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撞上良知：怎堪失意医生“心魔”难渡

正梅

2016年3月8日上午，云南省临沧市一家三甲医院，一台手术正等着外科主任陈尚明，可他却莫名其妙地失联了！其家人报警后，前任外科主任王朗进入警方视线。审讯中，王朗供述陈尚明已被其所害。

王朗曾是陈尚明的领导，两人亦师亦友。王朗本来准备在升上副院长后，将外科主任的职位交班给陈尚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原本关系亲密的两个人反目成仇？2018年3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终审判决，终于使得这起案件真相大白……

恩情撞上良知：是隐瞒还是举报

2014年8月的一天上午，王朗在对一位病人实施肺部切除手术时，手不住地颤抖，竟差点将器械掉落到病人的体内。协助他手术的陈尚明，赶紧顶到主刀医师的位置，帮他成功地完成了手术。

“王主任，你身体不舒服吗？”下了手术台，陈尚明问王朗。“唉，一言难尽！”王朗见旁边无人，说他可能是帕金森症的前兆，在服药，尽力控制。

陈尚明劝王朗不要再上手术台。“不上手术台，我的事业就完啦！”王朗语气中带着失落和不甘。

王朗，1962年出生于云南省大理市，从云南医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云南省临沧市一家医院担任外科医生，当了多年外科主任，他医术精湛，曾被医院派到日本、澳大利亚学习，被称为“王一刀”。

陈尚明家在临沧市，2005年从昆明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进临沧这家医院当见习医生，王朗成了他的老师和领导。王朗爱惜人才，对谦逊好学的陈尚明悉心指导，使陈尚明很快崭露头角。

2012年，在王朗力荐下，经全面考核，32岁的陈尚明成为外科副主任医师。手术台上，陈尚明和王朗紧密配合，挽救了很多病人的生命。

王朗想竞争副院长，到时他会支持陈尚明出任外科主任，这是两全其美的事，陈尚明也心知肚明。尽管王朗一直坚持服药治疗，但他的帕金森症症状还是不断加重。陈尚明私下里主动提出自己主刀，王朗在旁边指導，这样可以掩人耳目，让其他医护人员看不出来，对外仍声称王朗是主刀医生。

王朗知道陈尚明这么做，既出于医生的责任感，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他对此心存感激。不久，他感觉到自己病情有所控制，便想趁此挑战一些高难度的手术，为升迁积累业绩。

2015年7月，王朗全力竞选副院长。7月底的一天，有一台重要的外科手术，王朗决定承担手术主刀的任务。陈尚明担心地说：“王主任，我觉得你这次选副院长问题不大，手术还是我来做吧。”王朗说：“这次我来，你还像过去一样协助我。”陈尚明沉默了。

因担心手术时间过长，给病人做手术前，王朗比平时多服了些药，结果手术刚进行到一半，他就感觉头昏脑涨，看不清病人，双手剧烈颤抖，拿不住手术钳，额头冒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王朗被送进急诊室，陈尚明接着完成了手术。虽然没有酿成手术事故，医院还是对此展开了调查，陈尚明只得如实汇报。王朗因隐瞒病情，不仅失去竞选副院长的机会，还丢了外科主任的职位。

事后，王朗得知是陈尚明向领导汇报的此事，虽然理解他有不得已之处，仍对他感到失望。尽管如此，他还是向领导推荐陈尚明接替主任的位置。

此后，陈尚明和妻子任明丽多次带着礼物去看王朗。陈尚明诚恳地说：“王主任，你是外科的‘一把刀，这个没人能代替和超越。您还要多指导我。”

王朗的妻子已经退休，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昆明工作，并结婚成家刚生了孩子，妻子去昆明帮着带孙子。在陈尚明的关照下，王朗去昆明休养了一段时间，但他仍离不开手术台，帕金森症症状稍微得到缓解后，便回到医院继续工作。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陈尚明瞒着他，为他推掉了不少手术。与此同时，陈尚明凭着过硬的医术和新晋科主任的职位，在当地名声越来越响，人们称他“陈一刀”。不只临沧当地，大理、普洱等地的患者，甚至与临沧毗邻的缅甸边民，也慕名来找他做手术。王朗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陈尚明对他很尊敬，但亲眼看着自己的下属，在权力、名望和口碑上均远远超过自己，他感到深深的失落，既感叹命运的不公，又觉得陈尚明有故意“取代”自己的嫌疑，在发现陈尚明为自己推掉一些手术后，觉得他似乎是在有意刁难自己，处处与自己过不去。

