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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03安纳辛
安纳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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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6:00的银色列车准时滑入了13号停靠台。
安吉拉注视着从地下车站穹顶倾泻而下的人造阳光在狭长光滑的银色车身表面缓缓流动,最后终于静止下来,仿佛一层透明的奇异黏膜,覆盖在列车表面。这情景让她联想到了某种原始的深海无脊椎动物。
车身从真空区过渡到空气区时渐微增大的摩擦声此时似乎仍萦绕在她的耳畔。但这当然是可笑的,在旁人看来,此时的A3月台四处充斥着这座城市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所发出的各种声响,普通人甚至不会相信如此细微的声音真的存在。
安吉拉坐在月台稍高处的候车椅上,观看银色列车两侧的光滑金属像鱼鳞般悄无声息地裂开了间隔均匀的缝隙,接着向后侧滑去并再次合拢,鹅黄色的灯光从整齐的车厢门口渗出。几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人先走下了车,他们是一群不幸要上早班的程序员。安吉拉同情地看着他们,这些人的工作对这个社会来说是如此不可或缺,他们提供的东西,与几十年前的农民工们提供的一样,是最廉价的劳动力,社会机器的第一储备石油。
戽抓弩背橱僖。安吉拉默默地想道。
更多的身影从鹅黄色的车厢中涌现,他们一个个步履匆匆,不时向自己的个人终端发送着信息,所有人都直奔自己的目的地,没有人会多看身边的人一眼。
从安吉拉的角度看,这些人的身影都逐渐变得模糊,他们很快就会加入主站大厅逐渐密集起来的人流中,然后分别奔赴社会需要他们的某一个细小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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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临界点的到来还有充裕的时间,安吉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之中,这是一种混合了紧张、兴奋、留恋的复杂情感。她注视着银色列车重新缓慢地加速,以一个肉眼不可辨的倾斜度向前滑去,人造阳光再一次在银色的车身上流转起来,直到最后飞速掠过了列车的尾端,整个车身随之重新没入了地底隧道的黑暗之中。然后,她想起了那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符号,过去的时光里她几乎天天与它打交道,只因它就印在刚才滑入黑暗的那辆银色列车上:
还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怀旧。
2
新纽约中央公园凛冽的秋风吹起了地上一层金黄的银杏叶,安吉拉不禁收紧了衣领,身旁的老者却全然没有怕冷的意思。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汤姆在另一边拉着她的手,正低着头无聊地踢着落叶。在这种严酷的天气下,人们都愿意待在室内,银杏大道疏落的树木间只有他们三个人,显得格外空旷。
“人类真是矛盾的生物,一方面他们建造了这样美丽的景观,一方面却更愿意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与世隔绝。”老者打破了沉默。
安吉拉笑了。
“恕我冒昧,我看过您的孩子的病例资料了。”老者说道。
笑容从安吉拉的脸上消失了,她终究还是逃避不开此行的目的。
没有等她回答,老人便自顾自地说起来:“大脑不愧是人类最复杂,也是最美妙的器官。别的器官出了问题,大可直接更换,甚至用基因修饰将隐患扼杀在摇篮里。唯独大脑,这个人类精神的载具,是如此神秘莫测,以至于现代科学发展到如今,还是不敢贸然在上面动手脚。”他顿了顿,“人类可望不可即的领域,大概就是神的辖域所在吧……”
安吉拉听得怔怔的,老者突然一回头,她第一次看清了他脸上花白的胡茬、褶皱的皮肤和顽童式的笑容。
“请原谅我的好奇心,女士,您信神吗?”老者问道。
安吉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大概算半个佛教徒吧……”她尴尬地笑了笑。
“信仰对人有好处。”老者淡淡地说道,“即使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有时还是会对这个世界偶然进现的美妙感到惊喜。”他们走到一张白色的长椅旁边,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地坐了下来。
安吉拉抱着儿子也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一时不知道如何继续话题。
“您先前提到……您有能帮助我孩子的方法,是吗?”安吉拉小心地问道。
老人的神情变得恍惚起来,从安吉拉的角度看去,他似乎在凝视着远方,瞳孔仿佛一池墨绿色的深潭,又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
“智龄渐冻症。十亿分之一的概率。您的孩子……他对世界的感知会渐渐隔绝,就像生活在一个幻想的肥皂泡里…一而他的精神世界会完整地保存在人之初的混沌形态……”
沉默。
“女士,”老人突然回过神来,“如果我告诉您,有—种方法能让您与他沟通呢?”
