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与邯郸娃娃剧团的一段情缘

龚青　王振国

2018年3月5日是周恩来总理诞辰120周年。因筹办“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与文艺家关怀邯郸娃娃剧团图片展”，有幸结识了王振国老师，他是当年邯郸娃娃剧团的一名小演员。“娃娃剧团”是人们的习惯称呼，因剧团主要由邯郸戏曲学校豫剧班十几岁的小演员组成，周恩来总理第一次观看他们演出时曾亲切地称他们为“娃娃”。

长期以来，振国老师为搜集、整理和保存这些弥足珍贵的历史照片和文献史料付出了不懈努力，为展览的成功举办奠定了重要基础。同时，也正是随着对这批珍贵照片及文献史料的接触与深入研究，近60年前，周恩來总理亲切关怀娃娃剧团小演员的一幕幕动人情景清晰地呈现出来，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小演员们幸福成长的年代，重温了共和国总理对地方戏曲小演员的那份殷殷之情。

“这些娃娃演得好！”

1959年6月1日至5日，周恩来总理在河北邯郸地区视察。6月2日晚，周总理在邯郸地委礼堂第一次观看邯郸戏校豫剧班和平调落子剧团的演出。

邯郸戏校位于古城邯郸西北角的小王庄村，1958年4月，戏校开办了豫剧、平调落子两个班，一批热爱戏曲艺术、来自邯郸专区各县剧团和业余小剧团的小演员在这里开始了专业学习。

振国老师回忆说：

经过戏校半年多的学习，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小演员已经可以演出豫剧现代戏《朝阳沟》《党的女儿》，以及《穆桂英挂帅》《盘夫》《拾玉镯》《白水滩》等十几部豫剧传统剧目。1958年底，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开始到各县实习演出。

1959年6月初，我们巡回演出归来。6月1日，刚刚欢庆过“六一”国际儿童节，6月2日上午，戏校领导突然通知我们，今晚有重要演出任务，并宣布了必须遵守的纪律。由于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受这样特殊的演出任务，大家都很好奇，各自心里都在暗暗猜想这位领导究竟是谁呢？

晚上8点整，演出开始。先由平调落子剧团演出武安落子《借鬈髦》，后由邯郸戏校豫剧班演出传统剧目《穆桂英挂帅》《盘夫》。我在《穆桂英挂帅》中扮演杨文广。当我出场走上舞台后，早就把戏校领导反复叮嘱的话——“上台后不准走神，不准乱看，要聚精会神地演出……”忘得一干二净了，一眼就看到了前排就座的是敬爱的周总理！周总理身穿一件半旧的短袖白衬衣，正兴致勃勃地观看我们的演出。

在观看演出过程中，当周总理得知主演豫剧《穆桂英挂帅》《盘夫》的主要演员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小演员时，边看边连声夸奖：“这些娃娃演得好！演得好！”演出结束后，周总理走上舞台，一边与我们这些小演员亲切握手祝贺，一边和蔼地询问：学戏多长时间了？多大岁数？能演几个戏？由于当时我们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见到周总理，心情特别激动和紧张，对周总理的问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陪同的省、地领导向周总理汇报说：“孩子们学戏才一年多，都只有十几岁，能演出十几个剧目。”周总理高兴地说：“好！好！年纪很小，演得很好！在党的文艺方针路线指引下，我们的第二代成长得挺好嘛！”周总理当时还对陪同的领导说：让孩子们到北戴河去演出，请在那里避暑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都看看我们这些娃娃，看看我们的新生力量。

正是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和热情推荐下，这些主要来自普通农家、正在学戏的地方戏曲小演员，有了一次次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及众多文艺大师的亲密接触，留下了一段段幸福而难忘的美好记忆，也成就了一段段美谈佳话。

1959年七八月间，邯郸戏校豫剧班第一次赴北戴河为在那里避暑的老一辈革命家与文艺家汇报演出。郭沫若观看演出后，对小演员的精彩表演赞叹不己，连声夸奖：“好！好！学戏未久，前途大有希望！”8月19日，郭沫若为邯郸戏校豫剧班亲笔题名“东风居0团”。

从北戴河演出归来，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小演员，又荣幸地在家乡邯郸为毛泽东主席汇报演出。

