然仍会惹来老人们的白眼,但却成了年轻女子们艳羡效仿的对象,小镇,渐渐接受了她。丁叔从地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婷婷抱在怀里,亲热地逗着闹着,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惬意的事。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再也没要孩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小店规模也稍微扩了扩,日子还算富裕。婷婷读书了,长大了,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找到工作成了家。后来,便打电话要妈过去帮着照顾孩子。丁婶最初不愿去,是丁叔给她收拾好行李,一路送到上海去的。没过两个月,丁婶便跑回来,说不适应那儿的生活。婷婷在电话里求爸帮着做工作。丁叔又一次把丁婶送到了火车上。几个月过去了,丁婶没再跑回来。丁叔经常站在店门口,朝着路口笑,自言自语:适应得還真快呢。

丁婶不在家的几年里,丁叔明显见老了。乡亲们说,找她们去吧。丁叔摇头。人们又建议:把她叫回来吧,外孙女不是该上幼儿园了吗?丁叔说:受了这些年累,她也该享受享受了,人家大城市的水土,说不定就是养人呢。

一个黄昏,没用丁叔叫,丁婶自己回来了。本来就爱打扮的她,在外几年,更加像大城市里的老太太了。鲜鲜艳艳穿着,脸白里透着粉,头发染成了酒红色,脚下是半高跟的皮鞋。刘叔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只是笑。第二天一大早,丁叔送丁婶上了车。之后的一个月里,小店没开张。人们在外面喊,丁叔在里面应:等些日子吧,没货了。

小店恢复营业,丁叔又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很明显是又瘦了一圈,脸色更加黑黄。在一次喝多了之后,丁叔告诉老友,丁婶回来是为了和他说明了分开的。原来,上海本是她的老家,那儿的生活她喜欢。婷婷住的小区里,有个退休干部,老伴没了,儿子国外定居。他很有耐心,经常教丁婶跳舞写字什么的,晚上小区门口的健身舞,是少不了他们两个的。

老友听着听着,脸红了脖子也粗了,嚷:这算啥?

丁叔摆摆手,说:一辈子,也没能给人家个啥,她高兴就好。

……

每隔几天,丁叔便蹲在后院里,背对着店门,洗攒下的一大盆衣服。两只粗糙的大手在肥皂水里泡得通红,一边搓搓板一边不由地自个儿嘟囔:在家不让你洗衣裳,在那边得给人家洗了吧,大冬天的,关节又疼了吧,就是用洗衣机,水也凉,知道兑热点不,唉……这些话偶尔被人听到,在镇里传开,人们就都说:这老丁,魔怔了。

天刚朦朦亮,大大的雪叶还在纷纷地零落着。丁叔已经把近一公里的路扫了一多半了。人们在丁叔扫过的路上轻松地走着或骑着车,经过他身边时停下打招呼:别扫了,还下呢。他抬起头,依然憨憨地笑着。

下午,11路公交车终点站,一个走下车的熟悉身影吸引了乡亲们的目光。丁婶手里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对和她打招呼的人点头,有些微的尴尬。她的半高跟鞋清脆地敲着干净的柏油路面,说:还是家好,人勤快!有人应一句:丁叔扫的,扫了好几个冬天了。

拐过弯去,远远地,丁叔瘦瘦地站在店门口,目光一动不动看过来,然后揉揉眼睛,跑进店里,换了那件大场合才穿的羽绒衣在身上,像孩子一样有些不自在地一个劲儿抻着衣角。丁婶的泪哗哗下来,把头低向自己的脚尖,脚步先是停了停,然后快了许多。

第二天,丁叔一大早喊邻家侄子帮忙抬东西,说快过年了,里里外外打扫打扫。院子里,半辈子极少做过家务的丁婶,头上蒙了围巾,身上系了围裙,正在乐呵呵收拾杂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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