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榉园学校:一个理念的持续落地
2018-08-03汤成米摄影汤成米部分供图榉园学校
本刊记者_汤成米 摄影_汤成米 部分供图_榉园学校
全世界都在谈论STEAM,但在很多人印象中,STEAM教育不过是科创或跨学科学习的代名词。其实践也出现盲目照搬现象。因此,在很多学校,STEAM教育热闹一阵后,要么无疾而终,要么成为一种特色课程,很难进入常态教学。
而在青岛榉园学校,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种持续落地的可能性。
这所小学在半年前与北京开普博雅公司合作,正式引入STEAM教育后,气质开始发生变化。但榉园对STEAM的考量,远比我们设想的更实在,在引入STEAM之初,校长薛清便态度明确,“我们不知道要什么,但我们知道我们不要什么。”
STEAM教育在师生间形成了一种良性互动:在提高孩子解决问题和沟通合作的能力的同时,倒逼教师进行课堂课程改革
STEAM:我们要什么,不要什么
青岛市南区,近海,旧街道,梧桐茂盛。榉园学校不大,栖于老城一角,走近,闻得小朋友的嬉闹声,方才显出一片生机来。
校园主色调为洋红浅黄,与市南老建筑相宜,令人亲切。教职员工都穿着榉园自己设计的工作服,样式上仿佛和学生校服相近、又别致。随接待老师穿梭于楼道间,目之所及,满满当当都是孩子的作品。
后来我们知道,这本身也是STEAM教育的一部分。
“STEAM首先是一种理念,而不是筐子。”
面对我们的疑惑,校长薛清开门见山。典型青岛人,说话直爽,且简要。2017年冬天,在她的主持下,榉园与STEAM教育正式结缘,由开普博雅公司为学校提供为期半年的培训,开始打造有榉园特色的STEAM方案。
实际上,青岛教育对STEAM教育并不陌生。早在2015年底,青岛市教育局全面深化教育综合改革,鼓励创新教育。一些STEAM创新教室被建起来了,但是,课程怎么构建,仍是教育者心底的问号。
榉园对STEAM的态度是审慎的。由于对技术设备、课程资源的依赖度较高,眼下的STEAM教育大都“昂贵”。榉园位于老城区,学校面积紧张,不仅没有多余的空间,而更重要的是解决资源优化配置问题。
合作之初,薛清便十分明确,“我们不知道要什么,但我们知道我们不要什么”。基于学校实际,他们对市场上现成的STEAM课程存疑。面对各式高蹈的教育理念,薛清觉得,“太高了,我会够不着,得与榉园实际相结合”。
因此,于榉园而言,2017年的这次实验,不会囿于一个个教育“范畴”,而是吸收一种可师法亦可变通的“理念”。
薛清的目的简单、实在:提高孩子综合解决问题的能力,并由此倒逼老师进行课堂课程改革。
“让老师们一下都改变,未免不切实际,但是,让他们有一种意识,去体验、感受,师生教学关系就会慢慢发生变化。”
薛校长经常给榉园的老师们讲的一句话,“我把它介绍给你,由你来选择和判断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最适合用。只要事情做起来,就会发现有更多的选择和可能。”
校长不焦灼,老师也不焦灼,在榉园,STEAM的落地更似一种“水到渠成”。2018年6月15日,学校举行了STEAM教育结项活动展示,一学期六个项目一一总结,并拿出一节“提袋的设计”的PBL课程(Project—Based Learning,项目式学习),具体展现创新教育与日常教学的结合,用薛清的话说,“有始有终地把这个事情做完了”。
作为开普博雅公司的项目对接人,从交锋到落地,Linda感受更真切,“我感觉到这里的孩子是很幸福的。老师们累,但状态很积极,他们是愿意去做一件事,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
PBL项目模拟是一把钥匙
