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托尔，白日将尽

2018-08-01镜子

南方人物周刊 2018年22期

镜子

汽车从波黑驶入黑山共和国，山峦就变成了层层叠叠的深色——不是那种郁郁葱葱的森林，也不是阴天时连绵的高山草甸，而是那种成片的黑色巨石。“难怪要翻译成‘黑山啊。”我在心里感叹。

黑山英文名为“Montenegro”，台湾地区音译为蒙特内哥罗，大陆和港澳地区则索性按照它在拉丁语中的意思译为“黑山”。世界上有幾个国家能直接靠名字展示自然风光和精神气质呢？黑山一下子就攫住了我的好感。

我这趟要去的是南部的峡湾科托尔。这里山峰耸立，又因蜿蜒的地形而将亚得里亚海拥抱在怀。汽车甫一经过新海尔采格，大海熟悉的湿咸气息就扑面而来。科托湾在阳光下宛若一个严肃的巨人，山体沟壑纵横，没入深蓝色大海又沉默不语。而当我经过里桑，那种威严又变成了寻常山村的平静。夏日微风吹拂，来此地避暑的人们正穿着泳衣躺在海边晒日光浴。海中的圣乔治岛和岩上的圣母岛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使整个白昼都幻化成了一个曝光过度的梦，那么清晰可见又那么遥不可及。而当我最终到达科托尔，那种虚幻的气氛又落在地上，变成雾气迷蒙的海、悬崖上耸立的修道院和古城里随意溜达的猫。

毫无疑问，科托尔是一个非常休闲的海滨小城。清早薄雾茫茫时，可以看见白色的船帆规整地排在码头，傍晚天色渐暗时，它们又在粉色的云霞下归来。和生活在内陆地区的巴尔干半岛人相比，这里的人们好像都被大海洗去了戾气。不管是早间市场卖樱桃的店家还是中午在树荫下乘凉的人们，脸上都带着轻盈和善的笑容。

我猜这都是大海的缘故吧！我去过二十多个国家，能初步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住在内陆的人们总比海边的人们紧绷一些，我见过的风景中，鲜少是连大海都无法治愈的。

第二天傍晚，我就和住在同一家青旅的伙伴们包了一辆车，前往峡湾高处看日落。汽车每往上攀爬一步，看到的景色就比先前雄伟一些。到达终点时，我们赫然发现整个科托峡湾都展现在了眼前：山体在5点的阳光下呈现刺眼的白，芒草在山坡上随风摇摆，而眼前的海其实更像是被四面环绕的大河，莽莽苍苍、弯弯绕绕、不知归途。我们来到一处废弃的军事基地，爬上屋顶向远处望去，一切就像宇宙初生般看不见尽头。其中一个伙伴打开音乐，开始在废墟上毫无章法地跳舞。以前我总喜欢荒野中绝对的安静，将这种劲爆的旋律视为仇敌，但当我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在旷野中肆意摆动身体时，我突然感觉自由降临的方式未必是润物细无声的。如果此刻他能够快乐，如果此刻我们一起跳舞也能感到快乐，那又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呢？我们很快加入，像一堆亡命之徒一样欢呼、雀跃、不自量力地挑衅。如果音乐能流到身体里，那就随着那一瞬的感觉唱啊、跳啊、肆无忌惮啊，不要节拍、不要规则，不要有谁来告诉我你应该怎样，甚至都不需要任何注视。

山体巍峨，空中还有老鹰盘旋。我汗涔涔地走到半山坡的芒草里大笑，像解绑了所有束缚的原始人。那一瞬间我觉得，以前接收过再多要珍惜时间的教诲都没用，要真到了那种让你流连忘返的时刻，你才会由衷地感叹：白日将尽啊，青春也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