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奶奶
2018-08-08陈少华
◎陈少华
苏三奶奶是个老处女。多年前,我们常常看见她独自一人在月亮塘边的松林间漫步,那时她该有六十岁了,不过看上去却面色红润,皮肤嫩滑,风韵不减当年,且像发情期的獐子般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似乎她的骨子里有某种诱人的风骚气息。很小的时候我们便听到许多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大概是男人们都暗恋着这类女人的缘故吧,白盐井的男人们对苏三奶奶都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所以也就永远有着莫名的兴趣。在我们未成年时,便已从苏三奶奶身上嗅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息,那气息温馨、馥郁,淡淡的令人迷醉,完全不同于白盐井这个小镇上其他女人乃至我们母亲身上的气味。
听说苏三奶奶年轻时是本镇大盐号“雪成记”的三小姐,美貌无比,不知令多少富家公子倾倒;又听说她曾与本镇模范军政要员的二少结了姻缘,不料那在国军中供职的二少在他们佳期临近时随国民党去了台湾,于是她便发誓今生不嫁。四十多年过去了,她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且用四十多年凄清寂寥的时光守住了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身,如今她仍以一个处女的身份生活在白盐井。
苏三奶奶已有好些年不在街头出现了,但白盐井关于她的种种话题依然不少。人们关心苏三奶奶,还与她住的那幢大宅有关。苏三奶奶居住的苏家花园是白盐井最华美瑰丽的建筑,虽有百年历史,但至今无一民宅可望其项背。从高处望去,这座老宅层层密布,一大片黑灰的屋顶错落起伏地覆盖了半条琉瑶街,蔚为大观。几十年前,琉瑶街是白盐井的富商高官云集之地,大小公馆坐落于此,浮华壮观之极,但仍然没有一家比得上苏家花园豪华气派。而今,琉瑶街当年的浮华早被岁月的风雨冲刷得荡然无存,华宅贵人都纷纷散去,不名一文。倾颓的废墟埋葬了昔日的繁华,没落和凋零青烟般地缭绕在这破败的街头,唯有苏家花园以它傲然的气势仍雄踞一方,依然是白盐井的象征。苏家花园以它复杂的木结构著称,梁柱穿插,层层相连,梁、柱、半拱及构件又多以榫卯相连,整座建筑是一个不会被外力彻底破坏的整体,所以,尽管百年风雨使其外表斑驳不堪,它却能够以完整的架构巍然屹立。苏家花园建于白盐井最繁华鼎盛的时代,它的结构、装饰几乎凝聚了一个时代的风采,如今我们还不难从它重金抹彩的壁画上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辉煌,也不难从它精湛的雕刻中感受到那个时代的奢华。
这些年,苏三奶奶独自一人居住在苏家花园里,与白盐井完全断绝了联系,然而她却成了小镇越来越受人景仰的老人。我们都好想见她一面,以了却心头一个说不清缘由的愿望。
多年之前我们看见苏三奶奶在月亮塘边的松林间漫步时,她总是披一件绒面的黑色披风,沐着晚风伫立在一棵金色的树下。她神情凝重,沉浸在怀想中,谁也说不清她在想什么,但我们相信她所想的一定同白盐井的过去、现在、将来有某种关系。苏三奶奶身上披的那件华贵披风,听说是她年轻时那二少从上海买来送给她的信物。那确实是一件华贵的披风,几十年了,丝毫不显得陈旧过时,相反倒别有风采,尤其是披在苏三奶奶身上,更显得华美非常。披风上绣着一朵红玫瑰,那艳艳开放的红玫瑰镶在黑色披风上,就像一段灿烂的记忆镶嵌在历史的夜空中。披着那样一件披风,苏三奶奶就像披着一段厚重的历史,整个人都显得神秘莫测;而默默伫立在那里的她,更如一尊凝聚着某种记忆和某种精神的造像,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崇敬之情。
她高贵的气质是白盐井人没有的——她那高高盘髻的银发、挺起的胸脯以及她那款款的步态,无不予人一种不可抗拒的高贵,仿佛她并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而属于一个只能靠记忆去追溯的时代。她是一个永远的处女,这是一个令人心跳乃至想入非非的事实。不过我们对苏三奶奶的感情是圣洁的,因为我们对苏三奶奶总怀着一种莫名的尊敬。
