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之眼：库尔贝与现实主义

王雪

摘 要：人不可能独立于世界而存在，历史由人创造，经人传播。现实主义是西方艺术史上波澜壮阔的一章，作为一种时代产物，它是在19世纪中期欧洲激荡的民主革命运动和自由思想下催生的产物。但又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映射在各个时期，文艺复兴中带有人性温情的绘画雕塑，16世纪尼德兰博鲁盖尔对农民生活的描述，以及17世纪荷兰风俗画家等面对下层生活的反思，一直到19世纪库尔贝的现实主义。回归自然，反映现实的创作在西方艺术的各个阶段皆有程度不同的体现，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库尔贝对法国19世纪的现实主义具有引领性的作用，他敏锐的眼光始终犀利观察着这个时代，坚持自己的原则，寻找艺术的方向。本文将从法国现实主义兴起的社会背景、库尔贝现实主义观念如何形成以及库尔贝对艺术真实性的理解并结合作品《采石工》来论述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

关键词：库尔贝；现实主义；真实性；采石工

一、法国现实主义兴起的时代背景

19世纪是欧洲历史性的转折点，现实主义运动作为一个伟大的艺术流派在1848年二月革命之后逐渐形成，于1855年由库尔贝正式提出。其在本质上来说并不是库尔贝的个人发明，而是一系列历史事件和社会革命的产物。

19世纪的资产阶级日益强大，他们的财富已然成为国家支柱，但政治上仍处于第三等级上的权力明显无法参与国家的统治与管理，同时还要满足贵族挥霍奢侈无度的生活。资产阶级的不满与反抗最终导致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推翻了封建王朝的统治。这是资产阶级与君主专制政体之间的较量，代表着法国人民对自由、平等、人性的向往，同时更是一场艺术与文化的巨大革新。大革命后产生的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一定程度上为我们带来了现实主义。1830年巴黎“七月革命”爆发，资产阶级成功推翻波旁王朝的封建统治，资本主义因而在法国高速发展。工业上的迅猛发展使得资本家们腰缠万贯，各大企业相互竞争，无数手工业者，小业主纷纷破产倒闭。工人失业，农民以及小土地所有者要面临国家沉重的徭役赋税、苛捐杂税等等不公平待遇，这直接导致底层工人阶级、农民、手工业者的生活日趋艰苦。社会危机的加深，使得全国上下反对七月王朝的斗争更加激烈，要求改革制度，实行社会变革的呼声越来越高。全国各地，工人罢工、暴动、示威游行层出不穷。各阶层之间冲突不断，革命势在必成。政治经济制度的变革必定影响着当时文化和艺术的发展。然而，当资产阶级夺取国家政权后，革命的主体劳动人民的利益依旧没有保障，他们仍然处于社会的底层，处于弱势的一方而苦苦承受生活的艰辛。

在人类发展的长河中，任何时候，物质与精神都是相融相生。动荡也好，和平也罢，代表人类精神世界的物质载体永远存在着。或是中世纪琳琅满目、繁华簇拥的教堂一瞥，或是与宙斯、雅典娜等神性的交流，抑或是对路边的采石工的写实描绘。时光飞逝，国家政权更替，社会变革，工业革命带来的科技化，人类还没来得及去感受一种时代便被告知毁灭。能真正看清一个时代，敢于发声的人是屈指可数的。库尔贝正是为数不多能用艺术帮助大众看清社会、敲响警钟的人。当历史被遗忘，唯艺术永生。

二、库尔贝现实主义思想的形成

库尔贝1819年出生于法国位于路易河畔的中型城市奥尔南，父亲是一个较富裕的中产阶级地主，母亲是位务实的妇人。对库尔贝后来的艺术思想影响最大的是他祖父，他是一位1793年法国大革命共和党的退伍军人，是伏尔泰的追随者。库尔贝从小在祖父的耳濡目染中长大，从小便形成了叛逆而勇敢的性格，敢于与既定模式规范斗争。他曾经跟随一名神父学习素描，后来到贝桑松皇家高中读书，受教于古典主义大卫的忠实信徒。不过库尔贝却并不以为然，他不愿意接受一成不变的固有模式。

