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修饰的隐喻
2018-07-23杨曦
摘 要:图片修调是现代社会中最流行的数字媒体技术,其广泛的影响已涉及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本文通过对当下现状的梳理,同时究其历史溯源,试图还原肖像修饰的历史、社会学、美学方面的因素,并展开分析与探讨。
关键词:肖像;修饰;社交领域;摄影术;审美
在数字技术不断发展的当下,作为主要交流方式的一种,图片影像对人类社会的综合影响已逐渐超过文字的作用,有相关研究指出,基于图片影像建立的社交平台,如(ins,snap)在增强社交亲密度方面的作用远超基于文本建立的Twitter等平台。在现代技术的助力下,使用图像精准传达信息已成为每个普通人可轻松运用的技能。然而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在各类数字媒介技术穷尽心力终于达到对真实世界的精准还原的今天,互联网上最流行的软件却是形形色色的图片修调软件。
以国内最流行的“美图秀秀”APP为例,该软件自2016年左右进入海外下载平台,2017年初在谷歌应用商店的下载量就为1000万次,不仅风靡欧美,也广受俄罗斯、巴西等国的欢迎。美图秀秀公司甚至基于海外市场的需求,将使用多年的中文APP图标更换为以英文字母为基础设计的图标。同时,该软件的风靡还受到了西方主流媒体的特别关注,登上了《时代》周刊、《每日邮报》等媒体的评论版。从技术能力来说,在修图软件市场上有融合了Photoshop主流功能的snapseed、photoblender等功能强大的软件在前,图像修调和滤镜的综合实力并不突出,何以在APP市场上异军突起呢?通过数据调查可得知,美图秀秀最受关注的功能为它的手动人像美颜功能。通过该功能,没有任何图像处理基础的普通人能够自如地在软件的算法帮助下对自己的照片进行瘦脸、修身、磨皮美肤、放大眼睛——其终极目的是让用户的图片形象得到快速但又接近于逼真外貌的提升,以此获得社交平台上更多的赞美。
近代心理学研究论述显示,社交媒体上获得的点赞、评论等交互活动能很大程度地降低人的孤独感与焦虑感,美丽健康的个人肖像照片是获得赞美的重要源泉,大量外貌心理学研究就人类的美丽外貌能获得更多的认同感方面已有深入论证。而在新兴的模拟社会平台上,图像修饰处理技术能让那些从出生以来外形上已形成的人群分级重新洗牌,通过修饰的图像能使肖像所有者获得更高的形象评分,这也是美图秀秀这类APP能够迅速获得全球手机用户认可的原因。
可以想见,针对摄影图片的修调一定违背摄影术发明者的初衷,这项将实体世界固化为平面图像的技术一开始是作为超写实绘画的补充而被发明。被称为“摄影术之父”的达盖尔本就是一个造型能力不高的二流画家,有相关资料可推定,在他之前的以写实能力著称的画家维米尔,其所有的画作几乎都借助了摄影器材的前身“画箱”;其他文艺复兴后期的著名画家如鲁本斯、凡艾克等都被指是秘密借助了“画箱”达到对人物的逼真描绘。这也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何西方绘画自文艺复兴后期开始,逼真写实的整体造型水平突然抛物线式提高。
从历史上来看,肖像艺术品写实与否,往往取决于统治阶级对形象的意义界定。如中国古代画论中有云:“夫画者,成教化,助人倫,穷神变策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这段话把绘画形象的功用性提高到了人伦与典籍层面,并超越了人力,图像需要传达承载相关的精神力量,是否形象逼真则不是最重要的。无独有偶,古埃及在绘制权力的集中者“法老”和其他贵族时,基于对其神权的敬畏,都遵从特定的宗教制式而回避个人写实特征,只有在表现低等身份的人时,才出现了高度写实的雕塑。这也说明,形象写实与否,在表现技术之外,某些一定程度上依赖于肖像所有者对其向外界所传递信息的需求。