自从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以后,我们便再也没有看见过她。苏三奶奶在我们记忆中的模样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我们总是要在童年的记忆中去努力搜寻一些关于她的印象。儿时从大人们口中知道的许许多多关于苏三奶奶的事,现在想来有很大成分是杜撰的,但我们宁愿相信,因为我们太想知道一些关于苏三奶奶的事情。对于我们这一代来说,苏三奶奶是个超时代的诱惑,她像一朵旧时代的玫瑰残留在白盐井已经干枯的历史躯干上,她是白盐井最后一朵瑰丽的花。
然而她并非永远红艳,在我们的记忆中,她曾是惨白的。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白盐井正在闹革命,到处都像舞台般闹哄哄的。记得那时每逢开批斗会,总会在“四类分子”中看见苏三奶奶。苏三奶奶的穿着总是比别人得体大方,所以每当“四类分子”出场时,人们的眼光总会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她玲珑凸凹的身子仿佛有种磁力般。这并不是好事,正因为她太迷人,差不多每次批斗会她都会被拉到台前陪斗。后来人们发现她有意不修边幅,但她的衣饰仍然表现出不经意的巧思,并愈发显得魅力十足。人们因此相信,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资本家小姐的“妖气”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记忆中,我始终铭记着文革初期那段混乱日子里发生的一件事——那是个冬天的早晨,我们随着群情鼎沸的人流涌到琉瑶街的栅子口,去观看那奇招百出的批斗场面。那时的栅子口真像个舞台,大事小事国事家事都在那里上演。那天被推上前台的正是苏三奶奶,苏三奶奶被人强行套上了一件火红的旗袍,脸上则被涂上一些白色的粉彩,头上还顶着一顶尖尖的高帽,像马戏里的小丑般滑稽可笑。加上被人推来搡去,她的头发蓬乱不堪,衣衫不整,又像流落街头的疯子。激进的红卫兵们强迫她做一些所谓的资本家小姐搔首弄姿的动作,她不从,结果激怒了那群年轻人,他们咆哮着扑向她,像凶猛的狮子扑向一只弱小的猎物,她的衣服被撕破了,半个胸脯裸露在外,于是那雪白嫩滑的奶子像一朵雪莲开放在人们眼前。有人发狂地叫道:她还是处女,她还是处女,剥了她的衣服示众,看看她的真面目,说不定是狐狸精呢!这个声音得到了无产者的应和,于是很多人发出了同一个声音:剥去她的贞洁,去她妈的资本家小姐的贞洁,剥吧,剥去她的贞洁……终于有人经不住那声音的撺掇,剥去了她的衣衫。苏三奶奶赤裸裸地站在白盐井人面前,雕塑般地站在那里,活像传说中的盐神娘娘显现真身。她的躯体丰腴圆浑,凸凹有致,肌肤白嫩光滑,至圣至洁的玉体使得人们都低下了头,因为太炫目太耀眼。如今一闭上双眼,我仍可清晰地重现她那雕塑般完美的体态,且就像面对自己母亲一般,除了景仰,绝无半点邪念。
从那以后,白盐井的人们都以另一种眼光看她,人们相信她是圣洁的,相信她是一个永远的处女。她也一直守身如玉地生活着。
后来政策变了,曾经一度被政府占用的苏家花园物归原主,苏氏家族在白盐井只剩下她一人了,唯有她独守这豪门空宅。自从苏三奶奶重新搬回苏家花园后,白盐井的人们便再也没有见她走出过深宅。如果不是那个比她年轻二十岁的保姆天天出来买菜购物,人们简直会以为她消失在那迷宫般的百年老宅中了。
当年苏家的几个儿子都在临解放时跑到台湾去了,后来几弟兄又分别去了香港、日本、美国,个个非富则贵。国内改革开放后,他们都有回来投资办实业的想法。听邮局的人说,打从苏三奶奶搬回苏家花园后,每隔一些时候她都会收到一笔从香港寄来的汇款,多则五千,少则三千,人们说苏三奶奶熬出头了。尽管苏三奶奶已多年没露面,白盐井却不会因此忘记她的存在。当然,如果她不搬回苏家花园,也许好多人都会忘记她的,但现在不可能了,因为她所拥有的正是白盐井人所没有的,而且又正是人们所幻想的。
白盐井自古产盐,汉朝就有官府屯兵二千专业采盐,到明清时代已发展到相当规模,成了富甲一方的产盐名镇。苏家花园便建于白盐井最鼎盛的清末。可从民国开始,白盐井便逐渐衰颓,几十年来,白盐井的风采日渐一日消逝。人们隐隐地觉得苏家花园的兴衰与白盐井的兴衰有某种必然联系——苏家修造这豪华巨宅时正是苏家最兴旺的时候,也是白盐井最鼎盛的时代,苏家的祖业传到苏三奶奶的父亲手上,苏家开始不济了,白盐井也开始衰败。解放后苏家花园成了政府机关大院,之后又屡次更迭,诸如红卫兵总部、镇革委会等,总之它始终是白盐井的中心。近些年白盐井又发现了新盐脉,只是苦于无财力开发,恰好苏家在海外的后嗣打算回家乡投资……苏家花园与白盐井百年来的历史有太多的关联。
