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吉祥图像简析

孔梁

吉祥就是好兆头，就是凡事顺心、如意、美满。《说文》说：“吉，善也”；“祥，福也”。 “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庄子·人间世》），成玄英《注疏》为：“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而吉祥符号、吉祥物、吉祥图案就是人类创造的借以传达心声的道具。“吉祥”一词也渐渐成为福禄寿喜、诸事顺遂的祝吉之语。

吉祥图像是我国先民宇宙洪荒、生命意识开启以来，在祈愿生命的繁衍、生命的保障及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生命图像象征艺术。吉祥意识的产生源于先民对生活的不安定感。先民们对人类疾病、瘟疫和死亡充满迷惑和畏惧，以为是魔鬼侵入体内作怪，需要借助某一物或神帮助他们向妖魔发起进攻，驱鬼逐妖，消灾灭害，保佑平安。因此，他们举行宏大的舞蹈，创造出他们认为魔鬼们害怕的形象，作为他们家庭、氏族的保护神。作为吉事的祭祀和卜筮活动就是这种吉祥观念的具体行为。原始社会时期，岩石上、彩陶中那些有意味的纹样已包含了一种广义的“吉祥”寓意在内。原始初民在岩石以及陶器等物品上刻划符号和绘制纹饰，不仅是为了美观，更重要的是为了刻画下生命的期冀，是带着对兆纹吉相的信任而精心刻画的。这种用纹样装饰的器物具有神性，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彩陶纹饰中的人面鱼纹、鱼纹、蛙纹、鸟纹以及其他一些纹样，无论是出于巫术、祭祀、图腾还是希求多子、生殖繁衍的目的，无不体现着希求吉祥的意义，是初民渴求吉祥观念的最古老形式。夏、商、周的青铜器装饰中，吉祥主题使礼器规范下的装饰开始呈现出世俗的生活形式，如欢愉生动的凤鸟纹、鱼纹等都蕴含着吉祥的生命。商代青铜器作为 “礼器”，主要服务于祭祀和殉葬，那些庄严神秘还带有狞厉色彩的青铜器制品以饕餮纹饰为主。无论它是通天之兽还是食人之兽，人们显然是借助其威力来保佑自己的安定。周代青铜器的纹饰渐渐淡化了商代森严神秘的气氛，增强了现实理智的色彩。秦汉之际宗教神学是哲学的主流，谶纬作为社会思潮成为汉代神学经学的一部分，强调天人感应，在宗教迷信的外衣下包裹着对人的生存的更多追求和肯定。如追求长寿、富贵，以及厚葬之风盛行，因而装饰也表现出了同样的生命和生活的内容。一切都有寓意，都希求祥瑞，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神纹”，长宜子孙的“大吉羊”等。无论是画像石、瓦当还是石雕，都体现了秦汉从统治者到广大民众吉祥艺术观念的演进。其间出现的瑞祥之物，在统治者和民众概念里一样扮演着社会、政治和生活稳定的吉祥角色，并预示天下太平，五谷丰登。装饰纹样以吉祥为主题在汉唐兴盛起来。汉代是吉祥图案发展的集成时期，也是装饰整体上脱离夏、商、周三代天命神学的灵物崇拜进入祖先崇拜的一个转变时期。唐朝冠服制度上承周汉的传统，服装纹饰、色彩等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因为黄色近于太阳，日又是帝王的象征，黄色遂成为皇帝的象征。盛行的对鸟、对兽图案纹样中，便明显有喻和美、完美之意。宋代日渐城市化、商品化的发展进程为俗文化勃兴创造了条件。民众更加关注个人的幸福，吉祥艺术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繁荣。至明清为高峰，凡事必求吉祥如意，吉祥几乎成为装饰的唯一内容。譬如建筑中的装饰，门栏、雀替、雕梁，家具中装饰的吉祥物都充满了吉瑞之灵气。这是淡化其宗教神秘性而将生命保障的形式世俗化、表象化的结果，是中华民族吉祥观念集大成的时代。

由此看到，中国吉祥图像的发展从早期的彩陶抽象几何纹样图案，到青铜时代的器具纹样，汉画装饰艺术，民间的各种装饰纹样以及中国历代图形符号等，都被约定俗成地作为美好意义的象征或符号，所谓“图必有意，意必吉祥”。

