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巨大的谜
2018-08-09翁倩
翁倩
一直想收藏瑞典诺奖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omas Transtromer)的诗集,正好隆德大学主楼不远那家总是关门的古董书店难得营业。听说我找托马斯。店主Patrick有些激动,径直请我进了收银台后面的仓库,小心翼翼捧出一摞宝物。Patrick是托马斯的忠实读者。毕业于隆德大学哲学系,每周书店只开两个下午,其余时间他都在收集、整理和阅读书籍,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收藏家。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去世后,Patrick曾到诗人家中——斯德哥尔摩附近小岛上的“蓝房子”——评估其生平藏书。Patrick还能准确说出托马斯的各国翻译者名字,包括中文译者北岛和李笠。北岛散文《蓝房子》正是回忆自己和托马斯交往的故事。
一本出版于1970年代的诗歌单行本,封面的航海地图引起了我的注意,标题却是个我并不认得的瑞典语:ostersjaar。Patrick面红耳赤解释了一大堆,关于美学的、历史的,最后他终于用英语说出了这本诗集的名字:
“Baltic Sea.”
波罗的海。一周前,正是它促使我踏上瑞典最大的岛屿——被波罗的海环抱的哥特兰岛。在岛屿最东岸一个靠海的小木屋,我们从门前的沙堆里挖出了房东留下的钥匙,把租来的撒满鸟屎的破车停在森林里间距最宽的两棵树中间,过了三天与世隔绝的日子。
哥特兰岛森林中的小木屋
波罗的海海水极浅,但曲折的海岸线却浓缩着移步换景般的奇异风景。就在我们小木屋外那片不到步行一小时可以走个来回的海湾,我就领略了自然最原始的狂暴与温柔。北岸冷风如刀剑切割皮肤,南岸的避风处却如丝绸舔舐伤口。北岸白色灯塔下散落着似乎是从外星陨落的圆石,百米开外却整齐地堆积成纸片一样的页层。再远一些,岩石又没入海面之下,岸上竟然出现了难得的一片小小的沙滩。波罗的海是个巨大的谜,令人心存崇高的时间和空间之谜。它是最纯正的海。海的本身。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的遗迹,只有岩石、森林、水、风。被释为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的托马斯,凝练着这些接近永恒的意象。蒙太奇般将它们组合成了深邃又跳跃的诗句。
避风处。
特寫。
岩石。虫子在暖如阳光的地衣上快速爬行,他们像秒针般着急——松树投下影子,像时针缓慢走着——时间在我体内静静站立。
——《波罗的海》之四(摘自《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李笠译)
作为世界上盐度最低的海,波罗的海介于瑞典、俄罗斯、丹麦、德国、波兰、芬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九个国家之间。历史上的瑞典王国曾是波罗的海沿岸霸主,某种程度上,当瑞典人说起波罗的海。犹如中国人怀念那个拥有海洋四方的成吉思汗。暮夏带着铁锈味的海水,便是那面映出早已消逝的骄傲的镜子。
“每个夏天都是最后一个。”
但对疯狂踩着缝纫机的暮夏午夜的生命一蟋蟀
这只是一句空话。
波罗的海很近
一只孤独的水龙头从玫瑰丛中站起。
像一尊骑士。海水带着铁味。
——《波罗的海》之五
一日,Patrick给我写信,“瑞典最近太热了,大片的森林在燃烧。”我起初以为他是在写诗,这个修辞很托马斯。Patrick严肃地竹诉我,这不是诗,瑞典北部真的起了山火。全境森林覆盖,降雨充沛,一年几乎三分之二在冬天,夏季波罗的海水面最高温度也不过17度。然而今年。除了6月中旬降下微不足道的小雨,瑞典入夏以来一直干旱。百年不遇的高温和干旱终于导致境内森林燃起大火。整个欧洲都笼罩在从波罗的海南下的热浪中。难以想象,一个没有风扇和空调的国度如何经受三十几度的高温。但我能想象那山火是如何的难以控制。以致欧盟各国的消防队纷纷北上救援。托马斯在《波罗的海》中描写过火:“强大的对流风把生命吹入某些火焰,同时也吹灭一些火焰。风在呼啸,拯救我吧,主。水闯入了我的生命。”波罗的海是一个巨大的谜,令人敬畏的自然之谜。谨以这首诗作为平息森林之火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