安吉拉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与儿子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他们从未真正交流过。年复一年的生活已经让她麻木,甚至形成了一种惯性。每次回到家中,汤姆照例蹲坐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摆弄着面前的全息玩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安吉拉总会靠在门边,默默注视着他。安吉拉会想起以前,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收到新的礼物时是如何发出兴奋的光,那双稚嫩的小手是如何高兴地在空中舞动。与过去相比,现在的汤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切确实是不同了。
她于是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面前放着冷掉的饭菜。汤姆已经早早吃完下桌了,而回忆的泥潭把她深深吸住。汤姆不是自然受精的孩子,却是她亲自分娩的孩子,是融合了她的血肉的孩子。十亿分之一,她的思绪反复停留在这个数字上,在工作时,在等车时,她总在想,十亿分之一。
她终于离开了衔尾蛇集团,不顾所有人的挽留。安吉拉知道自己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放心地把儿子交给智能保姆,交给摄像头和机械手。她下定决心要从泥潭中摆脱出来,她要亲手烧菜给汤姆,要每天给他讲睡前故事——即使他听过就忘,然后在他睡着后给他盖上被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安吉拉搜遍了世界上所有有名的脑科专家、教授,只有—个人给了她希望。
午后的阳光穿过簌簌作响的银杏叶,洒在长椅上。欧文教授开始讲述自己的回忆。
“多年前,在我主导的一次田野调查中,意外发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人部落,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个部落有着相当高的科技水平。”老人冲安吉拉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从我们进入聚居地到离开,他们所有人都与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他转过头,想找到一个比喻,“就像一群静静监视着我们的猫头鹰。”
老者微笑了一下,继续说:“后来,我们发现他们的部落是围绕着一个封闭的火山湖修建的,由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我们在湖中采集了一些样品,就打道回府了。到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火山湖……”老人说到这不由笑了起来,“那是个陨石湖。”
不等安吉拉从震惊和疑惑中缓过神来,老人继续说道:“我在那些样品中发现一种原生动物,但其奇怪的活动方式使我感到十分困惑。不同个体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像是在……交流。”
“什么?”安吉拉打断了老人。
“那些原生动物,”老人转过头来,“是一个个游动的神经元啊……”
临近分别的时候,天空已近黄昏。安吉拉起身向老者致谢。
老人微笑着对一脸茫然的小汤姆点了点头,说道:“我们都是星尘。”
“卡尔·萨根。”安吉拉不由自主地念出这个名字。
“多么美妙啊,从哪里来的,终归还是要到哪里去。”
3
汗水湿透的背心粘在他的皮肤上,他把它脱了下来甩进—旁的洗衣机里。
又是一个噩梦。同样的梦已经断断续续困扰了巴克一个月左右。仿佛一闭上眼睛,自己潜意识里就有什么东西同时苏醒过来。有时候巴克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是一段模糊的记忆,或者幻想?他无法分辨清楚,只觉得这个令人烦恼的思想碎片仿佛具有自己的意识和目的,总是在引导自己看一些重复的东西。巴克打了一个冷战,如果这东西不是自己的一部分呢?如果它是外来的?
