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奶爸罗曼史
2018-08-02忆梦之
忆梦之
1
一年一度的网红大咖晚宴，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我用口罩挡了脸，又把刘海扒拉下来，坐在安静的角落里旁观许博文和人聊天。那人身材臃肿，脸上滑稽地戴了一个卡通图案的黑口罩，左手抱着“身临众生我独尊”的布偶猫，右手牵着“身临众生我独傻”的哈士奇，眼睛里满满都是诧异：“请问您的网络ID是……”
许博文风度翩翩地一欠身：“在下是‘肥仔的罗曼蒂克。”
“天理何在！”那人惊呼，“肥仔大叔居然减肥成功了。”
这年头网络大咖蹿红的过程都匪夷所思，有的靠直播晒“变脸”神技。有的以“照骗”晒布偶猫和哈士奇相亲相爱的日常，而许博文晒的是老婆孩子，表达方式还一言难尽。此时一众网红在记者眼皮子底下现了真身，除了美妆博主依旧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其余的基本上是口罩墨镜头套齐飞，连喝水都不敢露了庐山真面目，宴会厅俨然一处银行抢劫现场。
许博文却坦然得很。他居然穿了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定制礼服，发型抓得恰到好处，几乎将他眼角岁月的痕迹都淡化了。我想，不愧是特意练过的。我见他飘飘然上台，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这几年我的生活十分有意义，因为认识了一些用灵魂作画的人，一些用真心生活的人，一些用笑容面对绝境的人，还有一些天天抱怨好麻烦啊却乐此不疲沉溺在麻烦事里的人。”
会场爆发出一阵礼貌的笑声。
“是因为你们我才意识到。美满的人生并不在于万事心想事成。所以我才能一直坚持去体验、去表达我所拥有的一切……”
他突然停下，有些疑惑又有些震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宴会厅的门口，一位女士亭亭玉立，黑色短发与墨缎礼服贵气雍容，会场上顿时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是安念啊。”
“安念怎么会屈尊网红晚宴？”
许博文挥挥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宛如绅士。复又说：“如果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那一定是——”
我抬起头，耳边传来温润好听的中年男声——
“亲临梦间的出水芙蓉。”
2
但凡是“肥仔的罗曼蒂克”的粉丝，肯定会跟人安利说，许博文有很多昵称，许爸爸，许奶爸，许煮夫，但这些都不重要，许博文最关键的是有才华！
然而“有才华”这种夸赞若是早两三年前从谁的嘴里吐出来，第一个耻笑的铁定是许博文的女儿许慕安。
反正许慕安觉得自己长到十来岁从没在许博文身上见过情商和智商这两样东西。周五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许慕安带同学回家练习俄语舞台剧，一进小区就恨不得蒙上所有同伴的眼睛再堵了他们的耳朵。
典雅的法式花园中心亭里，许博文腆着发福的啤酒肚，怀抱一只“社区邻居节纪念”双层保温玻璃茶杯，十分不要脸地跟一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悔棋，围观者众，愣是七嘴八舌将翩翩君子品格的围棋对弈变成了一场菜市场闹剧。
许博文扫见满脸阴云的许慕安，立即拨乱棋子退场，惹得老大爷一阵怒骂：“年轻人，你就是再练三十年，也不见得赢得了我啊！”许博文笑嘻嘻地叹息：“我果然是年纪大了，早三十年前那会儿，我可是打遍县市无敌手的天才少年。”
许慕安的同学纷纷笑了，说那就是你爸爸呀，他可真有才。许慕安不敢苟同，也从未像今天如此讨厌过格外殷勤的许博文。他们在书房里艰难地梳理晦涩的俄语台词，许博文一会儿来送水果拼盘一会儿问需不需要来点英式下午茶，好好的练习不知怎地就歪成了茶话会。有人问许慕安：“你爸爸不需要上班吗？”
“是呀，”许慕安平静地捧着茶杯，“他是家庭煮夫。”
“说起来。我从幼儿园起和安安就是同班同学。还真没见过她妈妈长什么样子。”
“妈妈工作太忙了，”许慕安解释道，“全世界飞来飞去的。”
一群少女叽叽喳喳地表达起羡慕嫉妒恨。又纷纷表示有什么来自国外的高档零食和小玩意儿可别藏着掖着，要拿出来一起分享。甚至有人提到了许慕安下个月的生日：“不知道安安的妈妈会带回来怎样惊喜的礼物呢！”
