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写作:叙事视角、路径依赖与现实冲击
2018-08-08宣海林李铎
宣海林 李铎
急速变迁和真相扭曲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通病之一。面对新技术发展和社会结构变化带来的不适应感,人们渴望在纷纭复杂的社会表象中挖掘更深层次的事实与深意,也渴望在杂乱无章和词不达意的新闻叙事中突破现有框架,求得真实客观的时代观察和历史记录。由此,承载着现实渴望与时代需求重任的舶来品———非虚构写作,在国内发展的十数年以来,形成了一纸风行,蔚然成风之势。不仅大量的媒体在尝试非虚构写作的实践,推出一大批相关的作品,例如《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时尚先生》《南方人物周刊》《南都周刊》等传统媒体以及网易“人间”、腾讯“谷雨”、界面“正午”等新媒体推出的非虚构实践,[1]都在现实中受到了关注;而且像《时尚先生》杂志推出的《太平洋大劫杀》等作品的电影改编权甚至卖出了好价钱,由此一度引发了非虚构写作者在批量创造影视IP方面的无限渴念和冲动。[2]
在众多的非虚构写作实践和作品中,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译文纪实”系列图书,在国内颇具观察意义和引领价值,不仅提供了优质的阅读体验,而且为国内非虚构写作者的技能提升和实践指向,都提供了良好的素材和指导。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讲,这套纪实系列丛书,也为观照中国当前非虚构写作的现实环境和路径养成提供了很好的参考样本。
概念厘清与确立
非虚构写作概念的引进,不过短短十余年的历史。但是,作为一种实践探索,这种文体实践在我国,则有着一定的历史积累,虽然并不冠以非虚构写作的名头。
国内非虚构写作者及研究者都习惯于将非虚构写作与国内在20世纪80年代曾经盛行的报告文学相类比。[3]非虚构写作与报告文学在运用文学手法记录时代变迁中事件与人物的方法上是一致的,具有很多共同的理念与操作方法。其最大的不同在于,报告文学过于文学化而且越来越文学化,大量夸张的铺陈和想象,导致内容最后背离了真实性的时代记录生命线。当然,报告文学本身不是新闻作品,用新闻报道的原则去要求这种文体,并不合适。但是,如果从其被赋予的时代记录的历史角色和任务看,这样的期望过于理想化。
而促使非虚构写作引进与实践的最大推动力量则来自新闻界。自20世纪90年代以《南方周末》为代表的一批新锐报刊及广电栏目,在特稿写作方面进行的一系列尝试,可以看成是非虚构写作在国内最早的实践。虽然当时并没有非虚构写作这样的概念,但是关于新新闻主义的主张,已经得到很多记者的认同及仿效、实践。与这些报道在社会上引起的广泛关注和巨大影响相适应,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尝试这样的文体实践,也涌现出了一大批特稿和调查性报道记者及作品,为近些年非虚构写作的火热情状提供了较为深厚的积累。
当前,关于非虚构写作的概念已经没有什么分歧,而且,随着以“译文纪实”为代表的一大批非虚构作品的引领和示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尝试、模仿、践行甚至教授这样的写作方式,非虚构写作的理念与方法已经逐步深入人心。但是,非虚构毕竟是在美国诞生的一种文体,在某种程度上是美国特色的,它“与表达力量、大小和美国经验的绝对不可抗拒的能量是分不开的”。[4]因此,脱离了美国式的语境和国情,非虚构怎样在中国的大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需要结合中国当前的国情和非虚构写作的环境需求,进行仔细的观照和认真的审视,否则,就有可能水土不服,淮橘為枳。
因此,对于非虚构写作,除了对其良好的阅读体验及带来的新奇感保持冷静外,更重要的是要对其在中国生根发芽的土壤和环境进行细致的观察和研究,如果缺乏这种客观的思考和观致,就有可能让其误入歧途,偏离其本来的功能与价值。
时代观察中的个人叙事
有趣的是,与当前非虚构写作广受追捧相对应的是,二十余年前至今,一大批社会学研究者及其著作甚至走在了当前这些非虚构作者和作品之前。像《金翼》《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中县干部》等作品,以及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关于中国基层社会治理和运作的一大批博士论文,从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和实证程度、研究角度的微观和具体程度、对中国现实的观察深度和文字的接地气程度、叙事的平实和采访调研的扎实程度以及对社会发展的功能性作用等方面看,与当前的纪实类图书相比并不逊色,有的甚至更优。为何墙里开花墙外香,大张旗鼓的非虚构写作,早在一二十年前就已经在中国结出了较为丰硕的果实,但却一直极为低调沉默?