巴克不禁嘲笑起自己来,他可不想变成那些疯掉了的所谓末世哲学家,整天聚集在城市的街头,鼓吹一些耸人听闻的科技毁灭人类的谣言。对于巴克来说,那些问题应该是科学家们去关心,而自己的责任则是干好分内的工作。
站在狭小的淋浴间内,巴克感受着热水在周身肆意流淌的惬意。他已经习惯了独居生活,妻子离他而去之后,他便搬到了这里——离主城区最远的一片住宅区。这里虽然治安糟糕,生活环境十分简陋,却能让他暂时忘却城市里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巴克换好工作服,凝视着镜子中自己一头灰白的短发,确认整顿妥当后,他就披上大衣走出了房门。
酒精的味道和走廊地毯的霉味扑鼻而来,沾满灰尘的灯泡忽闪着,投下斑驳而凌乱的影子,一旁的房门内传来一个男人刺耳的叫嚷声。这里几乎所有的住户都沉迷在虚拟游戏的缥缈世界里,终日不出房门。住在这里,巴克需要负担的最昂贵的装修费用就是隔音设施。
巴克跨出楼道大门,站在了凛冽的夜色中。边缘住宅区的建筑群,仿佛喷了激素的巨型杂草,从地表向上不受任何控制,疯狂地生长交错在一起。月光从高处楼顶形成的一小块天井中倾泻而下,照亮了路灯所无法企及的角落,却也制造了更多黑暗的孔洞。巴克无法想象这些孔洞中寄生着什么样的生命,他曾听说过关于住宅区各种离奇的传说,但最终决定独善其身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巴克并不畏惧这里——如果有人要找他这个车站安保队长的麻烦,那—定是活腻味了。
巴克沿着日常行走的那条最宽敞、照明最好的路径,蜿蜒穿行于楼与楼的墙壁夹缝间。路灯笼罩在清晨的雾气中,散射着橘黄色的光,拐角处一只不知是老鼠还是猫的生物在翻搅着垃圾,听见巴克走近便又倏忽窜入黑暗之中。远处隐约传来无人飞行器的嗡嗡声,这些横行天空的玩意儿已经取代鸟类成为這片地区的优势飞行物种,靠着空气中密密麻麻交织的电子网络为巴克的玩家邻居们配送日常供给品。这些无人飞行器装备的武器可谓日新月异,如果运气好,一天中可以听到同时发出的枪声与惨叫声一那是某个倒霉蛋走投无路妄想破坏游戏规则所必然遭受的可悲下场。
巴克终于来到了住宅区的外围,从这里再往外走,便是城市真正的边缘地带。此刻往那个方向望去,能看到一片参差不齐的建筑物隐藏在橘色的雾气之中。那就是人们所说的遗忘之地,住在那里的不外乎是流氓、小偷,以及其他的社会渣滓。政府当局和平民百姓似乎都很乐意他们在城市的角落里慢慢腐烂,自生自灭。据巴克所知,那里的人与主城区社会的唯一连接似乎只有通过网络游戏。在这个虚拟游戏被全方位产业化的世界中,原来对社会生产力没有任何贡献的无业游民们摇身一变,成了网络生产力的主力军。政府通过极速扩张游戏产业的发展,成功解决了制造业智能革命所引发的失业潮,将一大批被时代筛选掉的人重新投放到新的火炉之中,让他们发挥余热。
巴克向着遗忘之地的反方向行走,银色列车在半小时之内就会到站。如果是在几十年前,巴克根本无法想象人类的生活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离奇而又真实。整个国家如今只剩下五个巨型城市,每一个的辖域面积都有过去的几个州那么大。超音速列车的轨道连接了城市中心环与外围的各个地区,将硕大的土地集合为一个巨型经济共同体。巴克每天乘坐的银色列车通过磁悬浮在地下真空隧道中高速穿梭,没有一点儿阻力与声音,宛如鬼魅一般。然而坐在其中,人根本感受不到空间的变化。有时想到这辆列车环绕偌大的巨城只需一个半小时,确实让人有点儿难以置信。
荒凉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浮动着一片雾气的沼泽,巴克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衣领,加快脚步向目标走去,街灯下瘦长的黑影迅速掠过地面。
很快,一个凸起的平台昭示了地下车站的入口处。巴克踏上平台后,三角形的极其规整的几何建筑轮廓便逐渐从雾中浮现出来,古铜色的合金墙壁漫射着路灯的光,与身后歪七扭八的丑陋建筑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地下车站入口的金字塔,在巴克眼中一直犹如灯塔一般,仿佛指引着迷路的人。
巴克欣慰地迈入了金字塔一侧的入口大门,快步走下一段阶梯,来到了主站大厅。这片地区是列车的终点站也是起点站。此时的大厅里空无一人,人造阳光充满了每个角落,一如往常。有很多时候,巴克都感到仿佛偌大的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呼吸,这种感觉在每天清晨的时候,就格外强烈。考虑到实际情况,巴克的确不知道身后那些一直住在盒子中度过余生的人们究竟还有多少仍然存活着。如果这样想,他的这种感觉竟也不完全是毫无支撑。想到这里,巴克不由得产生一股寒意。
5:40的列车准时进站,巴克站在第一节车厢的位置,他面前的车身裂开一条缝隙,随及向后滑动,巴克迫不及待地跨入了鹅黄色的灯光之中,车里的暖气让他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下来。今天的工作并不轻松,金色列车上的那些家伙九点就要到主城站了,而自己作为安保总指挥显然责任重大。想到自己的工作,巴克不禁哑然失笑。如果他的同事得知他的住处在远离主城区将近一千公里的地方,怕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但那片荒凉之地,却与他的心境有种奇怪的重合。相反,主城区的繁华景象却总是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张县棋娆屏紊慎偕嘉。