白盐井绝非觊觎苏家的财势,白盐井的人们对苏家花园和苏三奶奶有着种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上了年纪的人对苏三奶奶的尊敬包含着同代人纠缠不清的暗恋;中年一代对苏三奶奶的尊敬包含有某种难以告人的幻想;而我们这一代,都将苏三奶奶当作一个时代的偶像来景仰。人们越来越关心苏三奶奶的生活,越来越希望见她老人家一面,大家都想知道她在那深宅中是怎样生活的。镇政府年年都会在春节时组织慰问团慰问孤寡老人,当然也少不了去拜访苏三奶奶,可镇政府的慰问团年年都吃闭门羹,人们猜想大概是她对二三十年来所受的非人待遇耿耿于怀吧,于是有人邀了些她昔时的故友知己登门拜访,结果苏家花园那扇沉重的朱门只是觑了条缝传出句话:谢谢大家的好意,我很好。如果不是每月要从邮递员那里收取汇款或信件的话,苏三奶奶同白盐井真是毫无联系了。
近段时间,一个近乎荒诞的传说在白盐井不胫而走。人们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苏家花园里就会传出一阵女人叫春的声音,那声音尽管幽微却清晰可辨。苏家花园占地近百亩,即便有人放纵地在那深宅里叫春,外间也未必能够听到,再说苏三奶奶已近古稀,还有那凡根俗念吗?白盐井的人们几乎是在第一时刻便认同了这个荒诞的传说,因为他们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无从解释,而这个传说正是最有说服力的注脚。
接连几晚,我们站在高处俯瞰苏家花园那一大片黑沉沉的屋顶,试图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苏家花园之于我们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我们经常邀约三五顽童在其间穿堂过廊、翻垣爬梁,对里面的布局架构了如指掌。苏家花园是传统的四合院建筑,只是规模比一般的民居大,其布局呈回字形,坐北向南,以正门、过堂、大堂为中轴线向两侧对称展开,大小房间不下百间,其间又以走廊相连,回廊转阁,如迷宫一般。主体建筑后面有个面积颇大的花园,置有水池、假山和草亭,少年时记得那后花园长满了没腰的蒿草和蔓陀罗。苏家花园最气派的是那些雕梁画栋以及屋顶那活灵活现的龙脊,小时候我们常常流连在那些廊柱下,欣赏那些精巧细致的雕刻和斑斓的色彩,那些精雕细琢的花鸟草木图案,那些镂空的隔扇和窗户,简直令我们惊叹不已。最让我们叹为观止的莫若那气势非凡的龙脊龙柱了,大堂前横开四根龙柱,每根柱上都有一条腾云驾雾的龙盘在上面,栩栩如生。正房屋顶的脊背是一条身躯屈躬、腾云驾雾的威龙,它昂首向天宇,大有威镇四方之势。豪宅无处不表露出当年苏家不可一世的威仪。不过这一切早不复存在了,文革的时候,也就是苏三奶奶被剥得精光示众的时候,红卫兵们将苏家花园洗劫一空,就连屋顶那条威龙也被打断龙脊露出了泥胎。如今的苏家花园被时光和风雨剥蚀得斑驳不堪,就像风烛残年的丽人失去了青春的风韵。它更像历史的残骸,空有一个支撑记忆的骨架,却没了那辉煌时代的容貌,黑沉沉的屋顶,覆盖着一个老处女以及一个老处女孤寂的清梦。
有人说苏家花园大概是通灵了,更有人认为里面已产生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百年老宅空置得实在太久了,或许、或许那老宅里的所有精气神都已依附到苏三奶奶身上,她已成了一个无所谓人间恩怨、无所谓孤寂、无所谓灵肉的神……
夜半三更,一轮弯月挂在天幕,给白盐井的夜添了许多幽微的神秘感。放眼望去,苏家花园正房屋顶那昂首欲飞的卧龙在夜空的映衬下竟变了另一种姿态,它像一条受伤的长龙,正挣扎着想重返天宇,可惜它的身子同那沉沉的屋脊连在一起了,动弹不得,只能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突然,我们的心灵仿佛被一种无形力量攫住了,那是一个须靠心灵去接收的频律,那是一种用心才能谛听的声音,它隐隐约约地从那黑沉沉的屋顶传来,似呻吟又似叹息,似春情勃发的低唤,又似灵魂深处的呓语。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我们耳畔。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同记忆中苏三奶奶的声音是同一种声息,它阴柔而婉约,逗人而煽情。紧接着我们眼前出现了幻影,苏三奶奶双目微闭,正陶醉在一种鱼水般的快意中,她面如满月,周身笼罩着祥和之光……瞬间,黑沉沉的屋顶间恍若开出了一朵硕大的白玫瑰,散发出孤高的暗香……
不久前,我曾听老父亲讲起他年轻时躲在树上偷看苏三奶奶洗澡的事。他说那时候他一想到苏三奶奶便会怦然心跳,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夜晚更是难熬,脑子里总有她的影子,有时简直迷糊到以为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叫出她的名字。到后来发觉那是幻觉时,心中好一阵失望空落。有一次实在控制不住了,老父亲竟爬进苏家后花园的一棵槐树上偷看闺阁中沐浴的美人。老父亲讲到这里时不再讲下去,只是连声叹道:美人啊,绝色美人啊!