对创新教育的思考,榉园早已有之。榉园的校训“创造和品味”便可见一斑。创造性是STEAM教育的一个核心观念,对榉园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何融合。薛清说,STEAM之名,新鲜,但也不新鲜,在此前榉园的实践中,谈论得较多的是“综合实践活动”,现在需要一个系统化。
STEAM培训后,脱胎于传统春游的“小脚丫走青岛”实践活动便随之更新,升级为STEAM项目“规划一次出游”。老师的思路由“让孩子们去指定地方探索”转变为“让孩子决定去哪里探索,又怎么去探索”。此外,还有诸如“体验—复盘—启发”之类方法上的提升,老师课后及时反思,并在下堂课修正,课程“连贯性”更足。
关键在于融合。STEAM教育发轫于美国,虽然都是面向未来的核心素养培养,但在和本土学校接壤的过程中,问题变得具体起来。与美国的“全科教师”相比,中国教师在把握专业深度上更强,而于各科间的横向联系上较弱。
因此,师资培训成为重中之重。薛清看来,榉园老师缺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每个步骤的意义是什么,还有什么好的策略可以帮助你实现更好的目标。
小朋友作品作为校园装饰的一部分,也是STEAM项目课程的结果
培训之初,最困难的则是老师思维的“破冰”,他们对STEAM有模糊的概念,但还处于“上不去下不来”的阶段。五年级数学老师周志鹏说,在接触STEAM之初,展现在老师眼前的只是几个分裂的单词,“怎么用,怎么设计一堂课,怎么让孩子从中获得东西,我们是不清楚的。他们的培训,首先是打破了老师原有的思维。”
STEAM教育先施于老师,一方面通过老师的小活动,促成老师间跨学科互动的意识;另一方面,则通过超微版PBL项目的模拟,建立老师关于STEAM教育系统性的理解。
参加开普博雅STEAM培训的老师们
“规划一次出游”老师集体备课
PBL项目模拟是进入STEAM的一把钥匙,正如榉园的教导主任张洪乾说,“这个过程可以帮我们明白我们之前做的和PBL有哪里不同,哪些部分又和PBL相似,哪些还做得不够完善,又有哪些思路还没有打开。”
这很快促成了老师的突破。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徐豪妮谈道,“在这个过程中,我感到更多的是一种延续,不是说我们为了这个项目而做这个项目,而是有一个延续性,即真正能让孩子学到知识,并服务于自己的生活,解决生活中的真实问题。”
“不是一个人的课堂”
2017年11月底,榉园向全校老师开启STEAM项目报名通道,仅设置三十个名额。令薛清意外的是,最后完全是“抢报”的状态,有老师在第二天早上赶来,报名就已截止了。
STEAM培训就这样开展起来,最开始是连续四周的周六周日两个全天培训,校长也全程参与。
寒假期间,项目小组的成员迅速扩充,新学期STEAM项目的设计也被搬上了日程。每小组由5至6名不同年级的科任老师组成,同时,组内会保持一定的科目数量配比。
这也令张洪乾主任感到惊喜,和之前单一的综合实践活动不同,STEAM教育有快速打破学科壁垒的作用,“以前教师上课时可能只关注自己的学科,对于与其他学科相关的知识,第一是缺乏研究,第二是在讲的过程中就选择性忽略掉了。”
最终,与榉园教学实际相贴合的六个STEAM项目诞生了,包括“我的加餐我做主”“规划一次出游”“榉园电台”“时空穿梭交朋友”“打造一间受欢迎的校园书屋”“给身体做加减”等,内容活泼丰富。有新瓶装旧酒,综合以前的项目,更有全新的项目。相较于中学,小学在开展PBL活动上自由度更大,更能有效发挥STEAM教育的效力。
出于对学情的考虑,六个项目仅被用于三至五年级。在具体开展过程中,学校并未设特定实验班,一个项目会被用于一至两个班,老师通常会在前一个班进行试验,总结经验后,又把课堂带入下一个班。时间上则是平时的综合实践课、科学课,有时就安排在课余时间进行。