巴克感觉到了椅背作用在身体上的力量,只承载着一个人的列车在黑暗中急切地开始加速,他闭上了眼睛,回忆再次向他袭来。每次驶往主城区的旅程中都会出现这种情况,通常它们都会一闪而逝,然而这次却尤为强烈。
4
他们三个人坐在旋转餐厅这个大碗最靠边缘的一个位置上,面前桌上陈列的还是那老一套:高档的布满青花纹样的中国瓷碟、瓷碗;折得方方正正的丝绸手帕被小心翼翼地压在盘沿下;一束粉红得刚好、既不媚俗又不寒酸的水晶玫瑰插在桌子中心的琉璃瓶里,在温暖的灯光下透射着迷幻的光芒。向右方望去,巴克可以看到中心环区那些上流社会的贵族精英正和着一曲上上个世纪的古典乐翩翩起舞,再往上坐着一圈又一圈和他们一样此刻在这个堕落之地消磨时间的人们。穿着熨得笔挺的燕尾服的服务员在一张张圆形的桌子间不疾不徐地穿梭,服务员那梳得油亮的黑发和手中托盘里盛着的微微晃动的香槟,正对着巴克的视线。
俗听锴遛寥嗄遛屐″
巴克仰视着那些聊得正欢的人,看不到他们的容貌,只能猜测着他们来到此地的目的。
休穿着一身黑色长裙晚礼服,优雅合身的长裙尽显她的曼妙身姿。她此时正在与罗伯特搭讪。
“罗伯特,听说你在那个巨无霸集团里混得不错啊……”休奉承道。
而罗伯特,这位休的大学同学,看上去已经东倒西歪、满脸通红,招架不住了。
“哪里哪里,不过就是管着几百号程序员,做着个几十亿的游戏项目罢了。”罗伯特傻笑着摆摆手。
巴克尴尬地别过视线。
“唉,还是你好,及时转了行……我就惨了,跟时代脱节,当了什么记者,到现在连时兴什么游戏都不知道。”休继續套话。
这时罗伯特突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时兴?哈哈哈,那都是给那些无业废物洗脑的……多亏我们老总面子大,这虚拟世界保障局才成立了,政府都得供着我们,正是因为有我们,无业废物们才可以在游戏中度过他们的余生,他们的孩子甚至还可以继承父母的遗产,前途一片光明!”
“那真是要谢谢你们啊……”休不无讽刺地说道。
“谢什么,不过是尽表面上的道德义务罢了。”罗伯特的语气有点儿愤愤不平,“你知道这么多人口每年要消耗掉多少的资源吧?现在环境越来越糟糕,这大家都知道。要我说,那些人就应该自生自灭!”
“诶,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罗伯特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嘴角咧得更开了,“别看这些无业废物现在都被我们养着,其实他们的好日子也不长了!衔尾蛇的高层在表面上声明游戏产业是新的社会保障系统,实际上啊……设计了一套精密的算法。那些无业的废物在现实中收到的食物等各种社会保障,其实都与游戏中的等级挂钩,所以等级低的人只能接受饿死或病死的下场。通过逐渐收紧游戏的概率设定,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在几代之内将几乎一半的无业废物淘汰掉。他们称之为优胜劣汰、自然选择……”
巴克自然对这些阴谋论没有任何兴趣,况且他也从不接触游戏。他看了一眼休,发现她眉头紧皱。
当巴克送罗伯特登上他那辆豪华的劳斯莱斯全自动之后,他看到了收拾妥当走出旋转餐厅的休。
“这一趟秘密调查可是大出血啊……怎么样,大记者,搞到你想要的大新闻了吗?”巴克问休。
休晃了晃手中那束藏有微型录音器的水晶玫瑰,街道两旁红紫交错的霓虹灯下,她的表情有点儿凌乱。
5
13号停靠台上,趁着发车的间歇期,几个淡蓝色的清洁机器人迅捷地穿梭于轨道与站台地面间,搜集着旅客丢下的垃圾。它们身形扁平,从底盘伸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触须,快速地拂过所经的表面。这让安吉拉又联想到了另一种海底生物:海胆。
教授给她的是一管透明的液体,严格来说,大部分都是水。
“决定权在你手上。”安吉拉回味着这句话。
她不是没有经历内心的斗争,只是她不想继续陷在这个深潭之中。如果一定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才能看到希望,那么她会选择打开它。
回国后的第一个星期,她做出了决定。
只要一滴。按照教授的指示,一滴给自己,一滴给汤姆。
她用颤抖的手将水杯捧到他的面前,罪恶感几次差点儿使她窒息。
“天使”,这是教授给这些从天而降的小生物取的名字。她不知道那一滴水中无数的天使原虫是如何进入自己的和汤姆的胃,如何在血管中成群结队地游动、繁殖,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穿过自己的和汤姆的血脑屏障,在神经元的突触上附着下来。她更不知道这些纳米机器是如何将她和汤姆的大脑改造成了两个量子网络的新节点。而她最初开始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刻,是在那天读完睡前故事后,汤姆突然蠕动着嘴唇,发出的一声:“妈咪。”
安吉拉怔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汤姆似乎已经一脸满足地睡着了。她独自坐在床头,手捂着嘴,喜悦的泪水无声地淌下脸颊。
6
“我去过了。”休的脸庞映照在床头灯的光线中,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显得憔悴而忧郁。
“什么?”