许慕安怔了一下，没有接话。因为她的生日从来都是许博文在操持。而妈妈根本记不清她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从来没有送过一份生日礼物给她。
许博文捧着刚烤好的奶油水果塔，准备敲门的手指在空中定格了。他静静地在女孩子们的笑语声中踌躇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3
都说男人一过三十岁就发福，并非衰老，而是撑了太多安逸生活带来的满足感。只不过许博文的肥肉积累始于许慕安满月那天。
新生命来得太过意外。在夫妻二人最无能为力的年纪。许博文整日在工作与家庭间连轴转，拿着微薄的收入，从自己的牙缝里省下母女二人的口粮，着实没有发福的基础。终于熬到许慕安满月，安念说我们外企的工资比你高一些，我还是回去挣奶粉钱吧。
安念剪掉了孕期里枯黄的长发，新的短发造型职业而干练，蹬上高跟鞋之后她又转回身来，抱着许慕安大哭了一场，但终是决绝而去。无奈之下，许博文辞了工作，一心一意照顾女儿，操持家务。他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好儿郎。有满腔的抱负，有翻越崇山峻岭闯出一片天的信念，但他还是弯下腰来，投身日日一成不变的生活，先学着做一位好父亲。
后来，安念工作变得很忙，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开会。
不飞也不开会的时候，一般就开始和许博文吵架了。安念成了一个在商界叱咤风云。在家里咄咄逼人的成功女性。她的怒点不外乎丈夫这些年来“不务正业”“安逸平凡”，往往因一点琐碎的小事就爆发：“我一回来就被小区里那帮老头老太唠叨，说让我管管你，跟他们下棋还耍赖！你成天欺负他们这些快入土的人像什么话！你在家闲出毛病了是不是？”
許博文是欢天喜地举着锅铲从厨房里迎出来的，在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中像小学生一样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安念瞅了他半晌，突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胖了？”
许博文这才看见她手里提着一只十分高档的男装手提袋，还没等喜笑颜开，安念扭头就走。许博文连忙追到家门口：“不吃了饭再走？”
“你们吃你们的。”安念背对着他按电梯，说要飞香港赶一场庆功宴。
“什么时候回来？”许博文回头看了一眼默默站在玄关处的许慕安，“慕安的生日……”
话音未落，电梯门已经合上，随即，许慕安也将自己房间的门摔了个震天响。
4
那之后许博文反思了很久，决定去上班。
他其实也不是十几年来全心全意认定了当家庭煮夫的。许慕安读小学时他也试着重新工作，只是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泥沙，将他埋进了不见天日的最底层，已经探不出头仰望远处的碧海蓝天了。而安念似乎生来就是职场好手。一路青云直上。
若是据理讨论，那些全心经营家庭的“家庭主妇”或“家庭煮夫”又何尝不是一种专职呢？一份工作再不堪也不过朝八晚十，加班，加班，而煮夫主妇们的职业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年不歇，持续一辈子，还没有工资。
许博文乐天派地笑着，洗着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做着永远不够有新意的一日三餐，偶尔重拾起少年时的乐趣，在当地小报上登一首上不得台面的酸诗，写一段望不见尽头的铁轨和一亩荷塘。
纵然世界报以白眼，我自甘之如饴。
他的新工作还是安念介绍的，做不知所云的新媒体运营。
许博文刚坐下来就愣了：“什么……运营？”
交代工作的妹子对“老人”还是很有耐心：“就是我们工作室的官方账号，偶尔发张图，配点介绍性文字……”
许博文与社会脱轨太久了。他一头扎进这个年轻得过了头并且神经质的艺术创作队伍，扎进年轻人津津乐道的网络交流空间，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可是许博文到底还是有脑子的，很快摸清了这份工作中自己的职责。
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工作室一个光头少年的身后，请教他一幅画的创作灵感。那幅画抽象得远远超出了许博文的理解力，湛蓝的底色上布满了橘黄色与金色的不规则色块，却意外的静谧和谐。少年臭着脸赶他走，说编造作者简介和背景故事不应该是你的工作吗？
