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印记
2018-08-01方丽芬
方丽芬
窗外的树木不断向后隐去,十里之外,汽车开始上坡并持续在山谷间盘旋。左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它们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或大或小,呈条块状把山脉切割成无数峰峦,并随着汽车的移动变换着它们的样貌。
山路又弯又窄,汽车像蜗牛在爬行,缓慢而费力。道路弯转处,师傅总是不停地按着喇叭,以免与迎面扑下的车辆发生亲密的接触。每次交汇都是精彩的太极表演。“山区的雾说来就来,如果遇上云雾,那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你看不到山,看不到路,看不到道路中心線,只能跟着感觉走。”带我们上山的老师傅目视前方,熟练地操着方向盘,低声陈述着。从他看似平静的话语中,我却听出命悬一线的冰凉与心灵深处的震颤。
山腰处,师傅停车让我们欣赏“抽象壁画”,右侧岩石像石壁拱护着蜿蜒的山路。乌灰的岩石有深褐的斑痕从上而下,像古铜色的石门锈上了隐形门帘。斑痕之间,无数细纹纵横勾连,像丹青圣手们绘就的一幅幅抽象壁画,经过千万年的风吹日晒、雨打水磨,终于成就了今天的模样。
肩负行囊的摄影师、画家和考古学家慕名而来,他们摩挲着,叩击着,赞叹着;画家们挥毫泼墨,在画架上勾勒着;摄影师变换着捕捉的角度;考古学家则在石壁前晃动着他们的显微镜,这是当年的红军游击队没有想到的事情吧?在饥寒交迫的战争年代,谁有心思去欣赏眼前的美景?
山路左侧是一米高的水泥防护栏,凭栏而立,两侧青山绵亘,青山之间,无数山谷从四周向中心聚拢,然后抛向远方。山谷尽头,绿毯蓝天相接,灰白的建筑群依稀浮立。仔细辨认,竟然是云霄县城,我甚至读出我家的位置,仿佛可以看见小区的阳台。开了大半天的车,县城居然近在咫尺,真是居高望远呀。
山峰像绿毯呼吸冒泡,有灰白的岩石点缀,像绿毯绣着白花。这里风光旖旎,蓝天白云与青山绿树勾勒出开阔大气的浩浩青山,令人神思骀荡。在这偏远的革命老区,人们大口地吸着清新的空气,嗅不出遗留的硝烟,也闻不到战争的气息,红色与战场似乎与它沾不上边。
汽车右拐,我们打算先探访乌山第一站——桥头村“坪坑伏击战旧址”。一路草木丰茂,屋舍俨然,清渠川流,渠水清澈,蓝天白云映照其间,似与水藻鱼虾嬉戏。闭眼遐思,微风吹拂,大家搜肠刮肚,设想当年战争的情形。
没有断壁残垣,没有苍凉颓败,没有战争的痕迹。我们甚至怀疑,是不是历史的误载,然而事实早已明察,从那套《闽粤边区三年游记战争史料汇编》,这里的战事早已了然于胸,如今只是实地察看。
今日的乌山已成为著名的果蔬基地,这里海拔高,温差大,空气好,果蔬甘甜绵软,又因土壤富硒,利于身体健康,发展果蔬自然占据优势。穿过现代果蔬园区,一块花岗岩石碑在阳光下巍然矗立,那是赖新水一九四七年题写的“坪坑伏击战旧址”。
二十年来,心中的困惑挥之不去,中共闽南地委机关应该设置在芗城区芝山公园这样人口密集的城市中某个交通便捷风景秀美环境安静的景区,怎么会安置于穷乡僻壤的山洞里?我不知该向谁请教,又该如何提问,担心这样的问题会贻笑大方。几次瞻仰凭吊扫墓,看到大家神色凝重,态度肃然,不好贸然发问。几次文学采风,不是人多嘴杂,就是来去匆匆,因而一直存疑。
机缘总是垂青于有心探索的人,去年夏天,市老促协、市老区办、市文联联合采访了革命老区,在有关部门的陪同下,我得以重走红军路。循着崎岖的山路,大家攀石援木,摩石叩壁,步步惊心,人人沉思。
通往中共闽南地委机关旧址的道路有三条,红军古道是最艰险的一条,从石缝下弓背进入,一路伛偻穿行,有些路段巨岩压顶,离地不足半米,大家只好摘下背包,在没过脚踝的溪涧里跪爬前行,稍一不慎,汗湿的衬衫在岩石上一刮,就能粘上一层褐色的苔痕。
微弱的手电筒没有穿透力,大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摸黑前进,步伐不敢跨大,脚板不敢重踏,生怕不小心就被溪涧里的水晶屑割破脚底。大家都希望能捡到水晶,可是又不敢怠慢,人们敛声屏气,仿佛一出声就有猛兽迎面扑来。
穿过水晶洞,与秘密通道在入口处交汇,两条道路合而为一,随即进入一线天。几块巨石拔地而起,把蓝天切成细缝,岩下是不足半米的小径,穿行其间,阴凉舒爽。乌灰潮润的崖壁布满苍苔,苔里缀着石橄榄,有同游者说那是养兰的肥料,他们提袋收集着崖壁的青苔。
我们一鼓作气,走出了一线天,回首崖壁,一块浑圆的石头夹于两壁之间,看似摇摇欲坠,却又不知保持了几千万年,风化的石罅中,有劲柏傲然伫立,树冠苍翠。
岩石之上,一块巨岩巍然高耸,那就是红旗岩,红旗岩海拔1051米,在乌山山脉中并非最高,但足以傲视群峰。登高望远,红旗猎猎,仿佛凯歌高唱。群峰匍匐,登高望远,大有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之感。
红旗是战争中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的标志,红旗不倒,信念长存。在海拔1051米的岩石上护旗,该要多么强健的体魄。乌山的云雨说来就来,刚才还是烈日当空,眨眼间白云四起,随风翻涌。大家如坠云雾,伸手不见五指,浑身凉飕飕,牙齿也咯咯响,若不是身强体壮,谁能抵御这样的风寒?