“城市边缘,坐银色列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沉默。
“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巴克听出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们那里每周会做一次定期卫生检查,穿防化服的人走进一栋栋楼房,搬出一具具尸袋。”
不等巴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休继续说道:“我黑进了一架无人机,一个朋友帮的忙,偷拍的。”她顿了顿,“可惜那一天酒会上的录音不能作为证据,何况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录的音。录像也是,这些都不可能发表,审核通不过的。我早该料到这一点。只能发在深层的匿名网络上。”
巴克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但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对每一个亲眼看到过那番景象的人都是如此。”她突然转过头来,“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
“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你明白吗?这个城市我已经待不下去了,我要走了。”
“去哪里?”巴克诧异地问。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明白,对吗?”休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自然不会明白,你的工作就是每天像颗螺丝一样固定在同一个地方,而我的工作却把我带到那些你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
“休,冷静一点儿,好吗?”巴克觉得口干舌燥。
“我很冷静。”休凝视着他。
巴克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面前的休已不是原来的休了,他能看出那双眼睛里的绝望。
“没有人关心,这就是他们的底气。”她转过头去,“没有一个人会关心。”
巴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就沉沉睡去,模糊的印象中,休一直坐在床头。
清晨醒来,客厅的桌上放着一人份的早餐,盘子下压着一张便条。
城市的雨水流淌在硕大的弧形落地窗上,高低错落的建筑物投射下深蓝色的模糊剪影,光线很阴沉,玻璃上的绿色荧光显示今天有大暴雨。
嘉凋榭槔。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7
安吉拉发现自己的双颊不知不觉间有些潮湿,她用手抹去了泪迹,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记忆还是顺着时间的线条不自觉地向下滑落,滑落入黑暗之中。
按照欧文教授的嘱咐,她每天都尽量详细地记录着自己与小汤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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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拉一直遵守着保密协定,与欧文教授的交流仅限于收费昂贵的匿名量子通信。
在答复中,教授解释道对于像小汤姆这样的儿童,天使原虫起作用的时间会迅速得多。教授显然也很兴奋。
终于,她永远铭记的那—天到来了。
新纽约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老人照例坐在那张白色的长椅上,微笑着向她打招呼,示意她坐在身边。
“安吉拉女士,您不觉得量子间的相互作用很美妙吗?”老人突然感叹道,“两个量子纠缠在一起后,不管相距多远,仍然相互关联,不可分割。如果说宇宙中的智慧生命在几十亿年的进化中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加以利用的话,那才会令我惊讶呢!”
安吉拉不明白老人的言外之意。
“看似一个小小细胞的分裂,却是在进行精妙的量子纠缠,真是壮丽啊,壮丽!”
老人突然中断了话语,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安吉拉发现他的视线正盯着远方的天空。
地平线上,一大片黑云正在飘飞舞动,安吉拉辨认出那是一个巨型的椋鸟群。据她所知,这片地区早已不适合鸟类生存。
老人看入了迷,徐徐说道:“这就是了。”
“是什么?”