“但情感又怎么可以编造呢？”许博文不能理解。一件艺术作品当中所蕴含的精神，定是与它周围的世界相连接的。
少年被他扰得崩溃，不耐烦地一指窗外，说我只是看见了那朵凌霄花。
于是许博文借着多年来积攒的酸诗功底，在官方账号里写道：阁楼外沉睡了365天的舞者，终于等来了它碾碎骄阳、向蓝天舒展的这一天。
接下来的工作顺畅了不少，第二幅画是一位画者遇见了他生命中的女神，画了她的轮廓，和胸腔中鲜活跳动的心脏。许博文为它取名《问路》：“美女，请问你的心怎么走？”然后拉过光头少年，不由分说地向他传授搭讪的1001条秘诀：“来来，听听你叔当年是怎么追媳妇的……”
五点下班，许博文准时走人，赶着回家给宝贝闺女做饭。最开始众人还会瞪眼，渐渐地也都不再大惊小怪了。与此同时。工作室的官方账号热度忽地提升，网友们纷纷来问，什么情况，贵号不走苦情路线了，新来了个浪漫主义诗人？
许博文正在为许慕安的生日礼物犯愁。以往女儿过生日，总逃不了蛋糕大餐故事书这三样，许慕安小时候很黏爸爸，爸爸送什么都视作宝贝，她越长大，许博文反而越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了。
光头少年建议：你去她主页里看看不就得了！青春期的女孩子，真心往往只向网络里说。
许慕安的ID是“许慕安-吗”，一搜即达。头像是个五官深邃眉眼忧郁的俄罗斯娃娃，最新转发了一条俄语舞台剧演出相关的消息。
“妈妈帮我设计了很精致的角色发型哦！估计上台前要在化妆室泡很久。@许慕安-吗你呢？你爸梳的马尾肯定不适合这个剧。”
“许慕安-吗：我爸不会。”
简单明了。
更加简单明了的是她的行动。当天许博文回到家，发现她居然一声不吭剪了长发，利落的发型改变了脸颊的形状，那一瞬间女儿和妻子的容貌几乎重叠在一起。让许博文一阵发蒙。
舞台剧发型是个很准解决的问题吗？当然不是。事已至此，许博文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最宝贝的女儿，这是在赌气呢。
心中纵有千种滋味，不能与人说。
许博文也只能说给互联网听。
退了工作室官方账号，他拍了下肚子上一动三颤的肥肉，给新ID取名“肥仔”，但此昵称已被占用，就变成了“肥仔的罗曼蒂克”，简介称自己是浪漫主义诗人。两日埋头苦干，他发布了自己的第一份大作《橡皮糖》，迈出了网红生涯的第一步。
光头少年跟许博文说，艺术若是太阳，你大約已经在银河系之外了，为什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画漫画？不过这火柴棍小人还是蛮有神韵的。
大火柴棍是许博文，小火柴棍是许慕安。小火柴看了爸爸给妈妈梳头发的结婚照，橡皮糖一样黏着大火柴给扎小辫。大火柴说头发太短扎不起来呀，小火柴抱着大火柴的腿哇哇大哭：“爸爸偏心眼儿，给妈妈扎辫子不给我扎。”于是小火柴顶着一小撮毛跑了。
第一个粉丝的评论来得很快，光头留言：秀恩爱死得快啊大叔！
许博文泪流满面地回：以后再也没得扎了……
许博文就这样把火柴棍小人的故事一天天地画下去了。他在这个谁也不认识谁的世界里。缅怀自己与妻子初相遇于兵荒马乱的少年时代，分享深藏于回忆中的家中小公主成长的一点一滴。嚼碎了过往时光里每一分美好，沉浸在苦楚里细细品尝。
渐渐地，他开始享受越来越多的单身狗在评论中叫嚣：秀恩爱死得快！
他的粉丝居然噌噌噌地涨。
5
许慕安读私立外国语学校，选修艰深晦涩的俄语，排演俄罗斯舞台剧，喜欢栩栩如生的俄罗斯娃娃。
她在转发了近百款俄罗斯娃娃的照片之后，终于在生日这天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
许博文说：“你妈妈工作忙。来不及回来陪你过生日，这是她从俄罗斯出差回来，特意给你带的。”
许慕安欢呼雀跃，片刻又沉寂下来，拿出一张卡说“爸爸，对不起”。
那是一张知名健身俱乐部的白金会员卡，安念的客户送的，她直接同城快递寄回了家，附了便笺定下严苛的标准，督促许博文去找私教锻炼减肥。那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许慕安悄悄把它藏了起来。因为妈妈从来没有送过她礼物。
许博文心疼地揉乱她的短发：“妈妈当然不会忘记你，我和妈妈都爱你呀。”
许慕安道：“可是宴会已经结束了呀。”
许博文一怔，想起安念匆匆回来又走的那天，以及她手里始终没有放下的男装。安念大概曾想过与他共同赴宴，等待媒体将他的身份界定为“著名企业家安念的丈夫”。就像他人介绍某位女性是哪位成功人士的夫人那样。许博文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和安念并肩站在光环下。
