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为什么,人们如此痴迷厄休拉·勒古恩的幻想世界?
2018-08-03白衣卿相
白衣卿相
惊闻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Le Guin)在当地时间1月22日于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家中去世,我们在怀疑、诧异之后,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心头久久难以散去。她是《地海传奇》系列作者,是美国著名科幻和女性主义作家,曾多次获得雨果奖、星云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等重要奖项,被誉为“世界幻想文学女王”。
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Le Guin)
但此处我并不想用“纪念”这个略显沉重的主题,因为一旦定义为“纪念”,就等于承认天人永隔的遥不可及,似乎就只能以某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去追忆勒古恩曾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觉得,作为科幻爱好者,在面对这种问题时,应该有一种极致的浪漫,毕竟我们曾经相伴着跨越无垠的宇宙,探索未知的种族,见证星际的毁灭。无论我们在谈论生死或未来时,都应该能笑着回答:“时间足够我爱。”
现在,我们只是觅得某种契机,一起再了解并参观伟大的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为我们所创造出的幻想世界——毫无疑问,在古往今来的无数幻想世界中,它们也是最美、最值得畅游的世界中的佼佼者。而作为这些世界的缔造者,勒古恩只是离开了她的向导岗位,悄然隐于星辰之间,独自欣赏来宾们惊叹且兴奋的欢呼。
想要畅游勒古恩的幻想世界,当然要用位面旅行术了。据勒古恩在自己的短篇小说集《变化的位面》(Changing Planes)中记载,这门神奇的技术之所以诞生,就是为了缓解旅人在机场及飞机上的无聊等待。而一旦我们掌握了它,大可利用每天挤公交或地铁上班的间隙,自由穿梭于不同的位面,领略奇异的风土人情。之所以大多数是在上班途中,是因为想发动它,需要“相当程度的紧张、悲哀、消化不良以及厌倦情绪”。《变化的位面》英文版封面
位面类似于平行宇宙,其中各种微妙或鲜明的差异便是旅人们探寻的乐趣所在。比如伊斯拉科,一个基因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各种生物都被或多或少地融合在一起,你可以一边喝着玉米粥,一边和有玉米状金黄色头发的玉米人交谈。在那个位面,突飞猛进的生物技术让死亡变得遥不可及,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行政及经济的大崩溃;比如吉亚,在那个位面,人们都有翅膀,他们有能力飞翔,但要冒着从天空坠落的风险。于是吉亚有两种人,终身不飞的大多数,以及因热衷飞翔而被视为怪物的少数。勒古恩在吉亚游记的结尾是这样记载的:“在我离开之前不久,我问他:‘你梦想过飞翔吗?颇具律师风度的他在开口回答之前停顿了很久。他转开目光,看向窗外。‘我们谁没有梦想过呢?他说。”
《变化的位面》英文版封面
我们谁没梦想过飞翔呢?可又是什么让我们笃信唯有脚踏实地才是正确的生活之道。是的,当我们进入勒古恩的幻想世界,我们总能在探寻中发现一些困扰自己但以前却未曾注意过的问题——进入之前,要有重新认识自己的心理准备。
而要想畅游勒古恩的幻想世界,首选自然是海恩宇宙。
自1966年发表“海恩宇宙”系列的第一篇作品Rocannon's World伊始,直到1976年《一无所有》(The Dispossessed)包攬星云奖、雨果奖、轨迹奖三大科幻文学奖后,勒古恩又专门为该系列最负盛名的作品《黑暗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重写了一篇序言,对该系列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概括总结。至此,“海恩宇宙”系列历时整整十年,共六篇小说,囊括了勒古恩科幻精神之大成。
在海恩宇宙的设定下,包括地球人在内的很多智慧种族,均源起一颗名叫“海恩星”的行星,海恩星人会将星际旅行技术传授给科技进化到特定程度的星球,并将这些文明团结起来,组建星际联盟共同探索宇宙。