“你觉得椋鸟能组成如此庞大有序的队伍,一定很不可思议吧?其实,控制每一只乌的,只有三条基本原则。”安吉拉看到老人神秘地笑了,像个即将要泄密的孩子。
“第一,每只乌都倾向于使自己的飞行方向与周围同伴的方向一致。
“第二,每只鸟都会避开与自己飞得太近的同伴。
“第三,每只鸟都会倾向于靠近附近的同伴,除非飞得太近。”
安吉拉陷入了思考。
老人接着说:“所以你看,从来没有哪一只鸟在统一发号施令,巨大而有序的乌群,完全是从个体的简单规则中涌现的。就像神经元彼此的作用构成了意识一样,‘天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集群智能体。
“当我搞清楚这些生物之间神奇的作用机理后,就立刻意识到,它不仅能治愈智龄渐冻症,还能带来人类作为一个共同体的集体进化。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要求您也服下一滴水吧?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从现在开始,我们终于可以开诚布公了。”
安吉拉不知所措地说道:“这是在梦里,对吧?”
老人笑了,“梦境还是现实,区分不过在于我们愿意相信哪个罢了。不过没错,你现在正在家里睡大觉呢。今天是你的第一堂课,以后还有很多要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荒谬的世界。
“这个表情我见惯了,”他哈哈大笑,“上一个来自南美的女人可比你镇定。”
“好了,這次就到此为止吧……”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银杏叶和大鸟的影子逐渐模糊在了一起。
对安吉拉来说,生活的色彩仿佛在缓缓明亮起来。所以在以前的上司突然发来特别邀请的那一天,她很是意外,但是还好没有自乱阵脚。
对于衔尾蛇集团来说,突然失去一个要害部门的主管可以说是无妄之灾。他们所处的这个社会承受不起哪怕任何一点儿风险,所有人都把钱和赌注押在未来,押在一大堆的数据上,决定谁能做什么,谁应该做什么,以及最重要的,谁不能够做什么。从棋盘上的国王到最不起眼的兵卒,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所有不可预见性变量都应该被消灭,只有这样社会才能正常运转。人是最珍贵的财产。这是衔尾蛇的老总李冰自从三四岁起就懂得的道理。他靠着这条原则,一步步将衔尾蛇的触角从交通科技行业延伸到虚拟世界与社会保障,一步步成为这个时代的缔造者,同时将自己的位置稳固在高高的顶端。
哽八含偕俗″李冰凝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起伏海面时,默默地想着。
8
当银色列车在6:00准时驶进A3月台时,巴克已经决意忘却关于妻子和那个噩梦的种种,但是当他迈出车门,走进主站大厅,再走下一段楼梯来到控制中心后,一个想法又不自覺地冲上脑海:也许休离开时乘坐的就是这辆金色列车。
金色列车是往返于城市之间的列车,也是重要人物造访这座城市首选的交通工具。在这个飞机早已被淘汰的时代,谁还能拒绝超音速的便捷呢?
今天来访的大人物名单中,有好几位都是政界重量级的人物,上头交代的安保等级是最高级一级。巴克匆匆浏览了一下,其中还包含着一家高科技集团的CEO,他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
巴克亲自检查了安全系统的执行情况。最高级别下,安保A.I的各个系统都在全方位运转,海量的数据从整个轨道和车站系统中涌入,通过处理分为不同威胁等级的别类。巴克看到等级为“有威胁”及以上的事件集合中尚无任何记录。
在他工作的十几年来,巴克已经学会了充分信任A.I.系统的决策。他预感今天的工作会和往常一样无聊。
一旁的技术员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
“不好意思,组长,不过我觉得您可能对这个感兴趣……”
巴克起身走到监视屏前,画面中有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了。如果不是在等车,您觉得她在等什么呢?”技术员问道。
巴克没有听进他在说什么,兀自凝视着屏幕。
搦钠娆汪闶嘣伽
9
衔尾蛇集团总部傲然伫立在海岸线之上,仿佛一座戒备森严的城堡。深蓝色的海水从四面八方舔舐着这巨大的从海中盘旋而出的黑色金属建筑物的外墙,一条细细的磁悬浮轨道连接在海岸与建筑物之间,宛如护城河上的吊桥。
安吉拉的视线穿过满是水渍的透明车身,出神地仰望着这座建筑物高耸的顶端。坐在一旁的小汤姆正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海平面上升之后,这里成了一个天然的与世隔绝的研究基地。政府在这里投注了数不清的研究经费,其中有些项目是公开的,有些则见不得光,被深埋在这座建筑海平面之下的部分。安吉拉不禁想起了柏拉图的话:
钡尖瞰疙悲俦斥榭穷窄伛姆倮娆幕祺寸姗恐胂滩榭冱刈鬯赈赌槎祺倌赇帕娆伶幕先滩榭芙樘伛姆倮寸姗滩榭冱刈鬯赈芪噍祺僧疙伶寸姗滩榭冱刈祺渡拾伛摸写幕俦瞵囱噤‰‰幕祺谣倮喘县谣傈偕戛坟锴特僮幕伛先喳偕僮幕″铐疙债欧掉吞钡尖荇导菱胙菱遴祺瞰疙伛钡淫县几膦偬俗听倌赇祺瞰疙檀扉年狗″
对于这个自己早已心生倦意的地方,她的好感几乎消失殆尽。
李冰巨大而又洁白的椭圆形办公室一半被落地窗包围,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蓝色海面尽收眼底。安吉拉看到一个匀称的身影向她走来,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见。”
她谢绝了咖啡,李冰没有在意,他们坐到了这个空旷的房间中央唯一一张办公桌旁。
“那我就直说了,集团非常希望你能够回来工作。”他顿了顿,观察着安吉拉的反应。
“真是受宠若惊啊。”她笑了,“不是还有莉莉吗?你怎么不把工作交给她?”