1839年前去巴黎学习法律，却爱上了卢浮宫，决定弃法从艺。他模写过文艺复兴的威尼斯画派，研究过17世纪尼德兰艺术家同样喜欢浪漫主义德拉克洛瓦。不过至始至终他并不是全盘接收而是带着自己的见解，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绘画技法的磨练而不是一味追寻前人的光辉。众星汇聚的艺术史长河中，库尔贝最喜爱的仍然是忠实描绘自然、乡村生活的荷兰风俗画家和17世纪西班牙画家穆里略以及法国画家夏尔丹等。熏陶带给了库尔贝更敏感的感受力，先辈大师和自然是他最好的老师，一方面是创作技巧手法上的训练另一方面是社会生活人性带来的灵感和思考。两者完美的结合带给了库尔贝革命者般的艺术基础。

1855年巴黎成功举办世界博览会，法国自17世纪以来逐步取代意大利成为欧洲文化中心。艺术当然是重心，博览会展出了28个国家数以千计的画家代表作。然而没有人想到在这个博览会上落选的两幅作品后来竟成为了法国乃至世界艺术史上的里程碑。古斯塔夫·库尔贝的《画室》和《奥尔南的葬礼》被博览会拒之门外，库尔贝一气之下自费租用场地，在博览会旁的木屋里举办了首次个人画展，共展出四十幅作品，将库尔贝的艺术生涯推向高峰，对于现实主义来说更是开创性的一年。

“我曾经豪无偏见地研习过古代与现代的作品，也没有受到什么特别根生蒂固的技法与学院派教诲，我也不愿再模仿别人所创下的风格作品。只希望自己能从对整体传统的绘画知识与了解中抽离出来，以传统为根基，合理地、特别地创造出属于我自己的个人风格。”1855库尔贝的个人宣言。也许有人觉得过于自负狂傲，但这也恰恰说明了这位有着冷静头脑和犀利眼光的独行侠明确表达了要逃离宗教、贵族和学院的捆绑。

三、真实性

在19世纪动荡的法国政治社会中，库尔贝经常结交普鲁东等具有民主思想的进步人士，生活经历使他始终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并结交了波德莱尔、尚弗勒里等艺术理论家，创作的题材更是关注普通大众的生活场景。《在奥尔南的晚餐后》是库爾贝第一幅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品，作品的问世仿佛一颗重石掷入湖面，立刻引起了以德拉克洛瓦和安格尔在内的艺术家的关注。作品以大尺幅的画面描绘了最普通的生活小场景——晚饭后的四位乡间绅士或打盹或弹琴或发表言论，且四位都是包括作者在内的身边人。这种曝露现实，不加任何粉饰，甘心冒犯传统而坚持自己原则的方式可能很难被重视造型、画面感的安格尔接受了。库尔贝在创作生涯中，不向传统艺术规则妥协，建立自己的原则和主题，更不逃避巴黎动荡的时局，毫不掩饰时代的现实缺陷，他热衷于用画笔讲述身边的最普通最平常的人和事。他成为了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的一面旗帜。从本质上说，现实主义作品的目的是为了让观者重新思考“现实”，现实主义艺术家们关心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状态，他们拒绝那些传统的，虚构的，骄奢的主题和那些看不见、不真实、不属于现实生活的场景。现实主义家们认为只有那些人们亲眼目睹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真实性”是现实主义的最基本特征，这是一个被广为人所知的概念。事实上，不光是现实主义，其他流派依然对“真实性”持有崇高的热情，风俗画家、自然主义、浪漫主义等在再现生活真实和对生活外观的模仿方面与现实主义有着共性。伴随艺术的不断发展，现实主义所体现的“真实性”与其他流派的不同越来越显著。这里的真实不是仅仅将所看所触眼前的东西一分一毫不差地表现在画面上，现实主义不是写实，写实并不是其唯一创作手段。即使都使用写实技法，古典主义，浪漫主义、风俗画家和现实主义在表达对象方面及绘画的目的方面都明显不同。现实主义尊重的是真实的生活，不描绘贵族英雄和神，不美化现实，否决过度理想化和过于浪漫的形式。现实主义画家们对周围生活细心感受，用心关注这个世俗而琐碎的世界，工人和农民是他们最主要的描绘对象，他们像中世纪的信徒般虔诚热情而又充满崇敬地完成每一幅作品。并利用客观描绘现实以揭露社会生活的本质。