不过此时许博文没有感到遗憾，他只是有点可惜那套尺码过于苛刻的衣服。
他从小就是个穷孩子，有一次他们文学社与安念所在的外语社联谊，他在深秋的天气里套了两层同款的校服外套，安念眼尖，盯着他看了好久。即使长大以后，他也总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可能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穷，也可能是没有底气花安念的钱。
他总是做噩梦，一会儿安念的父亲恶狠狠地瞪着她：“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就是为了跟着你受苦的？”一会儿是他虚弱地拉着小婴儿柔软的手：“对不起，爸没用。”
爸没用。
6
日子流水一样地掠过。
许博文的火柴棍小人画得越来越好，这其中光头少年居功至伟。大叔依然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向他悉心求教绘画“技法”，光头被他缠到不厌其烦，迅速举双手双脚投降：“说吧，这次又要画什么？”
许博文答，一段望不见尽头的铁轨，和一亩芙蓉连天的荷塘。
光头敷衍地鼓掌：“好诗意！”
许博文笑道：“过奖过奖，铁轨是运煤专线，荷塘是一片污水池子。”
刚画到一半。许博文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刚看到那个号码，心跳就忽地漏了一拍，待接起来却又听不见任何声响，他的心脏便向崩溃边缘狂奔：“慕安。是你吗慕安？慕安你跟爸爸说句话！”
电话那端凝滞的空气流动了，许慕安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爸爸”，而后像是终于放开了心胸，惊天动地地哭出声来。而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原本要说些什么。在许博文那满怀了默契和安全感的问询声中，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许博文最见不得女儿哭，他喊：“慕安别怕，待在那别动，爸爸马上过去找你！”
十来分钟后。许博文一把将校医务室里哭成了花猫的许慕安揽进怀里，上上下下地检查着。班主任急匆匆赶来解释：“许慕安把班里一个男同学打了。那孩子鼻血到现在还没止住……”
“对不起张老师，”许博文抬手制止了班主任的控诉，“我的孩子我最了解，她不是强势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伤害同学。为什么不让孩子自己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呢？”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许慕安想起小时候许博文为她念睡前诗，柔和缱绻，润物无声，她心里原本那纷繁的委屈忽地就淡去了，仿佛终于找到了生存于世的底气：“他故意摔坏了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就给了他鼻子一拳。”
其实在给许博文打电话之前，许慕安首先联系的是安念，她很平静地道歉说妈妈对不起，那个俄罗斯娃娃被同班的男同学摔坏了。安念大概正忙着去开会，不甚在意道：“坏了就让爸爸重新买一个，这种小事用不着特意征求我的意见。”
只是小事吗？
许慕安没敢向她讲打架的事，换了许博文的电话，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是因为摔坏的娃娃？害怕爸爸因她打架生气？还是……
许博文确实生气了。他拉着许慕安径直进诊室质问那个男同学，为什么要故意毁坏他人财物，难道不知道那个娃娃对许慕安来说很重要吗？
男同学鼻子被棉花塞住，说话瓮声瓮气：“我的鼻子也很重要啊，许慕安应该赔偿！”
许博文等的就是这句：“好吧，你们各自重要的东西都受到了损伤。同学之间，冤冤相报何时了，就此扯平吧。”
“凭什么！”男同学急了，“那个娃娃是盗版的，清清楚楚标着‘MADE IN CHINA，她不承认那也是事实。怎么可能和我鼻子一样金贵！”
恍惚之间，诊室里的时间静止了。
7
许博文感触到许慕安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压抑在喉咙里的微微的哽咽。