李冰一听这话,便靠在椅背上,露出委屈的神色,“这话说的……副的和正的能比吗?你们俩的能力差距,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实话,在你离开之后,列车设备换代的工作基本就停滞了。莉莉也是一头雾水。”
安吉拉沉默了,李冰的视线落到了一旁心不在焉的汤姆身上,“我知道,你也是因为孩子。但是如果你回来的话,集团保证动用所有资源来帮助你,这不是更好吗?”
安吉拉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真的有治疗方法的话,我早就找到了。”
李冰一时语塞,半晌才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他的耳边闪过一点绿光,是一条终端发送的语音消息。安吉拉看到他的表情微微有一点儿变化。
“实在不好意思,我的一个客人提早到了。”他站起身,“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请二位到楼下等一会儿吗?应该没什么急事,结束后我想请二位共进晚餐。”
安吉拉来不及拒绝,秘书已经走了进来。李冰重又背对着她凝视着海面。
安吉拉对秘书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
这里终究还是没什么变化,安吉拉注视着四周形色匆匆的人们。一旁的汤姆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突然,他揪着她的衣服,说:“妈妈,我要上厕所。”
“好的,别急啊……”她站起身,把他领到最近的一个厕所,小汤姆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她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感叹生活正在一步步回到正轨。她计划着什么时候搬离这个国家,然后与儿子开始新的生活。
时间好像有点儿长了,她站起身来走到厕所门口,问道:“汤姆,你好了吗?”
没有回应。
她感到世界一下子颠倒了,正当她准备冲进男厕所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孩子比我想象的机灵,哈哈……”李冰领着汤姆走过来,“应该是走错路了。”
她向儿子看去,只看到一双无辜的眼神。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里突然多出了一点儿事,不能请你们晚餐了。”李冰抱歉地说。
这样也好,她默默地想。谢过李冰后,她紧紧拉住汤姆的手,然后加快脚步向出口走去。
李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10
三个世纪前一个寒冷的冬日,“美国驯化协会”的一名成员在纽约中央公园的空地上放飞了六十只椋鸟,希望它们能在这片新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椋鸟迅速成了一个以亿计的种群。
今天,安吉拉觉得自己也是一只椋鸟。
他们围坐在冬季星空下干燥的枯草地上,中心的空地上用石块堆起了一个简易的篝火堆,橘红色的火舌高高地蹿动着,阵阵热浪驱散了她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她看到对面的教授脸庞映照在火光里,正静静地等待着今天的故事。
他们现在一共有八个人,都是和安吉拉一样,在为亲人寻找治疗方法时联系上欧文教授的。“天使会”,这是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字。在她的右手边,一个来自南美的女人,她叫杰西卡。
杰西卡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分享她的生活。安吉拉闭上眼睛,火堆里飘来木炭的味道,棕櫚树的影子在她的眼前闪烁,瀑布的水声伴随着噼啪作响的木头裂开的声音,一起流入她的耳中……
“谢谢。”结束后,教授向杰西卡点头示意,“愿天使赐予我们力量。”
“愿天使赐予我们力量!”大家手拉着手,齐声附和道。
安吉拉从已经汗湿的床单上醒来,到厕所把冷水泼在自己脸上,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逐渐平静下来。房间里的灯一点点亮起来,她转身缓步踱过走廊,不经意间发现儿子的房间门打开着,床上是空的。
11
“组长?”技术员已经焦急地问了第三遍。
“嗯?哦……查过她的身份吗?”巴克回过神来。
“说来奇怪,这个女人是衔尾蛇集团的。”
“说详细点儿。”
“她是工程设计与维护部的总负责人。不良记录为零……”
“足够了。她坐的位置是A3站台,那里与A1之间有防护壁,她不是威胁。”巴克说。
“好吧。”技术员耸了耸肩,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巴克感到现实的边界突然变得模糊了。就在两小时前,他还在梦里见过她,那个红色风衣的女人,坐在一张白色的长椅上,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他们似曾相识。他注视着她的背影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然而红色风衣的女人一次都没有回过头来。每一次梦境结束的时候,都留给他更深的疑惑。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一种预兆,而现在这个预兆就在现实中应验了。巴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点开了手边的一台私人终端,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女人的名字。