从非虚构写作的现实环境看,这种写作方式需要扎实的研究性思维、长时间细致的田野调查、文学性的语言风格及独特的视角。[1]而就美国的情况看,非虚构产生的根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口统计学、经济学、文学等学科发展,为非虚构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工具和学科支持。[5]
从中国的实践来看,非虚构写作是以文学为手段和工具,着重反映中国转型期社会发展中遇到的典型问题和人物,研究和反映背后蕴含的社会发展理念和社会结构等层面的冲突与张力。由此可以看出,文学手法只是表达的工具和载体,而通过社会学经济学统计学的方法透视出这些社会现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与根源,则是非虚构写作在中国现实语境中的最大价值所在。文学化表达不是目的,现实背后的原因和发展方向才是价值所在。
而中国社会的复杂性及其运作机理,则不是一般民众和写作者简单的接触与描述记录就可以得出的。脱离了社会发展的语境,没有浸入式的观察和深度的访谈,没有辅之以大规模的田野调查式的采访和调研,所产生的作品,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客观反映中国现实,是值得怀疑的。外国人写中国的作品多得是,但是有几本能够产生像何伟的《江城》《寻路中国》那样的影响力?脱离何伟在美国接受的正规学院式的严格训练,脱离何伟在中国长达十余年的生活和一个旁观者常年的浸入式细致冷静观察,这样的作品,怎会受到如此追捧?
中国转型期的复杂性,我们传统教育的局限性,大多数非虚构写作实践者从业经验的束缚,导致当前非虚构写作实践者对非虚构的认识和实践大多一知半解。无论是在题材的选择上,还是在文学手法的运用上,以及在新闻性与文学性的结合上,直至在处理宏大叙事和微观视角的平衡上,国内的作品还处于比较稚嫩的层面。大量的作品流于华丽的铺陈和烦琐的场景描写,对于作品背后的时代变迁和社会价值等,反而留意不够,以至于不少作品流于蹭热点式的娱乐化新闻报道,失去了非虚构本来意义上的社会价值。
因此,作为时代观察者、历史记录者角色的非虚构写作,一定要融合多学科的知识和手段,以包容的胸怀和研究性的精神,才能推出具有广度和深度的好作品。在这方面,国内的社会学界反而提供了很好的示范以及非常值得借鉴的方法、态度,值得非虚构写作圈子好好反思和借鉴。
除此之外,在“译文纪实”近30本书中,我们看到,这些引进的非虚构写作的经典之作,除了以深入的观察与深刻的研究为人称道外,更独特的就是作者独到的视角选择和长时间的浸入式采访体验。与中国非虚构写作者和特稿写作者不同的是,这些实践者的选题并不都是我们一般认为中的揭黑或者腐败案件等社会焦点事件,而更多的则是普通的小人物和平淡的社会发展过程。在语言的运用上,也没有过多的修饰雕刻或者华丽堆砌。像何伟的作品,就是选择很普通的人物,例如胡同居民或者工厂员工,通过他们的日常生活展示城市发展的日新月异以及市民生活和思想的变迁。这些非常简单的句子也能够表达非常宏大的历史叙事和长时段的世事变迁。[3]85
可以说,“译文纪实”系列丛书给国内非虚构写作者上了一堂启蒙课:对社会的观察和解析,并不一定非要通过重大的变革或者各类非正常事件,微小的普通的生活甚至是自然界的和风细雨,同样可以作为解剖这个社会纹理的切入点,关键在于你观察社会的角度和接近社会的距离。《江城》《东北游记》《寻路中国》都是这样的经典之作。而《打工女孩》中对女性打工者为代表的群体画像的描摹,则更为我们展现了普通人在中国转型时期的心理变迁及对社会发展的影响,这甚至引发了以打工者为主体的一类图书出版热。[6]