人们都说我老父亲的脚是因为偷看女人洗澡从树上摔下来跛了的,原来真有其事。我当然不好向父亲证实,不过从父亲身上,我强烈感觉到了他们那一代人对苏三奶奶的情怀。老父亲说:其实,白盐井的哪个男人没有为她痴迷过,没有为她而忍受过单相思的痛苦?
苏三奶奶对白盐井的诱惑并非仅仅在于她的美貌,人们对她的迷恋远非止于貌的追求,我们就是以一种对母亲的尊重与爱戴之情崇敬着白盐井这个永远的处女。前些日子,我们代表全体白盐井人给苏三奶奶写了封信,一是表示我们对她的尊敬;二是希望她能将苏家花园卖给政府,以作文物保存;三是为了振兴白盐井,希望她能利用其家族关系从海外引进一些投资。她给我们的回答是,她已经失去得太多,她不想再失去什么,她只想在老宅里做一个属于她的残梦。她说没有了苏家花园,她便没有了记忆,只有在这老宅里,她才能够感觉到自己活着……我们理解苏三奶奶的心情,她是古宅的主人,就让她在深宅里做完她的残梦吧。
近段时间的夜晚,白盐井的人们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像缺少点什么很不实在,且心跳得令人不安。到了后半夜仍然睡不着,我们索性下床观赏夜色,还是那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月,还是那寂寂闪烁明明灭灭的星,参差错落的青瓦屋顶覆盖着千年古镇,惨淡的月光给它抹上了一层清辉,恰如飘浮着一层梦的光晕。白盐井的夜像一个老妇人的胸怀,深邃静谧。突然,我们的心像是受了猛烈的一击,痛楚不已,眼前也漆黑一片。痛楚过后我们的心随即狂跳起来,脑子里则空空荡荡的,夜倏然间变得凄冷,感觉不到一点人间气息,有一种因绝对的死寂而产生的负压在压迫着我们的耳道。白盐井的大地似乎失去了平衡,我们的心似乎也被抛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我们的心头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果然,苏三奶奶离开了我们。
我们怀着悲恸的心情走进苏家花园去瞻仰苏三奶奶的遗容。一踏进苏家花园的朱漆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潮霉的气息,使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多年不见天光,苏家花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散发出腐败的味道,屋椽与走廊间到处都是蜘蛛网,每一扇窗、每一根横木上都积满了尘埃,我们心目中最堂皇的建筑已变得如此破败。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向正房,都不敢用手去触摸那精雕细镂的门窗与柱梁,谁也不敢保证它们不会因不经意的一触而哗啦啦垮塌下来。
走进苏三奶奶睡房,情形同我们在走廊与厅堂里见到的一样,到处是尘埃,苏三奶奶或许这些年里没有动过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唯一一件没有灰尘的家具是苏三奶奶常年坐着的那张老式太师椅,椅子的背部和扶手已被磨得油滑光亮,椅上平放着一具木偶,那木人儿已被摩挲得轮廓尽失,经过好一阵辨认,我们发现它是一个军人模样的雕刻。苏三奶奶这一生难道就是抚摸着这小木人度过的?
太师椅旁的衣架上挂着两件衣物,一件是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件黑色披风,一件是我们不曾见过的军装,两件衣物也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在苏三奶奶的遗体前,我们深深鞠躬。
苏三奶奶安祥如初,只是面色枯黄,如一朵枯萎的花……
白盐井这朵美丽的花终于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