薛清校长将STEAM课堂形容为“不是一个人的课堂”,一节课由不同科任老师一起上,涉及相关学科知识时,便由该科任老师上去讲解。因此,不同学科的老师不得不逐渐加强联系,四年级语文老师袁璐就谈道,她们一个组的老师,哪怕平时没时间坐在一起,也会在微信群上聊几句,遇到问题时则会进行激烈的讨论,“会有思维的摩擦碰撞”。
教学模式固定,教育者难免会陷入怠惰的舒适圈,当他们决定把主动权交还学生,学生就会倒逼老师成长。薛清说,榉园老师往往用周末时间做这份额外的工作,而他们也很乐意去做。现在,参与进来的老师已是学校全数。
但具体实施,步子仍迈得小心翼翼,“加餐”项目的负责老师周志鹏说,“这半学期相当于是一个尝试,试试用这种形式来上这一节课,会带来怎样不同的收获。现在还不是一个成熟的阶段。”校长则对此仍保持着宽和的心态,“完全给他们自由。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压力太大的话,别一上来吓着他们。”
在后续的实践中,周志鹏老师谈道,他们可能会再一次接受培训,设计出比较完善的课程,“有了这次经验,我们就会开始设计学校自己的STEAM课程,这将不光是几节课,也不止六个项目,可能是十个二十个项目……”
薛校长的规划则更远,“我希望老师能够在他的学科范围之内,形成一种意识,哪一些内容适合这样去做,他就主动去找同伴,或者主动去设计,然后在他的课堂中能带入STEAM。”
薛清校长参加STEAM结项仪式《提袋的设计》课例展示
“给身体做加减”项目结项展示
“当你看到孩子给你一个肯定的眼神时”
榉园学校的STEAM课程由六个独立于日常教学以外的学习项目组成,但它的影响,却自然渗入日常教学中。
人们常说STEAM教育是“以学生为中心”,但实际上最核心的还是形成教学相长的教育生态。张洪乾主任说,“孩子的学情是最重要的,而经历过STEAM的教师会自然而然的意识到,我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来切合孩子的学情,而不是原来的灌输。”
老师会逐渐被孩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所惊奇。在“打造书屋”项目中,老师的设想局限于书籍、装饰等具体内容,而孩子们却想到了应提供茶水、礼物以增加书屋的舒适度。
担任项目负责人的副教导主任韩磊老师就说,“你会发现孩子的想象力被激发了,因为他们主动了。”这种时候,教师的角色应从“领导者”转为“辅助者”。徐豪妮老师说,“我们会告诉孩子,‘这样做可能会好一点’,但不会再多说了,不能牵着他们走。”
孩子的领导力也被发现和打磨。在“规划一次出游”项目中,老师选择“全部让孩子做主”,以“探究什么”为核心驱动问题,涵盖探究地点、探究方式、任务分工等环节,在这一过程中,需要投以重视的,除了孩子的自我领导力,还有团队领导力。
在项目学习中,孩子会提出课题,而不靠谱的会首先被同伴否掉。同时,老师会建议孩子制定合作公约。在公约中,既有“服从组长分配”“遇到分歧时少数服从多数”等大原则,也有可爱如“女生不能欺负男生”等。这些平时停留在口头的抽象观念,在实际合作中很快展现出来。此外,项目完成后,孩子们还会组织自评与他评,自己发现问题。
而对孩子能力的真正发现,不但促进了“以学生为主”理念的落地,也促进了老师教学的调整和更新。袁璐老师把班上的座位调整成“小组学习式”,让孩子选自己小组的“团长”,这样的管理方式促进了班级管理的“净化”,一学期以来,她明显感受到班级氛围愈加和谐融洽。
老师愿意“放手”,对其学科教学也有促进作用。徐豪妮老师就发现,在带领孩子进行青岛海底世界的探究中,她在语文教学上也有所进益,如作文“水母”的写作,孩子有实地经验,不仅写作起来更生动,而且,项目式的学习更帮助学生组织了思维。师生的思维开始产生碰撞。
项目汇演彩排
同为语文老师的袁璐,在她的设想中,“读了一篇很动情的文章,孩子应该是潸然泪下的”,现实情况却恰恰相反,她把课文拿来琢磨,用STEAM教育的理念去反思课堂,最后采用了问题驱动策略,学生的求知欲被激起,同时,课堂也更为高效,后进生成长空间增大。