尽管在现实中,这些非虚构或者纪实图书也受到了一些批评或者诘责,诸如对于现实支离破碎的记录、过于主观、放大现实中存在的断裂或者冲突等,但是,任何写作都不是完美无瑕疵的。对于一个无论是写作者还是被写作者都处在焦虑甚至是某种程度的狂躁的社会来讲,对于一个缺乏那种细致入微的、充斥着宏大叙事空洞无物的作品的时代来讲,这样的写作方法和实践,所起到的作用,不仅是引领,更是启蒙了。
传统束缚与路径依赖
面对非虚构写作的广受追捧之势,现实中人才储备的不足与现有人才的知识结构、写作技能方面存在的差距,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非虚构写作的进一步普及。
从“译文纪实”系列作品看,作者大多为记者。而中国的非虚构写作也主要是从新闻领域引进并扎根的。从最早一批实践者到当前的实践主体,主要是新闻从业者或者研究者。除了以南方报系为代表的少数新闻媒体在特稿写作中积累了较为丰富和成熟的非虚构写作技巧和范式外,大多数新闻人在进入非虚构写作领域之际,却深深地受到传统新闻操作模式的束缚和限制。
我们传统的新闻报道,由于各种原因,在操作方法和理念上与非虚构写作的方法与理念有着云泥之别。抛开国情差异和新闻理念的差别,我们在新闻操作中一些技术层面的痼疾显而易见,在饱受诟病之余也带来新闻业发展的隐忧。传统纸媒的所谓衰落,既有新媒体冲击下传播介质的取代与更替,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传统新闻操作理念的滞后导致的新闻产品不能满足现实生活的需求。抛开传统新闻产品的僵硬面孔和僵尸内容不谈,就是在作为舶来品的新闻专业主义层面上,在经济利益的驱使和传统新闻生产流程的部分约束下,更加显示出碎片化和局部化的状况。[7]从当前各类新媒体上充斥的碎片化娱乐化无底线无下限的所谓新闻来看,新技术带来的不是新闻的繁荣,而是新闻的进一步衰落。
当前,新闻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媒体融合带来的不仅是新闻报道形式的变革,更是新闻理念与新闻报道写作文体的革命性变化。技术革新给新闻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也给旋涡中的新闻人带来了巨大的职业迷思。抛却技术的冲击不言,在这样一个剧烈变革、浮躁变化、全面转型的时代,很大一部分新闻人忘记了新闻人的本职,忘记了作为一个新闻记者的职责使命在哪里,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技术、融合、商业利益、个人成名等方面,[7]忽视了对于新闻业基本使命的关注,忽视了新闻报道基本功的培养与基本原则的坚持。碎片化的、快捷式的、肤浅的、虚假的、浮夸的、跟风式的、炒作式的新闻充斥着各类媒体,混淆着受众的辨别力,也造成了社会信息传递的混乱,无形中降低了新闻职业的价值和新闻人的地位。
而那些接受过新闻学教育、怀抱一腔热血和新闻理想的新闻人,在传统媒体中浸淫日久,且不说新闻理想和情怀逐渐泯灭,就是在写作上,也因为长久的新闻实践和传统熏陶,而逐渐养成了一种路径依赖与思维定式,即使面对文本转型,也常常带有传统的痕迹与烙印。
更令人担忧的是,现实中新闻教育的理念滞后与陈旧,從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这一现象的延续。检视现有的新闻教育,存在着过于偏重理论、对写作重视不够、实践性不强等弊端,已经不适应社会发展提出的现实需求,在人才培养上显然是比较被动的。尤其在实践教学上,以非虚构写作的来源国美国来看,美国作为新闻传媒业最发达的国家,大学中设立新闻专业的寥寥无几,显然与他们认为新闻应当是一个实践性的专业、过多的理论灌输意义并不大有关。就目前各新闻院系比较感兴趣和投入精力较多的网络与新媒体专业为例,虽然在硬件设施上投入较多,但是针对网络与新媒体的实际运作、针对新媒体的语言风格、针对新媒体的商业模式、针对新媒体的商业化推广等方面却缺乏深入的实战型的课程和培训。这样的后果是,培养的学生在网络与新媒体的理论方面有一些感性的认识,但是如果上升到实践层面,则认识过于肤浅,很难落地。在实践中,这样的学生上起手来就很慢,还要有一个慢慢接地气的过程。毫无疑问,传统的新闻教育有一部分是在做无用功。转型刻不容缓。