她流转在眼眶中的不知所措的泪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了板凳坐在男同学面前。“你长鼻子的意义是什么？”不等对方回答，许博文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对，闻遍世间百味。那么娃娃对于许慕安的意义是什么？是一份她期待了很久的视作珍宝的礼物。纸币的意义是什么？它本身不具有价值，却可以被用来支付。知道吗？你不只摔坏了一个娃娃，你毁掉了它深藏的价值，而你的鼻子很快就会康复。”
许博文意味深长地指了指他通红的鼻子。
男同学几乎哭出来了：“许慕安，对不起。”
许博文又转向许慕安：“你也有做得不恰当的地方，天下没有讲不通的道理，不论何事，一旦动手你就是理亏。”
许慕安也认认真真地躬身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的。”
事件完满终结。
许慕安后来问许博文，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为什么知道打电话的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要来校医务室里找人？
私立外国语学校管理十分严格，学生每天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交手机，在校期间对外联络基本靠公用电话。许博文第一次参加家长会，就将校内所有公用电话挨个儿寻访了一遍，记下了所有的号码，而老师联络家长基本是用手机，所以在接到从校医务室打来的电话时，他差点犯了心脏病。
他说，对不起啊慕安，爸爸眼光太差，这次长了教训，下回一定不会再买盗版了。
许慕安皱着鼻子，将四分五裂的娃娃工工整整地排在丝绒盒子里：“不，爸爸。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它更美的俄罗斯娃娃的了。”
8
网红晚宴的邀请函是和一份品牌合作意向书一同到来的。许博文欣然接受了邀请，转头婉拒前来洽谈的合作方：“不好意思啊，我家的財政大权不在我手上……”
后来不知怎地，这个品牌的业务人员顺着工作室的藤蔓，找到了安念那里。
同时，安念收到了来自女儿的一条短消息：“妈妈，‘肥仔的罗曼蒂克的作品，你看到了吗？”
她好奇地用手机扫了一眼，当时就定在了公司走廊里。
人物依然是火柴棍小人，两个小小的人儿坐在画幅的右下角，大背景是色彩清远的风景，还有一段铁轨，一亩荷塘。
那是他们少年时代的景色。位于郊区的寄宿式中学，偶尔组织郊游，那天她玩得很疯，和一帮人一起去爬铁路高耸的路基，又跑去一路之隔的烂荷塘里摘荷花，这时候有个少年跑过来，问，同学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知道这个少年，她在社团联谊会上见过他，他在深秋的天气里套了两件同款的校服外套，却从未卸下坦率的笑容。她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他回，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有活力的女生，有一瞬间突然觉得，如果不来跟你说句话，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当时就想，天啊，这人长大了一定是奇葩。
可是自己究竟是怎么栽在这个奇葩手里的呢？
人来人往的公司走廊上，安念将永远也开不完的会议抛在脑后，顺着时间的线索，浏览那些笨拙的火柴棍小人漫画，突然间泣不成声。
她这些年走得太快，似乎已经离这个家很远了。
9
我扒掉口罩，拨了拨刘海，无惧记者的长枪短炮。向网红宴会的舞台走过去。
许博文和安念正站在台中央。
许博文是平凡的家庭煮夫。安念是功成名就的企业家。
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
关于许博文的故事，有的来自我的亲身经历，有的来源于未经证实的道听途说。有的是我日日夜夜不负责任的思索揣摩。我讲得语无伦次，能不能讲到你心里去，我不在意。
我悄悄摸出手机，删掉了ID中的疑问词，改成了“许慕安-是的”。
慕。爱慕的慕。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不爱安念，那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许博文。反之，如果有一个人不爱许博文，这个人也绝对不是安念。
当然也绝不会是我呀。
编辑/姚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