我们慌忙下了山,循着幽暗潮湿的山洞,终于走出了秘密通道。巨石之间,土地平坦,可容数百人,这就是中共闽南地委机关旧址。平地上空无一物,看不出旧机关的痕迹,当年的遗物早已陈列于“乌山老游击队员之家”,寂寂的岩石上镌刻着卢叨1991年12月旧地重游时题写的一首诗“五十年前举义旗,清泉洗我战时衣。三光政策何为计?亿万农民起惊雷。”
大家登上两块对峙的岩石,每块岩石都可容纳百人,人们在岩石上歇息闲聊,走过崎岖幽暗的密道,大家都有“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轻松欢愉。岩石之间相距数十米,人们提高声调才可自由交流,有说脑门被岩石划到了,有说臂膀挂彩了,大家还龇牙咧嘴,仿佛一副受撞的痛楚之状。
片刻小憩,大家列队登临卢叨墓前,凭吊革命烈士,缅怀革命先烈,聆听当年的英雄故事。正是眼前的这位地委书记,与王汉杰组成指挥部队,召集闽南支队长李仲先等在这里展开了一次次的战役。
在“坪坑伏击战中”,中共闽南地委机关接到群众报告,驻水晶坪坑仔尾的省保安第二总队第二大队第五中队向各保派挑夫,翌日要开到公田大队部集中。时任中共闽南地委书记的卢叨立即召集闽南支队支队长李仲先等开会研究,决定在坪坑村附近利用有利地形伏击。
虽然敌方出了点意外,以卢叨和王汉杰为首的指挥部队还是下令吹响冲锋号,顿时,手持土炸炮、短枪、长枪的埋伏干部从树林里、水沟中、山坡下冲入敌群,敌人死的死,伤的伤,俘虏的俘虏。战争结束,闽南支队和地委机关干部大获全胜,还缴获了不少军需物品,并且无一伤亡。
大家对这样的战争唏嘘不已。看惯了影视战争,仿佛它们都那么遥远,然而望着上坡上长眠的英杰,聆听着阻击战的故事,人们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似有厮杀之声在耳边回荡。祖国大地的彻底解放,正是无数的英烈,经历无数的战役,驱尽鞑虏妖魔,护住美丽山河,守护百姓安全。
追忆往事,畅想人生,大家默默地沿着红军古道下了山。一个小小的山洞,就是当年的警卫哨;几块岩石拱立,就是当年的看守所;还有镌刻在崖壁上的炊事房,你无法想象当年的样貌,那么简陋,寒风,苦雨,烈日,霜雪,毒蛇,猛兽,种种恶劣的环境,就得消耗不少體力,何况还得集中精力,关注敌人动态,随时准备冲锋陷阵。这些年轻的战士,他们家里都有妻儿老小,有曾经的美好人生,有憧憬的美好未来,如今一切搁置,只是全心全意,尽职尽责地守护这片大山。
在老游击队之家,我们怀着敬仰的心情接受了红色的洗礼。在20世纪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中,乌山是南方一块红旗不倒的革命根据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结束后,党在这里成立了云和诏县委,组建红军闽南第三团、第九团、闽粤边独立营、闽南抗日挺进队和闽粤赣边区总队等革命队伍,建立革命根据地,在远离党中央的情况下,与国民党进行了20多年的生死搏斗。
解放战争开始后,中共闽南地委移驻乌山,指挥闽南地区的斗争,直至闽南解放。在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中,许多共产党员、红军战士和乌山人民前赴后继,英勇奋战,为了革命的胜利,为了共和国的诞生献出宝贵的生命,其中乌山地区为革命牺牲的干部900多人,死难的老区群众3100多人。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乌山红旗,铸就了历史丰碑,铸就了乌山之魂。
流连于美丽的乌山,徜徉在蓝宝石般的天池,这里峰秀、谷幽、石奇,飞瀑悬挂,涧流穿梭,湖泊星罗,云雾缭绕,植物密布,动物穿行,这片原生态的净土引来了无数的探险者前来挑战,也有无数的行人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凭吊英烈,观光揽胜,愿英杰们永垂不朽,愿多姿多彩的乌山美景成为人们的心灵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