中国吉祥图像从题材上大体可以分为如下几类：字符类、动物类、灵异类、植物类、人物类、综合类。字符类：吉祥字符就是表示美好的文字。说白了，吉祥就是好兆头，就是凡事顺心、如意、美满。比如福祺、寿考、富贵、康宁、龙凤、六八等文字。就单字讲，福是古今人间最美好的字，是吉祥意义最丰富、最淳厚、最集中、最典型的字，包含有幸福、福气、福运等义。福之所至，小到个体，大到人类。吉祥数字也不只人们常说的“三、六、九”和“八”，从一到十、百、千、万，数字都有吉祥含义。比如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百事亨通、千事顺遂、万事如意等。动物类：被人们赋予吉祥意义的动物应有尽有。如禽类中的仙鹤、喜鹊、鸳鸯、鸽子等；兽类中的瑞鹿、雄狮、猛虎、奔马、大象、灵猫等；鱼类中的鲤鱼、鲇鱼、比目鱼等；虫类中的蝴蝶、蜘蛛等；都是吉祥动物。以动物表示吉祥，可单体也可复合。如龟称“万年”，鹤称“千代”，龟鹤合一就构成了一幅龟鹤齐龄，象征延寿吉祥的图案。还有生肖吉祥。十二生肖都是动物，但在中国民俗文化中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全是吉祥的。如羊，儒雅温和，温柔多情，自古便与中国先民朝夕相处，深受人们喜爱。甲骨文中的美字，即呈头顶大角之羊形，是美好的象征。猴是自然界中最接近人类的动物，人类对猴子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还因为猴与“侯”同音，猴便成了象征升迁的吉祥物。灵异类：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这四者千百年来成为中国人生活中的恒定认同吉祥物。麟指麒麟，称为仁兽；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凤指凤凰，为百鸟之王。麟、凤、龙，都是按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复合构思所创造的虚拟动物。如龙，《尔雅·翼》中讲其“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颈似蛇，腹似蚕，麟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植物类：被人们赋予吉祥意义的植物，有花草有树木有果实，它们多以组合图案构成吉祥意义。如“天地长春”多用天竹、南瓜、长春花来寓意。杞菊延年的吉祥图，画的是菊花和枸杞。槐象征长寿，红豆象征思念，栗象征立子，石榴象征多子多福，橘象征大吉，佛手象征幸福，芙蓉象征荣华富贵，等等。人物类：门神、八仙、和合二仙、观音、福禄寿三星、麻姑、钟馗、财神等。 综合类：花与蝴蝶、南瓜与老鼠、蝙蝠与寿字、鸳鸯与莲蓬等。

吉祥图像是人类形象地把握世界的方式，它以一定的形式构成而反映出一定的观念。中国古代的艺术家始终致力于“以整体为美”的创作，将天、地、人、艺术、道德看作一个生机勃勃的有机整体。借物抒情，“以形写意”“形神兼备”，在传统图案的题材和构成形式上，都表露出我国人民那种“善始善终”的处世哲学。中国传统装饰艺术不重“写实”重“传神”，不重“再现”重“表现”。传统图案的吉祥主题不仅表明了人对于未来的希望和理想，又以寓意的方式象征着人们改变生存环境的艰苦努力和征服困难的伟大意志以及不屈的力量。它既是理想性的，又是现实性的。在装饰艺术中，无论是图案纹样或是装饰的图画，其寓意所表达的“吉祥”主题，是一个延绵千万年的永恒性主题。《周易·系辞》有“吉事有祥”之句，《庄子·人间世》有“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之说。吉祥是对未来的希望和祝福，具有理想的色彩。吉祥是中国人对万事万物希冀祝福的心理意愿和生活追求，反映了图案至善至美的本质。

