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盏灯亮着
2018-08-08千信
千信
在这个梦想很廉价的年代,我有过很多梦想,几乎都与青春有关。青春如沙,在掌中攥得再紧,也终究是会流散的。梦想亦然,一直游离于“万一实现了呢”的侥幸中。唯有“小书房”这个梦想,在现实中扎下了根,成为了生活的执念。
童年的小书房是一只躺在床底的纸箱,每次拖动,几只蟑螂总伴随着扯落的纸皮跃出;大学时外出求学,小书房成了靠墙而立的窄书架,书与稚嫩的家当共享着贫瘠的空气。毕业后我搬过十次家,那些岁月并不安好,贫困、坚忍与舍弃成了生活的主题,人心一点点地坚硬起来,唯一没抛弃的是小书房,沉重的纸页在生命里叠加,最终垒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塔,高擎着那一星一点还可称之为梦想的灯火。别人问我,这么多的书,为什么不扔了呢,搬家不累么?呃,毕竟我是个话唠,想解释的很多。首先,我想说,多么,不过几箱,离我想要的,差太远。其次,书怎么能扔呢。再者,累么,当然累,累并快乐着……但最终我只是笑笑应和了两句,并没有如老朽孔乙己般絮叨。是啊,读书那么私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解释呢? 偌大的城市,熙熙攘攘,孤独的人如履薄冰,无数过客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你不知道你可以留得住谁。唯有一书、一茶、一桌、一方角落,是可以留得住的奢侈。我可能因为心里有话要说,因为有压不下的物欲需要沉淀,因为对这个世界仍有很多不解,便只能将喂不饱的灵魂扔进书页里流浪,在字里行间寻找生命的真谛。对于生命,有些答案显而易见,我便在不同的讲述方式里寻觅,而有些答案晦涩难懂,我便学着变换解读的视角。我一度在文字的迷宫里失去了方向,触目所见,全是迷雾。文字如刀剑,割伤对尘世无知的幻想,又如骨骼伸展时暗藏的阵痛,痛着痛着,便成长了。我开始知道有些书里写的不一定是真的,有些书喜欢言过其实,有些书热爱典型与拔高,有些书专注于温暖人心……但它们都共同地發人深思,维系着某种被称为“真理”的美好。渐渐地,阅读就再也不需要什么原因了——我习惯了,不读不行,可是也不至于矫情到说“不读会死”,读书成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生活环节,就像吃早餐,都知道对身体很好,可是偶然一天忙得来不及啃上一个僵硬的包子,也说不上痛苦。
抱团取暖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大概是孤独久了,干什么都是寂寞的。我越来越多地在看书的时候陷入无意识状态的沉思。我想,我还是需要朋友的。源于这样的私心,2012年底,我开始在小城里组建一个叫“交换阅读”的松散组织。我在网上发活动公告,组了一个QQ群,厚着脸皮去借活动场地。第一期的“交换阅”读沙龙来了三个人:我,我的一个朋友还有她丈夫。然而我坚持下来了,如同对小书房的偏执,反正再差,差不过一个人,而我一直一个人,我输得起。不很严格地执行着两周一期的书会活动频次,“交换阅读”慢慢地有了朋友,有些人来了,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开,更多人只是来过。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手捧一本书,或细细念白,或高谈阔论,或争锋相对,或嬉笑怒骂,看时光在身后碎成诗。到2018年,“交换阅读”办了将近6年,在柴米油盐的羁绊下时断时续,但一直都在。我不很用心地把这件事情也做成了一个习惯。我说不很用心,因为我一直纵容着书会以一种很不严肃的状态存活,我允许迟到,接受空降,欢迎插科打诨,默许交流跑题,也没有强制的阅读任务,甚至时刻准备随时结束或一直下去——书会可以一直美好地延续下去,也可以在某一天不再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也可以在某个成熟的时刻换另一个婆家,这并不重要。我不想把“交换阅读”变成一个负担,不管对参与者还是对组织者而言,阅读本身就不是负担,而是一种在声色犬马中独自优雅的生活方式。
年岁渐长,我终于在冰冷的城市里打拼出四堵属于自己的墙,房门一闭,迎上一个温暖的怀抱,便是家。小书房的夙愿也终于成了真,我拥有了两堵列满书的墙,在每个房间都打造了阅读角,那里都有舒适的靠枕和明亮的灯。生活当然并不尽如人意,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常常竭尽全力地活着,我上班,为从不间断的工作任务而焦头烂额,我照顾孩子,为无理取闹的哭喊而心力交瘁,然后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点亮某个房间里一盏暖暖的灯,回到书页里潜行。我当然累,可是我毕竟还活着。我尽最大的努力去抵抗本来庸俗如死水的日子,去构建心底一个特别富足的角落。
岁月一朵谢了一朵荣,青春被碾得七零八落,唯有在逐渐垒高的书堆里,我得到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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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问你:“要什么?”
也不再问自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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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路口 并不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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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看日历
忘记死亡这回事
天空越来越高
高过昨天的一切
我活得内心愚笨
看上去却如此聪明
——节选自 翟永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