新闻的本质在于传达,而传达的载体则是文字。没有较强的写作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很难想象能够成为一个好记者。我国现在的新闻教学普遍在实践性尤其是新闻写作上比较弱化,过于偏重理论教学,操作性严重匮乏。对于实践能力,很多人可能会想起对于新闻采编新技术的掌握和运用。这种能力的培养是一个较快的过程,而真正漫长而艰难的则是对于新闻写作能力的培养与提升,这是一切实践的基础与核心。写作是一个艰难的需要长期学习训练的事情。美国著名的非虚构作家、获得过普利策奖的约翰·迈克菲就曾指出: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受欢迎,可能是因为编辑或者读者欣赏不了自己的作品;后来写得多了,才感觉确实是那时的作品不够好。优美的写作是需要一个漫长而艰难的培养过程的,不可能一蹴而就。[8]这是一个大师对我们的谆谆教诲。
文字的表达永远是新闻专业教育的核心价值。新闻的重要意义就在于通过专业人员的独特视角和高质量文字,将社会事件用具有可读性的文字表达出来,传播出去。缺少了具有吸引力的文字的支撑,新闻的价值就将大打折扣。在新媒体的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图片和视频的运用已经大大提高了新闻的附加值,已经丰富了新闻的表现形式。但是,新闻的表现形式再丰富,文字永远是基础,尤其是在各种信息泛滥的信息化时代,清晰的具有感染力的文字的價值将进一步凸显,它的留存价值和传播价值将进一步得到彰显。忽视写作能力建设的新闻专业教育,必将被实践证明是一种本末倒置的做法。
此外,中国的大学新闻教育偏重理论灌输,对于分析问题的方法传授和能力提升重视不够,所培养的新闻人才大多仅可以作为时代的记录者角色,作为时代的观察者和分析者角色则勉为其难。从中国几百个新闻院系开设的课程看,理论性课程偏重,社会分析、统计分析、调研方法、写作训练等实践性课程寥寥无几。从很多新闻院系教员的反馈来看,现在的学生不愿学、学不进的一个重要原因,可能就是觉得这些课程并没有多大用处,尤其是对那些有志于从事新闻事业的学生而言。有深度的非虚构写作者,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就是要掌握研究分析社会问题的方法和工具。离开这些能力,浮光掠影的观察和认识,只能触及社会的皮毛,其作品很难成为经典。从当前国内不少非虚构写作者或者新闻记者的实践来看,这种传统新闻教育与新闻实践的路径依赖还比较明显。无论是在选题上,还是在叙事文风上,或者在观察角度与方法乃至操作流程等方面,传统八股式的报告式新闻写作文风还痕迹遍布。对于非虚构写作者来说,摆脱这种传统的路径依赖,是当前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痛苦现实。
而且,虽然非虚构写作作为一种热潮受到追捧,但是现实中则多为一种个人的实践,零星且不成系统,还没有成为新闻界或者文学界的一种群体实践或意识。不像美国,这样的写作实践,已经成为一种广受赞誉、饱受推崇的共识,是一种优秀作品频出、优秀写作者灿若晨星的实践。因此,苛求现实中在短期内涌现大量的优秀作品,既不现实,也是拔苗助长,对于正在探索中的非虚构写作实践,可能是一种伤害。我们需要的是在相应的课程设置中或者实践领域中给予一定的重视或者空间,逐渐培育这朵非虚构写作之花,并期待其逐步发展壮大。
由此看来,对于非虚构写作,我们有的是丰富的实践素材和书写对象,但是缺的却是书写的思维、能力、方法和耐心。因此,作为一种引进的文本实践,可以想象,其在中国有一个较为漫长的培育过程。而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耐心、宽容和鼓励。