由于中国传统吉祥图像创作的目的是为了营造吉兆环境和现象，表达吉祥寓意，所以象征艺术是中国传统吉祥图像的审美特征，含蓄性的暗示也是中国传统吉祥图像在传情达意上的特色。虽然民间传统吉祥图像并没有模仿自然实景，但在图像中关于家族、氏族、民族、人类生命繁荣、幸福安康的意义，比模仿自然实景要崇高与重要得多。中国民间传统吉祥图像歌颂生命，表现生的欢乐，显示出人类童年的天真与乐观。吉祥主题不仅表明了人对于未来的希望和理想，又以寓意的方式表征着人们改变生存环境的艰苦努力和征服困难的伟大意志以及不屈的力量。它既是理想性的，又是现实性的。即使吉祥主题的装饰在传统观念中仍具有神性的一面，它还是具有其现实意义的。那火红的对联门笺、五彩丝缕、桃符艾人，其深层的装饰动机是创造一个吉祥化的世界，表达一种对安定、和谐、康富生活的企盼。

中国传统吉祥图像的设计把自然现象人格化、理想化、社会化，使天人关系成为伦理、道德、审美的演绎，运用寓意、谐音、象征等手法，创造出图形与吉祥寓意完美结合的或高于现实的联想形态，呈现出“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和主客同归的美好意境。主张自然与人的和谐统一是中国文化在精神层面上、思想观念上的一个突出特点。中国古代对自然，即对“天”的认识与崇拜可以追溯到远古的原始时代。原始陶器上出现了动物图像、植物图像和人物图像，还出现了源于宇宙的物象：日纹、月纹、星纹、雷纹、云纹、水纹、火纹等，反映出原始先民们对日、月、星辰和动植物等自然万物的虔诚的崇拜之情。“人面鱼纹”表明原始先民混沌的宗教意识已由自然的多神崇拜转向单一的人神崇拜，自然之神崇拜转向祖神崇拜，显示出原始祖先“神人合一”表现自我，对于自身力量的颂扬。

中国传统的吉祥图像作为非言语领域的民俗符号则是视觉形象或其他感觉到的具象的东西。在更多的民俗信息传送中，它们多是以画像、塑像、雕像或绣像的形式出现的。它们或是表现祥瑞，或是用来镇邪除祟，或者编制成隐喻双关的图画，表达俗民的多种祝愿。二龙戏珠图、望子成龙图、金龙玉柱图、龙凤呈祥图、鱼跃龙门图等也都是象征祥和吉庆或进取成功等含义的综合指符。同样，丹凤朝阳图、麒麟送子图、比翼鸳鸯图、鹤鹿同春图、松鹤延年图、喜上眉梢图、五福捧寿图、百事大吉图、榴开百子图、连（莲）生贵子图等，也都表现了各种隐喻双关的含义。比如“福”的含义，大多用的是蝙蝠图像，用百合花、柿子、桔子的图画组合成一幅图像，谐音成百事大吉图。“富余”的图像多用肥胖的大鱼，以象征年年有余。以鹿谐音“禄”，以鹤比寿，构成祝愿福禄的鹤鹿同春。用喜鹊、蜘蛛代表“喜”，以梅花谐音“眉”，用喜鹊登上梅树表达“喜上眉梢”的大喜大庆。以松柏常青比喻不老长寿，松鹤成画祝贺寿诞。石榴多籽用来象征多子多孙。在图像中，桃子象征长寿，龟比万寿。牡丹比富贵，桂花也谐音贵，甚至以蝶谐音“瓞”，以瓜蝶图表达“瓜瓞绵绵”，子孙如瓜瓞一样连绵不断地繁衍。古代还有用枫树、蜂巢、猿猴、印绶组合成图画，以谐音取义“封侯挂印”祝升官晋级升官仕途，是民众追求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民众又希望为官清廉“一琴一鹤”“一品清莲”“雁塔题名”等。用图像、雕塑像做指符，表达俗民生活理想愿望，成为中国民俗象征体系中最具特色的内容。民俗指符是民俗符号的表现体。

中国传统吉祥图像伴随着民俗文化的发展，映照出中国文化史的踪迹。吉祥图像是民族原始宗教文化的体现，并在体现民族文化观念的民间传统吉祥图像中，有着大量的反映。中国吉祥图案的文化实质，是一种以美的纹饰和造型来营造吉兆环境，攘除各种民间禁忌，并以此寄托祈福求吉的心愿和对生活的追求，也包括自然观念、宗教观念、生活道德观念的表达和体现，也是中华民族宝贵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