四、从作品《采石工》看库尔贝

库尔贝于1849年冬创作《采石工》，一件带有明显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却给予我们更多思考。1845年库尔贝在给好友弗朗西斯·韦的信中提到：“当我驱车到圣德尼城堡去作风景写生时，在路上看到两个碎石的工人，我停下来，脑中突然出现了绘画的灵感。”“七十岁的老人正佝偻着身体在工作，他的头上戴着草帽，粗劣质料的裤子是由补丁所补成，在他破了的农夫鞋中，一双蓝色的破袜子露出了他的脚跟。老人跪在地上，年轻人站在他身后，那是因为一个刚做完了工，一个才刚开始。”所见即所思，普通的一闪而过的劳动画面被库尔贝捕捉到，然后不加任何额外的粉饰，不冠上任何头衔。图中两个主角，一个脸被掩盖在草帽之下，另一个则以背相对，画面并未强调情绪上的张力，也并没有借着破口的鞋帮和补丁衣物来诉说命运的不公。他就那样真实地将所见的一老一少两人创作于画面上。这里所说的真实，并不是讨论衣物质感多么写实多么呼之欲出，不是皮肤多么毛孔可见。而是库尔贝在那个处于中产阶级资本主义胜利的时代能为劳动人民发声，能看到别的艺术家看不到的东西，看到时代的软肋。库尔贝的作品很多都遭受非议，描绘劳动者的场面是其中代表。

在那个中产阶级社会地位初尝胜利的时代，艺术批评者认为这些作品反映了画家过激的社会主义观点。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争论，库尔贝如此回应说“我想要真实的诠释人们的风俗、观念和面貌，创造一种属于我所生活时代的‘活的 艺术——这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标，绘画艺术的对象只存在于那些看的见摸得着的东西之中，画家应该把他的天赋应用到他所处时代的思想和事情中，绘画在本质上是一种具象艺术，它是对现实和现存事物的再现。要想我画一个天使，必须找个天使给我看看。”

对于拥护现实主义的知识分子来说，劳动人民的日常才是他们切身感受到的东西而不是神话人物的爱情和圣经故事。并且以劳动为主题的创作在19世纪的艺术家中很受欢迎，如米勒的《拾穗者》，作者美化了画面的色调、气氛令人感到圣经般的启示，讴歌了劳动的高贵。但库尔贝的作品中却丝毫没有任何程度的美化与暗示和愉快的幻想。《采石工》是法国现实主义绘画的里程碑，库尔贝在构图和技法上十分简单而直接，通常情况下，使用调色刀和大笔触进行快色着色处理，从而形成粗糙的表面肌理。但是这种创作手法在传统艺术家看来简直是无法理解的粗鲁。当时的评论家因此指责他“野蛮又粗俗”，但是谁能想到这种“粗俗”的作画方式却影响了后来的印象派艺术家。

五、结语

库尔贝说过：“我希望永远用我的艺术维持我的生计，一丝一毫也不偏离我的原则，一时一刻也不违背我的良心，一分一寸也不画仅仅为了取悦于人，易于出售的东西。”在19世纪，政治科技工业思想多方面复杂混乱，库尔贝看到了整个时代中最容易让人忽视遗忘的角度，用他的生命他的思想和原則，在一次一次被拒绝被打击中依然坚守阵地，坚守心中的执着。他是时代之眼，是19世纪法国现实艺术的领航者。

参考文献：

[1][美]克雷纳·马米亚.加德纳艺术史[M].李建群等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3.

[2]何政广主编.库尔贝[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3]朱志刚.映射的存在——现实主义[M].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

作者单位：

湖北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