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会龙庄
2018-08-09邓玉霞
邓玉霞
会龙庄总是下着雨……不知是我的偏颇臆断,还是那画面钟情于我,刻意让我不相忘。
我喜欢这样猜测一件事,就像初恋时猜一个人的心思。他的一个小动作,拉拉衣角,轻咬嘴唇,甚至一闪即逝的眼神,在我心里都有特别的意味。
可不是嘛,我三次到会龙庄,它都用时断时续、缥缥缈缈的雨迎接我。雨也不大,就那么均均匀匀飘洒下来,落在屋檐,落在院里,落在我头顶……细密如烟,如雾,如纱幔。我看着,竟在这纱幔里欢喜起来,以为会龙庄与我是有缘的。若不,我如何会再三光顾;若不,它怎会每次用细雨叩我心扉。
我承认,它叩颤了我的心,像触电般瞬间激荡起来,我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字眼形容那种既兴奋又惊奇和诡异的感受。
细雨如烟,38米高的碉楼,在烟雨中越发地庄严和神圣了。这密布漏斗状枪眼和瞭望小窗的碉楼,是会龙庄里的庞然大物,像一个忠诚的卫士,时刻护守庄园,据说它是西南第一大碉楼。碉楼里盘旋而上的陡峭木梯已有年头了,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响声,像自语,也像对我说,上去吧,顶上才有好景象。我手脚并用着向上爬,五层便是最顶端。目光穿过四周的瞭望小窗,人有点眩晕。没有阳光,远山绿茵茵的泛出黛色,云雾在山腰间飘绕,慢慢游动的样子。俯瞰,细雨淋湿了屋顶青瓦,闪出油墨一样的光泽,青瓦下隐约的大小院坝透着百年的宁静。我知道,我是被这淡雅恬静的美眩晕了。这样的宁静,使我想象不出它的风华年代,每一块青瓦之下,是什么人,唱着怎样的旋律,演绎着怎样的人生。站在高高的碉楼里,思绪往来古今,近瞧远望,从前主人的蛛丝马迹百尋不见,唯有这碉楼矗立无言,无声胜有声。
青瓦构筑的房顶并不凌乱,层次分明,错落有致,会龙庄数百间房屋就靠它们遮风避雨。从康熙十三年到如今,三百多年了吧,这些青瓦,你叠着我,我挤着你,紧紧相拥,相互温暖着,相互支撑着,把岁月熬成了细雨轻风,把自己熬成了梁上水墨,这群山环抱的“紫禁城”便充满了诗情画意。我有幸看到过摄影家们成群结队地来会龙庄,为它的神秘,也为它的壮美。居高临下,青瓦的房顶入得镜头,摄影家们瞬间瞳孔放大了,目瞪口呆,继而兴奋得尖叫,镜头之下那出乎意料的美,用语言形容已找不出词汇,只好说,那是上天之手泼洒在深山密林间的仙墨。
细雨密密地下,门口的石狮子,院落里的华表底托,高高的柱础,长长的石梯,天井的石沿,排水渠的石槽,都湿漉漉的了。但它们只是湿了,骨子里依然阳刚十足,几百年的时光也没奈何,它们不散劲。这些大家伙,大得让我无法想象当年的人们是怎么把它们弄来,又怎么把它们安顿得如此完美。
不仅是石,那些夯土墙也不逊色,有石有木做骨架,夯土墙也就有了傲视时光的资本。糠壳、竹筋、糯米浆、泥土被夯实在一起,坚实细密耐风雨,也耐岁月的老去,不显斑驳沧桑。那些石条围成的排水渠是会龙庄的佑护神,再大的暴雨洪水,从未有水漫上台阶,很神奇,水流到哪里去了,是个谜,至今无人能解。六七十年代,会龙庄被充分利用,当过乡村的办公场所,也做过山乡的小学校,在那里学习工作和生活过的人,至今怀念那种天降暴雨不湿鞋脚的小安逸,却没人说得出是为什么,不过呢,就让它是个永远的谜也没什么不好。会龙庄百年如新,不受风雨侵蚀,它们都是功臣。
雨雾中,宽大的戏楼有些朦胧,檐枋、额枋、撑拱、垂花柱、栏板也朦朦胧胧的了。拭目细瞧,隐约有雕琢之痕,当地帅气的村支书陈作伦惋惜地告诉说,那上面曾有过精美的鎏金雕花,都随岁月走丢了,好在戏楼前这块大木雕,还依稀可见雕琢的戏剧场面。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会龙庄肯定也不例外。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随吹拉弹唱,在山间飘散,唯见戏楼,恍若余音绕梁。
雨点儿密密落在拱桥上鸳鸯亭两侧的池水里,轻漾涟漪。遥想当年,多情男女隔亭相见,亭作屏,水作镜,涟漪泛出桃花面,多么可心可意。比起现代人直白的见面,那可是诗意多了。
细雨纷纷,周围的卧佛山、转龙山、天门山、华盖山都在雨中变得肃静,农田、林木、笋溪河和远处的长江也模糊不清了。328根石柱,16座院落,20多个天井,202间房屋,308道门,899个窗户,5300平方米的建面……江津四面山东支北端名叫燕窝穴的深山密林中,藏着这样一个气势恢宏的庄园,本身就是一个谜。
为什么把它建在深山,谁是它真正的主人,高深莫测的排水技术是哪来的,高5.8米,重达1.2万斤的石柱础是怎么搬运竖立的,天井的水为什么总是恒定在同一水位,为什么要设计精巧细致的防御保卫系统,兴师动众、历时百余年修成的庞大建筑,为什么少有史料记载……一连串的问号,一连串的诡异之谜。仰头问天,天降细雨;低头问雨,雨声淅沥。
有人说,是明朝建文帝朱允炆所修,是他躲避明成祖朱棣追杀的隐身之处;有人说,是吴三桂奉旨西征途中,经过四面山燕窝穴见风水甚佳,又恐叛清不成而退据一方所修;有人说,是大贪官和珅企图逃离清廷,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所修;也有人说,是王姓高官失职后向西逃离,带家人所修……不能还原历史的真面目挺遗憾,值得庆幸的是,会龙庄还在,它完好地存在,壮美地存在,霸气地存在。它本身就是真相,读百遍千遍,也不会厌倦。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秋雨总诱人思量。在这样一个恢宏的谜一样的庄园里,我在雨的纱幔中,悄悄欢喜着,忧郁着,为与它的缘分和这诸多解不开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