怎堪“心魔”难渡：失意医生迁怒学生

更让王朗恼怒的是，此后，陈尚明在专业上竟也挑战了他的权威。有一次，陈尚明组织科室的骨干医生讨论一起手术方案，王朗对陈尚明提出的方案有不同意见，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陈尚明最终决定采纳大多数医生的建议，以自己的方案来实施手术。王朗认为这是陈尚明对自己的冒犯，是陈尚明故意整他，给他难堪，让他在同事面前下不了台。他当着同事的面，指责陈尚明“忘恩负义”。陈尚明克制着没与他吵，但仍坚持自己和大多数医生确定的方案，这也是他作为一个科主任的职责所在。

王朗心里极不平衡。一次，因为工作上的事，他又和陈尚明公开争执，并当着全科室人员的面，指责陈尚明：“我看你就是一个过河拆桥的小人！要是没有我，你能当得了外科主任吗？”陈尚明忍无可忍地汇报给领导，领导对王朗进行了严肃的批评，王朗不得已向陈尚明道了歉。事后，王朗以自己帕金森症状加重、并伴有焦虑和抑郁症状为由，要求请病假休息。陈尚明批准了他的病假，并安慰他：“王主任，你别急着上班，去昆明把身体好好养一下。”王朗觉得他巴不得自己不上班，他外科主任才当得安稳，心中愤愤不平。

王朗去昆明儿子家休假，但孙子一哭闹，他就睡不好，后来睡眠完全紊乱，精神上更是高度焦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坐立不安，心神不定。他想跟老伴说出心里的苦恼，但看老伴每天带孙子、做家务，没个停歇，儿子、媳妇也忙，他们也无法解除他的心病，他只好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王朗又回到临沧，有时忍不住去医院看看病人。一次，陈尚明当着同事的面说：“王主任，您在家多休息，医院有我们呢。”他觉得陈尚明是在嘲笑他，没好气地说：“你不要妄自尊大，人都有衰老生病的那一天。”陈尚明顶了他一句：“我要是到了那一天，我尊重自然规律。”“放屁！”王朗骂了一句，拂袖而去。此后，他就不愿上医院，觉得去了也是添堵，可回家枯坐着发呆也难受，有时他会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王朗把一切归结于陈尚明的“忘恩负义”，深深的怨恨，在他的心中无法遏制地升腾起来……

2016年3月8日上午9点，医院有一台手术等着陈尚明主刀，他却没来上班，手机关机。同事联系其妻子任明丽，任明丽也正在焦急地寻找丈夫。

原来，3月7日晚，任明丽一直等到23点，陈尚明也没回家，打他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她不放心，一一打电话询问丈夫的同事，得知最后是王朗开车送丈夫回家的。她又给王朗打电话，询问他们在哪里。王朗说他们在一起吃了晚饭后，他开车送陈尚明回家，陈尚明在离家不远的路边烧烤摊前下了车，说是看到几个朋友在吃烧烤，下去陪陪。“应该没事，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王朗在电话中安慰任明丽说。

以前，当病人出现一些特殊情况时，陈尚明经常晚上留在医院值班，但一般都会事先打电话告诉家人，像这天晚上的情况极为少见，任明丽也不好在大半夜里去干扰别人。

直到第二天上午，医院工作人员打来电话，她才知道丈夫失联了！任明丽问遍亲友和丈夫的同事，谁都不知道陈尚明去了哪儿。任明丽急忙向临沧警方报警。随后，临沧警方查阅陈尚明和王朗的通话记录，发现3月7日下午，王朗曾给陈尚明打电话，而陈尚明给一个同事打了电话后，再无通话记录。这位同事告诉警察，当晚，陈尚明曾经告诉他，王朗要请陈尚明吃饭，以缓解两人的矛盾。

警方经向医院相关工作人员调查了解，得知王朗和陈尚明在工作中有过比较深的矛盾，遂判断王朗具有作案嫌疑，对其实施拘留。王朗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说不清当晚的事情，最后在警方强大的心理攻势下，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原来，在2016年春节，王朗把在临沧打工的表弟张正海叫到家里吃饭。在半醉中，王朗主动谈起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现状，说他经常被一个人欺负。“就是这个人让我丢了官，还处处给我穿小鞋。我想让你找几个人去吓吓他，让他以后不敢再欺负我！”王朗提出如果事成，给张正海5万元作为报酬。

