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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安徽汉代青铜镜与东方阴翳美的内在联系

2018-07-23王带平

长沙大学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阴翳铜镜纹饰

王带平

(铜陵学院文学与艺术传媒系,安徽 铜陵 244000)

古代人在生活和创作艺术品时通常用线性思维的方式去设计和安排事物,以安徽省博物馆及各市县的馆藏资料为研究基础,综合的考证、分析,找寻其形成的文化基因,弄清其背后的构成法则和阴翳美学意义。

一 安徽汉代铜镜的基本情况

青铜镜作为日常照容器具,是在玻璃镜传入中国以前,较为普遍的家庭生活用品,其造型和纹饰的变化体现了中华古文明的历史。“齐家铜镜”[1]的出现,使得“镜”与“鉴”区分开来,结束了学术上对于古铜镜(照容器具)源起的争论。铜镜,因使用上的需要和图案装饰的精巧,而逐渐被百姓人家所接受;铜鉴,则往礼器、祭祀的方向发展开去,形状更加稳重,功能上更加专一,束之高阁或是高居庙堂。因此,铜镜的数量在一段历史时期内猛增,造型纹样也丰富多彩,种类上更加层出不穷。它是古代工匠客观再现物象的艺术体现,是造法自然的文化载体,更趋于理想化、世俗化,奠定了它在青铜艺术领域的独特地位。

(一)安徽汉代铜镜的历史分期及其纹饰分类

安徽铜镜在汉代大致的历史分期:早期是西汉时期,中期王莽时期,晚期东汉时期。以现今博物馆馆藏的铜镜大致归结为四类:一类是象征圆满、完整、吉祥、美好、富足的圆形镜,此类为多数;一类是方形镜;一类是花形镜;还有带手柄的实用镜。

归纳总结目前安徽省内出土的汉代铜镜的纹饰,可按照图案形状分为二十一类:蟠螭纹镜、草叶纹镜、素面镜、星云纹镜、四乳铭文镜、四乳四虺镜、四乳禽兽纹镜、日光镜、昭明镜、清白镜、重圈铭文镜、日有熹镜、连弧纹镜、铜华镜、丹阳镜、博局镜、画像镜、多乳禽兽镜、神兽镜、龙凤虎镜及其他镜类。以各种题材大致总结为五大类:动植物纹镜、规矩星云镜、铭文镜、神仙灵兽纹镜及其他[2]。

(二)主要纹饰所具有特殊的文化象征意义

安徽汉代铜镜纹饰大体可分为五大类:动植物纹饰、星云纹饰、神仙灵兽纹饰、铭文饰及其他。

1.动植物纹饰:植物有花、草、茎、叶等,更多是吉祥、美好的含义;动物有蝉、鱼、羊、猴、虎、龟等,都有特定的象征含义。譬如蝉纹是生命的延续;鱼纹是丰收的喜悦;羊纹是美好的象征;猴纹是长寿延年的标志;虎纹是虎虎生威、兴旺之意,是农业的保护神;龟纹是王者与先灵交流的媒介;夔纹是引领先灵降临的鼓声;蛇纹是土地的符号;枭纹是死神的代表,是商王、各宗族的守护神等等。

2.星云纹饰:星云纹为钮座外为星云一周,主题纹饰是数目不等的小乳丁,其形状类似于古代的天文星象;用似云的纹饰连成天文星象图案,所谓星纹也有可能是山峰的缩影。这与汉代的神话、长生不老思想的有关。

3.神仙灵兽纹:为神人、龙虎、禽兽纹等,动物与神兽分为象生动物纹和幻想动物纹两种。前者以刻画生活中常见的动物形象为主体,如鱼、羊等;后者则是以先民的主观幻想将现实动物形象嫁接、变异,如蟠螭纹、變龙纹、變凤纹、乳禽纹等,是龙、凤以及一些神话人物,不能将它们具体落实在一个人或具体的动物上,表现了图腾文化和对神的崇拜敬畏,以及向往美好的精神追求。

4.铭文饰是缪篆(汉代篆书向隶书过度和隶书成熟开始大量使用),一般是记述表意。

比较而言,动植物纹、星云纹、神仙灵兽纹是图案类构成;铭文饰则是文字组合,以记述功能为主。其中最具想象力、最鲜活,且有研究价值的一部分是神仙灵兽纹。

通过详细资料的比较、查看,发现不同种类纹饰的构成变化,找寻其中的共性,无不体现“简”“意”“神”“韵”四种独特的东方美学情调。古代工匠们主观的“意”、对自然物象的“简”处理、先人对图腾“神”的崇拜,以及最后显现的古拙之“韵”,通过客观、简练的线鲜明地体现出来。这四者合一的意象造型与阴翳之美的“青”“幽”“醇”“雅”不谋而合。安徽汉铜镜如此精巧之物经岁月沉淀,原有的光泽消失殆尽,古老的气息裹挟着狞厉的纹饰,氧化、发黑、发绿,却意外收获了“青”这般美妙的色彩,其纹饰的浮雕般处理,醇厚晦涩而庄重大气,典雅之美深藏其中。

