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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大烟的外公

2018-08-02张杨月娥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9年6期
关键词:毒瘾鸦片手艺

张杨月娥

我在新加坡离我家不远的公共汽车站候车,一张海报吸引了我的注意。海报上面是双半攥着成爪状的手,显然是有个人痛苦万分地想“挣出困境”。海报上的词句提醒大家不要吸毒。我想起已过世的外公。

外公和蔼可亲而又慷慨,以做泥水匠为生,手艺精湛。初次到我们家的人看到他砌的厨房和浴室,对他高超的手艺都赞不绝口。他干活赚了钱,总会买些好吃的糕点回家,赚得多的时候,还会给他六个外孙儿女每人五毛钱存入扑满。然后他会坐下来,向我们详细解说他砌了什么房子.在工地交了些什么朋友,以及别人念给他听的一些新闻——他是文盲。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

至于丑恶的回忆,则是看到他中午时分在被窝里发抖,鼻孔流涕,张着嘴,口水流到给汗水浸透的枕头上。要是家里没有大人,我们几个孙辈就会在他拉上了帘的房门口轮流探头进去,看他情况怎样,有好几次,我们用手帕把自己储的钱包好,塞到他手里,央求他收下,但他总是推回来。我们童稚的心中,希望这少许钱能替他换来一点安适。

原来外公是抽鸦片的。他赚的钱几乎都花在这种陋习上。有钱的时候,他会抽些比较好的鸦片;钱不多,他就买些劣等的鸦片丸,每天吞服几次。他没有私蓄,有时候无工可做,连鸦片丸都买不起,就会出现毒瘾发作的症状。

一开始像是感冒,掉眼泪流鼻涕,然后脸上不由自主地抽搐,两手发抖,连喝杯茶都会打翻。毒瘾发作最厉害的时候,他会把自己锁在房里,把钥匙从门缝推出门外。我们可以听到他在房里痛苦呻吟,也知道我们无能为力。他安静下来之后,我妈妈或者哪个阿姨阿婶就会进去扶他上床。此时他状似神志不清,但我知道他完全感觉到自身所受的痛苦,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们也痛苦。这就是吸毒最残酷的副作用:身边的人——父母、兄弟姊妹、儿女、孙儿女、朋友——跟着受苦。

外婆到死的时候都没有原谅外公吸毒。他们是1920年从中国大陆到马来西亚谋生的,后来外公开始抽鸦片,把他们两人的愿望都烧成泡影。我妈妈是5个孩子中最长的一个,12岁就要工作赚钱帮补家计;我几个阿姨也没能读几年书,只舅舅上完中学。在外婆看来。由于外公抽鸦片,注定了下一代的生活不会比他们自己的好多少;又一代的人沉沦在贫穷和困苦之中。

我12岁那年问过外公怎会染上毒瘾。“我真蠢,以为可以换来快活日子,”他充满悔意,“我那时像是在躲什么,也从没想过会上瘾。我这辈子全赔上了。”

他这几句话陪着我成长,让我对毒品从来不会有什么好奇心,不论朋辈怎样怂恿,我都绝不会试一口大麻或迷幻药,或任何毒品。

外公78岁死于呼吸系统疾病。他有大半生是抽鸦片过的。我会常常怀念他,但是想起他在床上发抖的样子又不禁鼻酸。外公这恶习最令人心痛的一面,是他以为抽鸦片可以日子过得快活,到头来却适得其反,断送本来可以得到的幸福。毒瘾使亲友对他绝望,使他丧失尊严。现在我明白了:当年他不肯收我们孙辈给的那一点钱时,眼中流露的尽是羞愧和耻辱。想到这里,我心中哀伤又起。

(方楠摘自美《读者文摘》[中文版]199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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