勒古恩便借着这种起源相同,但拥有不同文明背景的种族之间的接触碰撞,不停地将人类自身面对某种困境展现在我们面前。
比如关于性别:“男人总是希望他的男子气概得到尊重,女人总想她的阴柔得到欣赏,不管这种尊重与欣赏表达得多么含蓄,多么微妙。然而,在冬星上这一切却不存在。一个人只是笼统地作为人受到尊重和评价,这确实令人不寒而栗。”——《黑暗的左手》
比如关于自由:“你们应当赤裸着身子独自前往,像一个刚来到这世上的赤子一样去迎接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过往,没有任何财产,生命完全依赖于他人。你们不能未予先取,应当完全奉献出自我。你们不能花钱购买革命,也不能制造革命。你们必须是革命本身。”——《一无所有》
而勒古恩在《黑暗的左手》序言中是这样写道:“阅读一本小说前,任意一本,我们必须先明确这整本书都是在胡说八道,然后在读的时候却要相信书里的每一个字。最终,当我们读完时,我们可能发现——前提,那是本好书——我们跟读前有一点不同了,我们被改变了一点,好像结交一个新朋友,穿过一条从未走过的街。但是很难讲出我们究竟学到了什么,就是那种感觉。”
勒古恩翻译的《道德经》封面
是的,勒古恩的幻想世界永远蕴含着这种令你在似曾相识和恍然大悟间不断纠结的力量,你学到了点什么,但却不知道如何表达。不要慌,如果有人问你从勒古恩幻想世界旅行归来后的收获,这里有一个现成的答案,来自勒古恩翻译的《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The way you can go,is not the real way;the name you can say,is not the real name。
不可否认,勒古恩自东方文化,尤其是道家思想中学到了很多,所以我们在读她的作品时,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但当我们讨论勒古恩的幻想世界时,如果单纯将其底蕴归结为“道家思想”又未免太教条了,就跟谈论阿西莫夫就必须围绕“机器人三定律”展开一样。要知道科幻作家的进化是非常厉害的,阿西莫夫最后不也提出了高于三定律的“机器人第零定律”吗?
所以当我们放弃一颗游乐之心,开始用正式严谨的思辨精神审视并学习勒古恩的创世之道时,我们该注意些什么呢?
“我在所知范围内尽可能保持政治正确,没有人能够使我因此而感到羞愧,并因此不再以我认为合宜的方式发表观点,为我所热爱的事物贡献力量,为我所憎恨的事物提出反对。我热爱自由。我憎恨以利益为驱动的资本主义,我憎恨盲从,我憎恨偏见,我憎恨厌女症和恐同症,我憎恨苛刻的审查制度,我憎恨不公正,我憎恨粉饰太平。”
终其一生,勒古恩始终未曾放弃过这种坚定的立场,她似乎总是清楚自己的主张和方向,毫不迷茫。很多科幻作家或多或少地抱怨过科幻文学的地位问题,对自己作品“只能摆在当代畅销读物的柜台而不能进入经典文学书架”这一现状满腹牢骚。在可做选择的情况下,很多作者都倾向于把自己的作品歸为传统文学,而不是科幻小说。可勒古恩自出道以来便一口咬定,我就是一名幻想文学作家,不逊于任何一位传统文学作家,而幻想文学本身也从不逊色于传统文学,从类别上断定其优劣才是不负责的看法。
抛开其强大的独立精神和卓越的平权意识,她作为全世界闻名的人类学家厄休拉-克虏伯的亲女儿,家传的人类学造诣也令其科幻作品饱含着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清晰和深刻,对人性的洞察和批判令其在所有科幻作家中别树一帜。
但这些特点都是勒古恩经过长时间的磨练才慢慢得来的,要知道,勒古恩直到1960年31岁时才正式发表第一篇作品,可她的高中同学菲利普·迪克此时已经世界闻名,即将获得雨果奖了。
所以与其在此夸夸其谈勒古恩的伟大和优秀,我倒觉得更应该告诉每个科幻爱好者,勒古恩是如何入坑开始科幻文学写作的。
厄休拉·勒古恩参加《巴黎评论》作家访谈时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写作经历的:十岁左右,我便开始尝试着去写幻想主题的小故事。主要是因为那时我和我哥哥都无比热衷于市面上最流行的幻想杂志《惊奇故事》。
所以,中国所有因为喜欢《科幻世界》杂志而开始尝试科幻创作的年轻人,真的可以勒古恩为榜样——从少年时迷上一本杂志开始,一直坚持到三十多岁才有所成就,你也可以的。
如我开头所说,这并不是一篇关于纪念的文章,我更希望它像星际旅行手册中的某一页,能让你对勒古恩的幻想世界产生些许兴趣。《黑暗的左手》的结尾这样写道:“你能告诉我们其他那些星球,其他人类,其他生命是怎么样的吗?”
嗯,欢迎你来认识一下勒古恩所创造的星球、人类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