个人肖像绘画之于西方,真正兴起时间不过文艺复兴后的数百年,基于人文主义的兴起,个人的成就与社会荣誉及联姻需要,肖像画开始兴起——其社会功用性类似于今天的形象照或者纪念照。15世纪末期,波提切利绘制了一幅几乎正面的《青年肖像》,肖像中的青年容颜俊美,头发与姿态优雅,符合当时的完美男性的标准。同一时期,多美尼科·吉兰达约用当时的标准肖像制式、正侧面的特写描绘了权贵洛伦佐家族的贵妇。在这幅肖像的背景中配有一篇悼文,因此可见该肖像可能用于纪念死去的家族成员。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种肖像绘画的格式都被沿用至今,从社交层面来说,波提切利的这种通过动作、轮廓与光影对描绘对面进行优美修饰的肖像风格显然更为流行,而刻板记录原貌的正则面表现法也被保留下来——不再用于遗像,而是入狱照的标准格式之一。这种对自身迷恋的审美倾向很显然建立在古希腊的人文主义基石上。古希腊雕塑家波留克列特斯的理想雕像法则论述了如何利用比例的和谐来展现人体的美——在平面艺术中,这种协调性的运用远比三维的雕塑更易于操控,于是,《青年肖像》式的肖像模式经由波提切利,通过鲁本斯、伦勃朗、安格尔等人的固化,迄今已成定论。
在今天的艺术人像摄影中,伦勃朗式的肖像已成为一种基础审美标准,以至于我们往往评价一件肖像摄影时,会以它“符合伦勃朗模式,还是不符合伦勃朗模式”作为一种依据。虽然这种“脸上有阴影”的造型模式在一两百年前的东方造成过巨大的恐慌,在今天已经没有人怀疑它在美学上的合法性,因为这种模式在大概率下让人看起来“最美”,最美既正义。从神权手中解放出来的西方人最早展开了这种自恋式的个人形象追逐,与中国式“祖像”绘画模式不遗余力地把形象主人的每一颗痣都记录下来的模式截然相反。几乎所有的西方肖像绘画中,主人公的皮肤都是光滑、健康的。能够惟妙惟肖地表现人物神情,同时又能对描绘对象进行智慧的美化的画家,总是能受到贵族们的热烈追捧。著名的油画《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借用马匹弥补了拿破仑矮小的身材,同时用红色的斗篷和陡峭的山形凸显了人物的英雄气概。在这幅肖像中,我们不用细看拿破仑的长相,就能领会到人物的个人魅力,以至于拿破仑看到这幅画后满意到又另外定制了相同的4幅。
摄影术兴起后,一度被当时的主流媒体称为“低级的趣味”,原因即在于与绘画相比,摄影术过于真实地展现了肖像主角的缺陷,波德莱尔将它称为“从属于艺术的低下的仆人”。这种观点的践行者,著名的茜茜公主——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之妻,在其40岁之后开始拒绝拍摄肖像,只接受绘制的油画,可以想见,这位著名的“欧洲第一美女”一定会是当代PS技术的第一拥簇者。
在今天,肖像摄影理所当然地继承了欧洲的绘画传统,我们可以看到,英国王室的每一张对外公布的合影中,考究的光线、背景、服装配色与肤色的修调,无一不体现了王室希望公众接受的形象诉求。同样,一张没有经过修饰的模特照片被摆进商场,或是没有美化过的政客肖像被从官方媒体发布都是在当代社会中不可想象的事。也许这种对“美”的追逐是人类社会的天然属性,从维纶道夫的维纳斯到今天ins上的每一张自拍,人们都在按照一种理想的模板修饰自身的外貌,摄影术带给了人类社会还原真实的能力,图像修调技术则赋予了人类建造理想国的力量。苏珊桑塔格说:“人类无可救赎地留在柏拉图的洞穴里,老习惯未改,依然在并非真实本身而仅是真实的影响中陶醉”。这是美学的终极宿命?还是对人类与生俱来的孤独感的隐喻?很难定论——一切“在时间里发生,因而必须在时间里解释”!
作者简介:杨曦(1980—),女,四川西昌人,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摄影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