张正海疑惑地问：“不会要他命吧？我不敢！”王朗说：“你們只要吓唬吓唬他，最好逼他离开医院，不行就警告他在工作中对人尊重一点，点醒他！或者你们只要把他控制住交给我，我来吓唬他也可以，之后就没你们的事，你们拿钱走人。”

张正海一听，觉得跟打一场架没两样，却能拿到5万块钱，当场答应下来。随后，他联系同村好友白天明，白天明一听报酬如此丰厚也很快答应，并找了一同打工的李任祥，三人觉得“吓吓”陈尚明不是什么难事，还能分到那么多钱，一拍即合。

设局“鸿门宴”：歹念已生人性癫狂

王朗随后将一张陈尚明的工作照交给张正海，三人拿着照片，多次到医院踩点，认准了陈尚明。

2016年3月7日下午，王朗打电话约陈尚明晚上到市郊一农家菜馆吃饭，说要跟他谈谈心。“尚明，我想通了，你也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咱们还是以和为贵。”陈尚明当即答应了。

王朗亲自开着自己的大众轿车，把下班的陈尚明接到那个农家菜馆。席间，陈尚明一次次给王朗敬酒，回顾自己受他栽培的往昔，以及两人之间多年来的友谊，说得眼圈发红，王朗感慨自己时运不济，并不怪他。最后，还是陈尚明抢着买了单。

晚上9点，两人都有些醉意，不能开车，王朗说要找个“代驾”，于是走到一边给张正海打电话。不一会，一直守在农家菜馆旁边的张正海等三人赶到，李任祥开着王朗的车，王朗坐在副驾驶座上，陈尚明本就喝得有点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张正海和白天明两人挟持在了后排中间。

按照事先的安排，张正海、白天明将陈尚明控制后，用扎带将他绑起来。陈尚明瞬间酒醒了大半，他本能地挣扎，哀求王朗：“王主任，你可不能做错事啊！”王朗只当没听见，张正海等三人用透明胶把陈尚明的眼睛、嘴巴封住，用布口袋套在他的头上，再用一只大编织袋将他罩住。李任祥按照王朗的吩咐，将车开到郊外一片树林边之后，王朗让三人下车：“你们走吧，我来吓吓他。”张正海下车后，仍不放心地说：“表哥，你吓吓他就行了，可不能做别的。”王朗冲三人摆摆手：“好了，没你们事了，走吧。”三人慌忙跑到树林边，开走他们租来停放在树林边的面包车，逃回出租房。

王朗其实早就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他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陈尚明勒死，装进编织袋，拖到树林里抛尸。他回家不久，就接到任明丽的电话。但警察第二天便找到了他，随后将张正海等人抓获。张正海等三人交代是受王朗指使，得知陈尚明已被王朗勒死，他们都十分恐惧和悔恨。3月9日上午，在王朗的指认下，警察在临沧市郊那片树林里找到了陈尚明的尸体。

2017年9月，临沧市人民检察院依法提起公诉，指控被告人王朗因与被害人陈尚明在工作和职务调整中产生矛盾，对其怨恨在心，产生了报复杀害陈尚明的念头，并出5万元请张正海找人绑架陈尚明，王朗随后将陈尚明杀害。同年12月，临沧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王朗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王朗认为判决过重，以自己有病为由，向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2018年3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王朗犯罪动机卑劣，行为严密，主观恶性极大，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王朗死刑;判处被告人张正海等三人有期徒刑。

陈尚明的被害，给家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记者还了解到案发后，王朗的家人痛悔没能说服他离职留在昆明，没能照顾好有帕金森症的王朗。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处理。）

[编后]身为医生，眼看着有恩于自己的老师因身体隐患，可能会在手术台上给患者带来生命危险，陈尚明是隐瞒还是实事求是地向医院汇报，考验的是一位医生的职业良知。面对学生合情合理的举动，王朗本应理解，陈尚明对他也多有体谅和照顾。可他却深陷失意之中，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不能及时醒悟，反而迁怒学生毁了他的事业。在他眼里，患者的生命早已让位于他的职业升迁！

这一悲剧，也给身在职场的人敲响了警钟！职场需要责任感，需要良知。在职场起起落落，本很正常，应该主动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而不是让一己私念蒙蔽自己的双眼，最终害人害己。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