海量的数据从云端涌入,他的注意力停留在最显眼的一个信息泡泡上,是一个不久前的视频。
视频内容好像是衔尾蛇集团新技术改造的新闻发布会,画面中的女人看起来很是干练,她微笑着向大家介绍道:“近几十年来,高端太空科技在地表上的商业领域应用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而我们工程设计部最新的技术革新则把其带到了地表之下。”
女人手一挥,一幅巨型空气储罐的结构图出现在空中。
“这种为太空商业飞船服务的空气储罐,经我们的改造将会立刻投入现有的银色与金色列车使用,有了这种技术,列车将能够在真空的管道内续航更长时间,车体也能进—步加大。”
台下一片掌声,巴克看到衔尾蛇的总裁李冰在一旁的位置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相信我,这将会是真正将天上的科技植入人间的计划。”女人最后说道。湛蓝色的瞳孔直视着镜头,仿佛在盯着观众。
巴克突然感到一阵说不清的寒意。
12
出事后的一个小时,他们就找到了汤姆。
安吉拉犹记得自己独自一人,在医院雪白的等候室焦灼地等待着的时刻。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毕生都难以接受的画面。
一个幼小的身躯被大大的白色床单盖住,安吉拉颤抖着揭开一角,床单下露出金黄的鬈发,还有一双永远闭上了的蓝眼睛。她根本没有勇气再拿住床单,只记得自己被地心引力拽住—直向下拖去。
李冰陪她回到了家中。
“如果集团有什么能帮助的,请尽管直说。”
她全程出神地望着前方,像是失去了魂魄。
城市夜晚的灯火依旧如寻常那样变幻流动,远处传来无人车呼啸而过的微弱声音。她靠在那间空房间的门口,凝视着灯光下汤姆曾经把玩过的一切。
靠着衔尾蛇强大的社会资源调动能力,调查报告很快出来了。警方抓住了几个社会渣滓,调取监控录像,犯罪痕迹比对,完全一致。死刑立即执行。
葬礼上,安吉拉神情漠然。
她想不通,为什么汤姆会打开门,走进他从未自己走进过的世界,为什么他会选择在那一个最阴暗的角落拐弯,为什么那些人要对他施以如此拳脚?
她迟到了,火光中,所有人的脸庞一齐转向她,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老者站了起来,篝火照在他的脸上,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很抱歉。”老人说。
安吉拉很平静,“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确定吗?”老人问道。
安吉拉微微点了点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火光摇曳在她泪迹未干的脸颊上。“我想知道。”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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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原虫的本质,是将宿主大脑的信息转存到云端,每一个被寄生的宿主,都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永生,即使肉身死亡,其生前留下的痕迹也会永远备份,不会消失。这是安吉拉不久前领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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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白光包围中,衔尾蛇总部洁白的过道和墙壁逐渐显露出来,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现在是一个幽灵。
对面的座位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小孩转过头拉了拉旁边女人的衣角,用稚嫩的语气说道:“妈妈,我想上厕所。”
她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走到了不远处的厕所门口。小孩立刻跑了进去,女人返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她独自站立在那里,不一会儿,汤姆探出头来,看到了她,微笑着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女人的座位,走上一旁上楼的阶梯。她跟着他回到了李冰办公室门口,然后汤姆躲进了门口的阴影中。
“新官上任三把火,保不齐就要烧到你头上!”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用警告的语气说道,听起来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