新媒体的现实冲击
非虚构写作作为舶来品,在中国普及的难处,不仅在于理念和操作上的陌生感与情景差异,更主要的还是中国的现实环境,无论是作为非虚构产生的土壤,还是作为写作对象的中国社会,都与非虚构诞生之地美国有着巨大差异。因此,无论是当前非虚构写作的表面繁荣和现实困境(产出较少,有代表性的作品更少),还是发展的后劲乏力,都要从中国的现实语境中寻找原因。当前,在媒体融合时代,这种冲击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新媒体对本就虚弱的新闻专业主义的进一步切割和分裂。可以说,满怀新闻理想和情怀的这一代新闻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在新闻专业主义尚没有完全建立并发展成熟的阶段,就迎来了新技术的猛烈冲击,导致本就脆弱的新闻从业规则与秩序遭到破坏性的打击,不仅使媒体衰落,更使得新闻业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凋零。
网络社会的到来,使得碎片化浅阅读盛行。依靠抄袭或者复制粘贴,简单转发相关媒体的稿件,对事件做一些简单的渲染性的报道或者转载,通过煽动性的语言吸引读者眼球等,类似这样的操作手法越来越普遍,而真正潜下心来做一些深度调查与理性思考,写一些经受得住时间考验的文字,已经很难成为一般记者的追求了。
除了媒体界的整体浮躁和华而不实之外,采编成本和写作费用的高企也使得非虚构写作等形式越来越难以推广。非虚构写作作为揭示事件真相全景的深入报道形式,曾经以特稿或者调查性报道的形式广为社会公众和一些媒体关注,也发挥了推动社会进步的积极作用。但是,一篇优秀的非虚构作品往往耗时长久、耗费巨大,除非是一些实力较为雄厚的媒体,一般的媒体已经很难支撑这样的支出。《南方周末》的管理者就曾指出,其报纸上每个字的成本是12元。[9]照此算来,其每期的成本就是数以百万计,每年的成本相对于收入来讲,确实不堪重负。而新媒体的转载成本几乎为零。在版权保护意识还没有深入人心、通过司法保护知识产权程序烦琐且执行较难的情况下,谁还会花费巨额成本去做非虚构报道。而且,由于非虚构报道牵涉较多的社会问题,极易成为矛盾纠纷的焦点,一般的媒体对此也越来越谨慎。在新媒体造成传统新闻报道理念与模式变迁转型的同时,媒体更倾向于将注意力放在自身经济实力的壮大和经济利益的追求上,而不屑于或顾不上在新闻报道的社会影响力和报道的深度上下功夫,采编水平呈现一定程度的下降。
更令人担忧的是,新旧媒体融合的趋势使得人们更多地关注技术对新闻报道的影响,对于新闻报道内部真正的价值和立身之本反而重视不够。现在只要一说起媒体转型,人们更多关注的是数据新闻、机器人写稿、算法等,而对于新闻报道的操作方式、语言风格和报道内容等,反而讨论得越来越少了。与十余年前传媒界甚至是社会各界一致关注最近又出了哪些好的报道不同的是,现在更多的是讨论哪个媒体又用了什么新技术,又做了什么新投资,又兼并了什么新业务。这种现象非常值得担忧。
网络时代新闻报道拼的是新闻的选择能力、思想深度和表达手法。[10]在这其中,最重要的可能就是新闻的表达方法。网络提供的仅仅是新闻传播的介质和传播的渠道。如果将介质当作传播的主体,很显然犯了本末倒置的问题。无论媒介形式发展多么迅速,真正优美有力的语言表达始终是稀缺的,值得被珍视的,网络写作概莫能外。掌握具有网络媒体特色的语言表达技巧,掌握不同于传统媒体新闻写作的方法和技巧,对于促进媒体融合、提升媒体新闻报道的质量极为有益。非虚构写作不仅是新新闻主义的内涵和生存之道,更是锤炼传统新闻人写作能力和思维的极好途径。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观念转变和范式转型。非虚构写作的火热,正是这样一种契机。