1959年9月23日傍晚，毛泽东主席乘专列从郑州抵达邯郸。当晚，在邯郸地委礼堂观看地方戏。第一个剧目是平调落子剧团演出的武安落子《端花》，毛主席称赞这出既轻松活泼又富有浓郁生活气息的落子小戏打破了舞台清规戒律，是出好戏。1960年，天津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一部由三个剧种三出戏组成的戏曲舞台艺术片《蓓蕾初开》，武安落子《端花》为其中的一出戏。影片公映后，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反响。第二个剧目是东风剧团演出的豫剧《黄金蝉》，谢长春和董秀香两个十几岁的小演员把这出武戏演得妙趣横生。毛主席一向喜欢看武戏，这次看到孩子们演武戏，更是很有兴致。最后一个剧目是东风剧团演出的压轴戏豫剧《穆桂英挂帅》。当身着戎装、挂帅出征的小演员胡小凤唱到“穆桂英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时，毛主席询问陪同的地委负责人：“扮演穆桂英的孩子多大了？”当得知只有13岁时，他高兴地夸奖说：“13岁的孩子演53岁的穆桂英，演得好！”演出结束后，毛主席当即指示让孩子们到北京参加建国十周年献礼演出，让全国人民都看看我们的新生力量。

周总理家的“小客人”

中南海西花厅，原是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父亲一一摄政王载沣住过的西花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里成为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工作和生活的地方。直到周总理最后一次住院离开这里，他在西花厅工作和生活了26年。

26年间，周总理在西花厅招待了很多客人。1959年10月20日，西花厅迎来了一批“小客人”，他们是邯郸东风剧团的小演员。当时，东风剧团正遵照毛泽东主席的指示，在北京参加建国十周年献礼演出。

据振国老师回忆：

10月20日那天，北京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上午剧团接到国务院办公厅打来的电话，说是下午4点，周总理、邓妈妈邀请我们这些孩子到家里玩玩。听到这个消息后，正在练功的我们一个个欢呼雀跃，十分激动。

下午3点半，周总理、邓妈妈派车来接我们。大家早已穿好了新布鞋、新衣裳，系上了鲜艳的红领巾，等候在住地门口，高高兴兴地上了车。一路上，我们透过车窗，看到十年大庆后的北京街道上，依然锣鼓喧天，人潮涌动。

车到中南海后，邓妈妈早已站在通往西花厅拐弯处的一条马路路口等候我们。下车后，我们一齐围拢在邓妈妈身边，她热情地和我们一一握手，并亲切地说：“可把你们等来了，欢迎你们！欢迎你们！”说笑间，我们簇拥着邓妈妈向西花厅总理家走去。

邓妈妈边走边向我们讲述西花厅的故事。她还向我们解释说：“总理正在办公室，有点儿工作没有处理完，等一会儿就来，大家先休息一会儿。”邓妈妈热情地把我们让进会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早己摆好了我们爱吃的糖果、核桃和苹果。邓妈妈还亲自为我们抓糖果，拿水果，还风趣地对我说：“今天到我家里来的，就你一个男孩子，你是男孩子的唯一代表，你要代表没有来的男孩子多吃一点儿。”邓妈妈一边说，一边将糖果塞满我的小口袋，还反复嘱咐我：“把糖果带回去，给没有来的小朋友吃。”邓妈妈慈母般的关爱，使我们心中洋溢出一股股幸福的暖流。

正当我们聚精会神地听着邓妈妈的亲切教诲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总理来了，总理来了！”我们急忙迎了出去。只见周总理身穿一身半旧的灰色中山装，正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我们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似的，一起簇拥到周总理身旁，纷纷向周总理问好，周总理也热情地和我们一一握手表示欢迎。

交谈中，周总理仔细地询问我们的姓名、年龄、什么地方人。周总理还亲切地一会儿抚摸着我们这个，一会儿又拉着我们那个，使我们感到像回到了家里，感受到了慈父般的温暖。

周总理还耐心地向我们介绍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等京剧大师的学艺经历，教导我们说：“旧社会学习艺术不容易，到处受有钱人的欺辱，挨打受气，被人看不起。你们现在多幸福，生长在新中国，是新中国的儿童，一定要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你们要好好向老师学习，要听毛主席的话，要勤学苦练，好好为人民服务。”

