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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选择不玩这个游戏呢?

2018-08-01邱苑婷

南方人物周刊 2018年22期
关键词:果儿猫猫大理

邱苑婷

在大理的十天里,除了猫猫果儿学校,其实还有许多另外的教育探索实验也在拜访之列。其中有一个片段,虽是枝蔓,却念念不忘,请容我写在这里。

要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蔬菜教育社区”。它甚至比猫猫果儿更不像学校,名副其实地驻扎在几亩菜园内。蔬菜教育社区的创始人被称为“菜妈”,性子爽朗身体壮实,皮肤被晒成健康的铜色,约十年前带着年幼女儿来到大理时,她从当地农民那租来了一亩菜地,心无旁骛,扎扎实实地跟农民大哥学种菜,翻地、播种、除草、挑大粪施肥……总之,整个过程十分接地气,充满身体的劳苦而绝没有半分浪漫与田园气息。

为了女儿上学,她逐步做起蔬菜教育社区。一开始只是几个家庭松散的菜园互助,后来因教育观念不完全相合,每家各自另找出路,而如今蔬菜教育社区的幼儿部已能保持每年二十余人的正常运转、小学与中学部都有生源(虽数量不多)、每年夏令营爆满——尚不完全成熟但在持续进化探索中,这和大多数创新小微学校的发展路径类似,暂且不表。

参观蔬菜教育社区的那天下午,菜妈刚打开菜园门,一群膝盖高的小孩就蜂拥而上大叫着跑过来,“菜妈菜妈”地团团抱住了她的大腿。“菜妈你看,我的红色消防车!”一名小男孩坐在一块红色塑料滑板上,两腿在土上蹬,浑身脏兮兮但毫不在意。幼儿部木屋前的空地上有一片圆形蹦床,有小孩爬上去使劲地跺脚蹦高:“菜妈你看我!你看!”空手爬树的,在树之间绑的粗绳上晃悠走绳索的,攥着绳子哧溜从树上滑下来的……每个小孩都欢脱得像猴儿,而菜妈,分明就是猴王——上蹿下跳拽绳子用稻草编花圈,玩的功夫一点不比孩子差。

我们在菜地里边走边聊,直到看见蹦床上,一名强壮的小男孩把另一名男孩反压在身下,使劲把对方的脑袋侧按在蹦床的橡胶皮面上——处于下风的小男孩完全动弹不得。我看着有点怕,不停把眼神瞟向菜妈。两个男孩都是九岁左右的样子,但被压的男孩明显比另一名要瘦弱。

但菜妈还是继续着原来的话题,丝毫不以为怪的样子;而看见我们朝蹦床的方向走来,男孩们也完全没有“大人来了赶紧停手装成一派和谐”的意思。又过了半分多钟,瘦小男孩已经被憋得满脸通红。菜妈终于说话了:

“如果你还有力气,你就使劲反抗他!”

菜媽语气波澜不惊,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菜妈接着说:“如果你实在不行了,就拍拍他。XX,如果他拍你了,你就要松手。他们拳击格斗比赛都是有规则的哈。”

强壮的男孩继续保持压制动作,但是点了点头。他被汗打湿的短发一缕缕贴在苹果一样的红润脸蛋上,表情却没有凶狠和霸道——我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恃强凌弱的“欺负”,纯粹是一种释放力气的畅快。

半分钟,一分钟……瘦男孩一开始还尝试扭动身体逆转局势,无奈力量确实被碾压,他继而选择保持体力忍耐。约两三分钟后,他拍了拍另一个男孩的背。没有纠缠,强壮男孩很自然地松开手站了起来。很快,两人心无芥蒂地投入了第二轮对战……

在拳脚相搏的整个过程中,偶尔男孩们还会回过头来问一句:“菜妈,我可以踢他的脸吗?”“我可以用脚绊他吗?”

菜妈说:“在泰拳里是可以的,但是在格斗、拳击里就不行。不同的竞技会有不同的规则。”

瘦男孩再一次被强壮男孩压倒在身下。这次,不需要菜妈多说,瘦男孩撑不住时拍拍另一个,回合结束。强壮男孩一脸胜利者的喜悦,菜妈冷静地说:“你也别太得意,说不定下次他就能打过你了。”

不是压抑,而是把某种本能的暴力冲动,顺势引导成文明形态的竞技,菜妈与孩子间的一来一回几近四两拨千斤。我不禁想,如果在其他受体制规训的环境下成长,这个体内与生俱来了发泄不完的能量和力气的孩子,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会长成什么样子?

微信推送了猫猫果儿的文章后,许多人表示质疑:文章是不是只呈现了美好?没有足够财力今后不能送孩子出国的话,普通家庭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怎么能保证师资?

虽然不出意料,但从类似的质疑中,我还是看到了满满的生存焦虑与学历焦虑。其实,做这种决定的大部分家长也是普通中产家庭,并不是外界想象的“实现财务自由的上层”。有家长接受采访时无奈表示:“外界觉得我们‘精英,我也不知道自己精英在哪了?也需要工作赚钱养家啊。”

如果你恰好在北京、成都、广州、深圳、厦门、青岛等城市,这样的家长更可能就在你身边。之所以做出不同决定,说白了差别在于观念和勇气,绝不仅是经济实力。他们的胆子更大,对未来的心态也相对更放松,最重要的是,他们清楚自己在下一代的教育中最想要的是什么。最坏最坏的情况,既没钱送出国,也没有学籍参加高考,那就自力更生找事情做吧。一个身心健康、兴趣能力充分发展、能很好地寻求社会资源协助的人,哪怕没有学历等一切外部头衔、光环,也会找到自己的人生出路。

而这样的人,也频繁地在我身边出现,有的是朋友,甚至有的是我过去的采访对象——这便足以证明他们没被社会淘汰,也并不是“只顾快乐没有能力的人”。不过这样便落入焦虑者的圈套了,因此我最好还是这样说:谁说人生不可以没有“能力”地活着呢,好像会交朋友会谈恋爱便死不了——所以说,有爱人的能力,难道不是最重要的能力吗?

不过,之所以选择大理和猫猫果儿学校作为文章主角而不仅是北京或广州等随意一所新教育学校,还有另一层有趣的社会背景,是基于大理1990年代后的外来移民潮现象。这也使得猫猫果儿的实践,与其他城市的新教育实践相比更多了一层社会实验的意义。比如有朋友问我,把孩子送进新教育学校的家长,看起来理想主义,但有没有可能更是“目光长远的现实主义”呢?

我说,确实有,或许还不少,北上广之类的大城市更多。但大理,有嬉皮士啊!他们没什么钱,但是活在当下开心就好啊!为什么选择新教育?生了个娃长大了,总得让他找个地方玩吧?

你看,多放松。教育选择的背后,首先是大人们为自己选择的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及对他们所相信的社会形态的用脚投票。有采访对象跟我说:“你知道为什么猫猫果儿的老师能这样去对待孩子吗?因为首先,这些老师就被当作‘人对待了。他们有自己的兴趣,有自己的生活,有个笑话甚至说,他们抽烟文身喝酒玩摇滚但他们是好老师。”

接触下来,你觉得没错。他们的人性被充分尊重和释放了,而不是被压抑——就像蹦床上那两个用尽全力格斗的小男孩。

精英、优渥重要吗?那是体制内的游戏奖励。如果,有些人选择不玩这个游戏呢?

说起来,孩子不管怎样都会长大,要成长的是大人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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