但是,从某种程度上看,网络与新媒体虽然提供了非虚构写作扩散与提升影响力的渠道,但是,其快节奏与碎片化也正是非虚构写作的天敌。非虚构写作的基本要求就是要沉下去,近距离观察,长时间研究、体验、总结、打磨,脱离了这些的作品,与一般的新闻作品就很难区别开来,也难以体现非虚构写作的深度和社会价值。
可以说,非虚构写作作为一种深入观察社会现实、真实记录历史进程的文体,在中国的引入有一些生不逢时。虽然以“译文纪实”为代表的国外作品广受好评,也受到一致追捧,但是其在中国的实践却遇到重重障碍,步履艰难。在此情况下,我们需要的是客观检视非虚构写作普及的环境,寻找非虚构写作与新媒体环境和中国国情的契合点,呼唤新闻报道转型和新闻环境优化的政策支持,以非虚构写作的精神内核推动中国整体新闻报道和纪实写作的水准。
结语
就现实影响而言,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译文纪实”系列作品,对于推动国内非虚构写作实践,起到了积极作用。其作用,不仅在于为国内读者提供了经典的阅读素材,在很大程度上普及了非虚构写作的概念与范式,更主要的是,其通过主题相关和角度相近的作品的选择,为我们提供了检视当前国内非虚构写作尤其是新闻操作领域诸多缺陷和不足的参照,并为今后的发展提供了改进的思路与参考。
时代的发展需要客观忠实的观察者和记录者。作为时代观察者和历史记录者的非虚构写作,在中国的发展不会一帆风顺,会有一个逐步普及和发展的过程。我们唯有以百般的耐心和审视的眼光,从各方面呵护它培育它,促使它在中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译文纪实”丛书,则提供了不错的参照和良好的指引。
注释
[1]参见刘蒙之.非虚构写作:内涵、特点以及在我国起动因初的兴探[OL].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593108140557229593𝔴=spider&for;=pc,2018年4月3日访问.
[2]2016年年底,《时尚先生》总编辑李海鹏离职后到韩寒创立的“亭东影业”主持工作,并会聚了国内一大批较为知名的非虚构写作者,期间,也确实推出了若干较有代表性的作品。这是国内非虚构写作者进军影视业的一个典型的例子。
[3]参见周奎编著.非虚构:时代记录者与叙事精神[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7:55.
[4]ChrisAnderson,StyleasArgument(Carbondale:SouthernIllinoisUniversityPress,1987),转引自[美]罗伯特·博因顿著.新新新闻主义:美国顶尖非虚构作家写作技巧访谈录[M].刘蒙之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8.
[5]参见[美]罗伯特·博因顿著.新新新闻主义:美国顶尖非虚构作家写作技巧访谈录[M].刘蒙之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9.
[6]参见刘昕亭.谁的非虚构?什么样的现实———2013年打工图书出版热分析[J].中国图书评论,2014(1).
[7]参见陆晔、潘忠党.成名的想象:社会转型过程中新闻从业者的专业主义话语建构[J].新闻学研究(台湾),2002年4月刊.
[8]参见何伟.通往写作的路徑[A].正午故事·第一辑[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4—7.
[9]参见南方周末报社发布的《反侵权公告(第一期)》,2017年8月25日.
[10]参见詹国枢.网络时代的写作[J].新闻与写作,20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