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佩兰意象浅析
2018-07-30冉广梅
冉广梅
摘要:《离骚》中频繁出现的香花芳草意象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这和周代礼乐文化的威仪之美息息相关,同时也与楚地的佩饰传说密不可分。其中佩兰意象的运用尤为突出,它不仅是代表君子高洁品质的佩饰,更体现了古人对兰文化的崇尚。
关键词:《离骚》;佩饰;香草;兰;文化意蕴
我国古代往往诗、骚并称。“诗”指《诗经》三百首,“骚”即《离骚》,常用以泛指以屈原创作为主要代表的楚辞。继《诗经》以后,楚辞无疑是辉煌于诗史的又一面大旗,在两千多年来的文学史和文化史上留下了长远而深刻的影响,而《离骚》也被历代文人视为经典,享有盛誉。
在《离骚》中,香草美人意象更是得到普遍的重视,屈原不仅赋予了它们丰富的象征意义,更代表了抒情主人公的忠贞品质和峻洁人格。
抒情主人公荷叶为衣,芙蓉为裳,披江离,佩秋兰,朝 搴木兰,夕揽宿莽,饮兰之坠露,餐菊之落英,行于兰皋 ,止于椒丘,种蕙草,植留夷,惯用美好饰物以为常……。可以这样说,屈原着力刻画的是一位香花芳草浸润缭绕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但为什么主人公总是以香草为佩饰呢?这与周代礼乐文化和楚地的佩饰传说是密不可分的。人类佩带饰物,从原始社会已经开始,进入文明社会以后,这种习俗继续存在,并赋予了佩饰新的象征意义。周代创造的礼乐文明崇尚威仪之美,玉佩就成为了贵族威仪之美的重要标志。《礼记·玉藻》记载: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与玉比德焉。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 组绶,士佩繻 玟而缊组绶,孔子佩象环五寸而綦组绶。这里对贵族各个阶层所佩玉饰的质地、颜色以及用以贯玉丝带的色彩都做了具体的规定和说明,体现出鲜明的等级观念。礼乐的威仪之美,通过各阶层玉佩的差别显示出来。由此可见,屈原在《离骚》中对佩饰给予高度关注,把它作为重要的表现对象,是对原始文化和周代礼乐文明传统的继承,有其历史渊源和大的文化背景。
但《离骚》中反复出现的配是不是以玉为佩,而是由香草制成的,这和楚地先民对植物佩饰的崇尚有着直接关系。楚族发祥于江汉流域,在楚地的神话传说里,先民对佩饰有着特殊的关注,他们认为人和他的佩带物能够进行生命感应,所佩带的物品会把本身的生命能量传导给人,使人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对疾病具有免疫力和抵抗力。这在《山海经》一书中,体现得尤为突出,《山海经》提到佩饰具有药物功能的记载共6处,其中5条是在楚地及其相邻领域。
《山海经·南次一经》开篇有这样的记载:
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 ,佩之不迷。
《山海经·西山经·西次一经》也有如下记载:浮山,……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已厉。据后人校注,可知“招摇之山”、“浮山”都是指楚地或与楚地相邻的地区,可见楚地先民对植物佩饰是极为崇尚的,因此《离骚》中为什么反复出现香草佩饰的谜团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离骚》中,共提及植物23种,而香草占绝大多数,有17种:兰、芷、椒、蕙、荃、荷、江离、木兰、宿莽、菌桂、留夷、揭车、杜衡、秋菊、薜荔、胡绳、琼茅;恶草仅6种:菉、葹、茅、榝、萧艾等。香草中以兰出现次数最多,达7次,其中以佩饰意象出现有3处:
(1)“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2)“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3)“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为什么要选择用兰来做主要的佩饰意象呢?这是深受古代兰文化影响的结果。
兰,因其生于幽谷,孤芳自赏的习性,一直享有花中君子的美誉,多用于形容一个人高洁的品格。但在古代,人们对兰的崇拜曾经达到了崇拜图腾的程度。但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这种崇拜慢慢淡化,兰图腾的辉煌也就渐渐变成了遥远、浅淡的历史了。
《左传·宣公三年》有如下记载:
初,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余,尔祖也。以是为尔子,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辞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将不信,敢征兰乎?”公曰:“诺。”生穆公,名之曰兰。……
穆公有疾,曰:“兰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兰而卒。
这个传说是讲郑穆公出生、得名到最后去世都与兰有着密切关系,“梦兰生子,刈兰而卒”。这是最早流行于郑国的兰图腾故事,虽然后人对这个故事有很多不同的解释,但无论是从怎样的角度去看待这个故事,都不能离开图腾文化,一旦抛开兰图腾文化,就无法理解这个故事中兰花的神秘性和特殊性了。因为在这个故事中兰就是郑穆公的个人图腾,就是他的保护神。
除了作为保护神的个人图腾,兰在古代还有男女相爱,生子之祥的内涵。《楚辞·九歌·少司命》中有“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暗示出兰花与男女“目成”相爱的关系。
而《左传》中郑穆公的母亲梦兰生子,并且这个儿子后来还做了国君,因此后来妇女怀孕得子,就有了一系列“兰图腾”崇拜留下的美称,如梦兰、征兰、兰兆、吉梦征兰等等。随着兰文化内涵的不断发展,这种神话中的图腾文化,也开始逐渐介入、渗透、扩展到贵族生活的各个领域,其中最主要的标志就是纫兰为佩。而兰的象征意义也从最初的?除邪恶、得子护魂的图腾形象逐步向审美、教化的形象转变。
《礼记》中记载王朝庆典时云:“诸侯执薰,大夫执兰。”薰,指经过薰灸的兰花,其香味更加醇浓。由此可见“兰”已成为贵族上流社会中人人必备的饰物。到《风俗通志》记载汉代尚书奏事竟然“怀香握兰”,显然时对前一礼俗的延续。
《离骚》中多次提到佩兰,其实也是对兰这种审美、教化功能的体现。既然“兰”可以作为审美、驱邪之饰,当然也可以作为定情信物了,“结幽兰而延伫”,正表明编结兰花,苦苦期待,等待美人出現,则赠与之。而《礼记·内则》还从反面突出了兰花的情爱赠遗功能,“妇人或赐之茝兰,则受而献诸姑舅。”说明当时赠兰之风之盛,妇人成家后还有人赠之茝兰,一示其爱。此外《礼记》还有“佩帨芷兰”之说,《离骚》又提到“蕙纕”,说明当时以芷兰为帨,以蕙兰为香囊,已十分普及了。
综上可知,《离骚》中反复多次出现佩兰意象,不仅和周代礼乐文化的威仪之美息息相关,同时也与楚地的佩饰传说密不可分。而且还深受古代兰文化的影响。佩兰意象的运用,不仅是代表君子高洁品质的佩饰,更体现了古人对兰文化的崇尚。
参考书目:
[1]闻一多:《离骚解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2]朱彬:《礼记训纂》,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
[3]朱季海:《楚辞解故》,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4]上古真人:《山海经》,西安:陕西旅游出版社,2006年。
[5]王逸 :《 楚辞章句》, 岳麓书社,1989年。
[6]左丘明原著,陈戍国撰 :《春秋左传校注》,岳麓书社, 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