在“时空穿梭交朋友”项目中,学生需要认识六位历史人物,而对于非专业相关的老师,应对上会比较吃力,因此对备课提出了更高要求。周志鹏老师负责“加餐”项目,他现在经常感到知识不够用,会去办公室查资料。有一次,他带学生用面包机做面包,发现自己对面粉的市场价格都不清楚。“这看起来是一个小小的常识,但背后其实包含着一个人对社会和信息的敏感性,那些最基础的沟通能力。”
STEAM课程培养的团队沟通能力,不仅是学生,更确切地说,就是师生之间的连接,一种心心相印的默契。周志鹏老师体型偏胖,就常拿自己打趣,说一个学期“加餐”项目做下来,会有小朋友跑到他跟前,碰碰他的肚子,说,“周老师,你不能再吃加餐啦”。
徐豪妮老师也感叹,她和孩子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教学激情被调动起来了,特别是当你看到孩子给你一个肯定的眼神时。”
“打造书屋”项目的孩子在分类装配图书
已装饰完毕的书屋一角
一个真正不断的落地
在采访榉园之前,本刊记者于北京采访了开普博雅创始人王建利博士及其团队,众人对榉园学校都有个一致评价,“他们真的是上下所有人,全身心地投入STEAM教学。”
负责人Linda跟随这一项目半年,对榉园教师团队的默契度印象非常深刻,“他们几乎所有班级活动、比赛,进展起来都非常有活力”。
团队合作和沟通能力本身就是STEAM教育最核心的一部分,这也正是开普博雅一直强调STEAM教育要从教师培训开始的缘由。
榉园学校的教师团队平均年龄34岁,非常年轻。接受采访时,不同学科、年级的老师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在平日的STEAM项目中,他们每周会一起备课与上课,打破了学科与年级的双重壁障。周志鹏老师谈道,现在的团队氛围,要比以前更好玩。
STEAM的理念正逐渐内化。老师的内心生发出乐学的喜悦,在教学探索上变得更加敏锐,也“更加放得开”。
接受采访那几天,周志鹏就说,他上午在开会时突然想到一个课题,下雨天,校车从车梯到车门处有雨,老师会自发撑伞挡在那里。他设想,如果让孩子去设计一个伸缩帐篷,孩子会如何运用数学知识去解决材料、费用、储存等问题,“STEAM课程其实就是善于发现身边的一些问题,并想办法去解决”。
在项目“小脚丫走青岛”中,孩子们需要拟定探究问题、制定出行计划,带领这个项目的徐豪妮老师说,现在小朋友们会随身带笔记本,记上他们觉得有价值的信息,他们“玩”得很开心,并且“玩”得更有意义。
而更重要的,STEAM开始辐射家长。榉园向来注重家校合作,园内还有专门的区域用于家长办公,而当学校决定做STEAM项目时,家长几乎随叫随到。STEAM培训期间,学校还邀请家长共同参加培训会,有家长看完纪录片《极有可能成功》时,感受很深,“最应该改变的不正是所谓的‘一切为你好’的大人们吗?也许不是孩子们出了问题。”
孩子的问题天马行空,家长们束手无策,这可能是每一个为人父母都经历过的。现在,家长将学会陪着孩子一起探究。在“为身体做加减”项目中,孩子会在和妈妈一起逛超市时,去探究包装袋上印的食物元素。“书屋”项目结项时,家长们分享心得,一个三年级的孩子主动要求为妈妈写发言稿,妈妈不无感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在完成一件事情时会这样积极、热情。
STEAM也开始辐射家长。图为家长受邀观看结项演出
教育深处的东西正在被唤醒。以学生为主体、素质教育,这些口号早已经说滥,当真正脚踏实地时,并非是一蹴而就的。
在张洪乾看来,榉园最大的变化就在于,通过STEAM实践,老师开始学会如何“放手”了。唯有这一理念的转变,才意味着STEAM教育的“一个真正的不断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