谈话中，周总理还特别对我们说：“要利用这次来北京演出的机会，好好向北京的艺术大师们学习，多观摩他们的演出。同时也要向在北京参加献礼演出的各地方剧种的艺术大师、名演员学习。最后，周总理还亲切地说：“你们是祖国的新一代，是社会主义的新生力量。这次在北京多演几场，让首都人民和一些老人都看看你们这些娃娃。”

分别前，邓妈妈非常理解我们这些“小客人”的心情，满面笑容地对周总理说“与孩子们合个影吧”。周总理连声答应：“好，好。”就这样，我们兴奋地簇拥在周总理、邓妈妈身旁，在周总理家会客厅前的台阶上拍下了这张珍贵的合影照片。

首次晋京演出

遵照毛泽东主席的指示，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1959年10月，东风剧团和平调落子剧团首次晋京参加建国十周年献礼演出。剧团带来了《穆桂英挂帅》《盘夫》《红娘》《黄金蝉》《宇宙锋》等多部优秀传统剧目，在中南海国务院小礼堂、怀仁堂、中国科学院礼堂、中国文联礼堂等地方演出了几十場。

小演员的精彩演出赢得了文艺界人士和首都观众的赞誉，1959年11月24日和27日《北京晚报》上的两篇报道记录了当时的社会反响。其中，《东风吹起来的幼苗》一文写道：“他们今年国庆节在北京汇报演出的时候，胡小凤在穆桂英接了印后的长达20分钟的大段唱腔，高低缓急宛转自如，使观众又惊讶又喜欢。”另一篇《豫剧（穆桂英挂帅）拍完》报道称：他们到北京献礼演出，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和喜爱，不少人看过他们的演出后，反映“看着看着，就忘记他们是孩子了”。

小演员的表演，不仅受到文艺界和首都观众的称赞，更是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喜欢，他们为与新中国一同成长的戏曲小演员的进步感到欣慰，并从这些地方戏曲小演员的身上，看到了戏曲人在新中国社会地位的提高。1959年10月，周恩来、董必武、林伯渠、谢觉哉、陈毅、邓颖超等在中南海国务院小礼堂观看演出后，提议让孩子们拍部戏曲电影，让全国人民都看看我们的年轻一代。

同年11月，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为东风剧团拍摄了戏曲艺术片《穆桂英挂帅》。演员全部来自东风剧团，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岁。53岁的穆桂英由13岁的胡小凤扮演，她成为新中国戏曲影片中第一位年纪最小的女主角。戴着苍苍白发套、近百岁高龄的佘太君由王爱焕扮演，她也是一个戴着红领巾、一脸稚气的小演员。同时新影厂还为杨文广的扮演者、年仅13岁的牛淑贤拍摄了新闻专题片《多才多艺的小演员》。此外，这些小演员的演出、拍电影和其他一些生活片段也被摄入了当时的“新闻简报”中，中国唱片社还为小演员录制了唱片在全国发行。东风剧团一举成名，蜚声剧坛，誉满京华。

“一年多没见，孩子们进步不小”

1960年12月，位于邯郸戏校不远处，一座在当时属于高标准建设的剧场一一东风剧场建成。郭沫若为剧场亲笔题名。从此，东风剧团的小演员有了新的、专业的排练演出场所。

1961年4月29日至5月14日，周恩来总理在邯郸地区调查研究。4月30日晚，周总理、邓颖超亲临刚刚落成的东风剧场观看演出，周总理边走边风趣地说：现在条件好了，剧场盖得不错，北京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也没有这么好的剧场。

当晚，东风剧团的小演员为周总理汇报演出折子戏《茶瓶记》、传统剧目《斩秦英》，平调落子剧团演出折子戏《天仙配》等。

振国老师回忆说：

演出开始后，周总理对每出戏都看得十分认真，当看到折子戏《茶瓶记》里的小丫环春红拿的道具不是茶瓶时，总理便向陪同的省、市领导指出：“茶瓶记，茶瓶记，为什么不拿茶瓶，拿个花瓶？”演出直到晚上11点多才结束，周总理走上舞台，热情地鼓励我们演得不错，同时又对陪同的领导说：“一年多没见，孩子们进步不小。”

第二天，正逢“五一”国际劳动节。这一天，古城邯郸沉浸在欢乐的节日气氛中。上午，邓妈妈来到我们新的住地。她一下汽车，便亲切地把我们几个小演员搂在怀里，高兴地说：“总理工作忙，有事不能来，让我来看看你们。我代表总理向你们问好，向你们致以节日的祝贺！今天，咱们一起欢度‘五一国际劳动节。”在剧团党支部书记宋云峰的陪同下，邓妈妈从排练场走到宿舍，又从宿舍走到食堂，走遍了剧团的每一个部门，对我们的艺术成长和学习生活情况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我们倍感幸福，也深受鼓舞。

当晚8时半，周总理和邓颖超在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处书记、省长刘子厚，副省长阎达开，邯郸市委第一书记庞均，邯郸市市长刘琦等陪同下，来到邯郸市各界人民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大会会场一一邯郸市工人剧院，与邯郸人民共度“五一”佳节。

会前，周总理在工人剧院会客厅亲切接见了邯郸市著名的工农业劳动模范。庆祝大会后，周总理观看了东风剧团和平调落子剧团的精彩演出。

当晚，东风剧团演出了《宇宙锋》等几个折子戏，平调落子剧团演出了《对绣鞋》。演出结束后，周总理、邓颖超在有关领导陪同下，走上舞台亲切接见了全体演出人员，并与演职人员合影留念。

娃娃剧团的小演员不仅受到周总理、邓颖超的关爱，还在周总理的热情推荐下，多次进中南海、赴北戴河为毛泽东、刘少奇、朱德、董必武、林伯渠、徐特立、谢觉哉、陈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汇报演出，受到老一辈革命家的亲切关怀与谆谆教导。同时还荣幸地受到郭沫若、茅盾、老舍、曹禺、田汉等文坛巨匠的关怀指导，受到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等京剧大师的口授亲传。小演员们不负众望，在从艺之路上勤学苦练，博采众长，表演艺术水平日臻成熟。

1963年10月，东风剧团又一次晋京参加国庆献礼演出，距1959年首次晋京演出已经过去了4年。当年的红领巾己成长为青年团员，小演员己成长为青年演员。4年里，他们经过不断学习和积累，已经能演出80多部大小剧目。4年前，13岁的“小朋友胡小凤”还只能主演《穆桂英挂帅》，今天她已经能成功塑造《虎符》中的如姬、《武则天》中的武则天、《老山羊》中的樊梨花、《斩秦英》中的公主、《宇宙锋》中的赵艳蓉等20多个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和性格的舞台人物形象。当年13岁的“小红娘牛淑贤”，今天也同样能够塑造《拾玉镯》中的孙玉娇、《老山羊》中的薛金莲、《斩秦英》中的詹妃、《武则天》中的上官婉儿等多个鲜活的舞台人物形象，她有着“上台浑身是戏”的美誉，是个多才多艺的演员。

东风剧团的小演员之所以能在演艺事业上不断成长进步，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众多文艺大家的支持，无疑是重要原因。他们不负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的殷切期望，秉持戏曲人的社会责任和文化担当，也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

1989年，周恩来总理首次观看邯郸戏校豫剧班演出30年后，当年娃娃剧团的主要演员已成长为豫剧表演艺术家，可谓“一代新枝己成材”。当年因主演豫剧《红娘》一炮打响，被邓颖超称赞“把红娘演活了”的小演員牛淑贤，以折子戏专场及新编神话剧《夜叉女》荣登第七届（1989年度）中国戏剧梅花奖榜首。第二年，当年因主演豫剧《穆桂英挂帅》一举成名，被周总理夸奖“演得好！年纪很小，艺术很惊人”的小演员胡小凤，以新编历史剧《芙蓉女》及折子戏专场荣获第八届（1990年度）中国戏剧梅花奖并列第一名。

（文中照片由王振国先生提供）

[作者龚青为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王振国为邯郸群艺馆研究员（退休）]

责任编辑 周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