二 阴翳东方美的源起及其特征

“阴翳”一词起源于中国古代,最早被写作“荫翳”,原是指树木、枝叶繁茂成荫,如宋代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中有关于这一词的记述,“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后来“阴翳”被引申为“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于物与物产生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的一种美的状态。它更多的是现代人“拟古”和向往回归自然的一种原始哲思之美,“所谓的美往往由实际生活中发展而成,我们的祖先不得已住在阴暗的房间里,曾几何时,竟由阴翳中发现了美,最后为了美感,进而利用了阴翳”[3]。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在其随笔集《阴翳礼赞》中第一次将阴翳之美作为东方的审美标准提出。

改革开放之初,西方现代实用美术中的明朗之美深深地影响了东方设计,并将其西化。例如原本传统的东方建筑,有横梁、有四方朝向的屋顶,在其下居住,充溢着浓“暗”的庇荫,受西化后,建筑虽然也有屋顶,却只是遮蔽风雨,更多的设计要求是室内采光充份,尽量减少阴暗;还有器具的制作和设计选择上,模仿西方人用铝、锏等金属来制作餐具,并打磨得耀眼光亮,而古老的东方人更习惯用木质,或是不打磨的银、锡等金属制成,带着深沉的暗淡美。随着当代经济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民族文化意识渐渐觉醒,这个时候,摆脱“千城一面”和强调文化特质是每位艺术家所期望的,阴翳之美恰恰能挖掘其“拟古”的重要特征,仔细斟酌,它涵盖了六个方面的抽象美,分别为“静”“寂”“青”“幽”“醇”“雅”。

“静”是安静、泰然,强调天人合一,超越世俗的个人道德情操,即中国的陶渊明精神,但在另一个侧面强调静与哀的双重境界。它由东方庭院式孤寂的美衍生开来,认为静止之物是美的。

“寂”是一种孤寂、寂寥,是对大自然或人生的感触,深远的幽情,或是说对事物的哀伤和忧愁, 即认为万物凄凉、萧瑟也是一种美,如凋零的花瓣。

“青”这一字古意丰富。可以表示“东方之色”,即春天的绿色;亦可指最深沉的的黑色,如“青丝”;还可以表示蓝色。《荀子·劝学》云:“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后来延伸使用的范畴更广:夜晚灰色的天空,一闪即逝的复杂多变的霞光,自然的色彩变化所呈现的轮廓不清、 朦胧的带有灰色系的 “浊色调” 都被认为是阴翳之美的“青”色。

“幽”表示幽暗、晦浊及深远,亦是曲径通幽之美,它是含蓄的,深远的,神秘莫测的,激起了人们探究它的欲望,与直白相对,显示了东方人内敛的个性和深邃的思想。

“醇”是醇厚、深沉、庄重大气的美。人为的“手泽”(收藏木质器物所说的包浆)或是说岁月遗留的污垢,让器物或是自然之物由内而外泛着古色古香的光泽,这其中凝聚着匠人仔细的琢磨,堆积着悠悠岁月所淤积的沉淀。

“雅”,“雅者,古正也”,出自《白虎通·礼乐》,指标准、高尚、文雅、古趣。

三 安徽汉代青铜镜纹饰与东方阴翳美学特质的联系

以安徽博物馆的大量汉代铜镜实物、文献为研究基础,分析不同时期的造型、纹饰特点的精神文化依托与阴翳之美的内在联系。

(一)汉代青铜镜的造型和图案组合的构成规律

1.以规矩镜为主,圆中有方、方中带圆,“天圆地方,无限广阔。人在其中,微如芥子”。方是刚,圆是柔;方是原则,圆是机变;方是以不变应万变,圆是以万变应不变;方圆合一,无往不胜。如图1博局蟠螺纹镜中的伏螺钮座图案[4],以细线蟠螭纹作基底地纹,辅以铭文线条,圆中带方,寓意着 “大乐贵富,得所好,千秋万岁,延年益寿” 的含义。

图1 伏螺钮座镜

2.纹饰图案组合上的特点:大部分纹饰都以对称、圆满、连续的线性构成形式排列合。如图2早期出土的七角星铜镜[5],图案连续相接的七个角,每个角形状一致,首尾相连,全是基础的几何装饰线性图案;图3缠绕方连四蟠螭镜[6],是安徽境内出土的“楚式镜”纹饰较为精美的一类,它以蟠螭的抽像弯曲线条重叠组合,排列成圆满的意象。

图2 七角星铜镜

3.安徽汉铜镜纹饰中凹凸、互生的纹饰形象与阴阳之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以设计上平面构成的角度观察动植物纹饰、星云纹饰、神仙灵兽纹饰中点、线、面的分配布局不难发现,互生、互补、四方连续、对称以及几何的点线纹饰的均匀组合与成块相结合,构成了图案装饰的重要规律。其整体浮雕似的凹凸、动物形象的互生体现了阴阳之说中你中有我,我中生你的哲学理念,这一点与线性的序列性排列完全一致。

图3 缠绕方连四蟠螭镜

汉代生产条件低下,不得不仰仗自然的恩泽而生存,在残酷的外力面前,敬畏各种不可知的神秘物象是工匠创作的初衷,构造“万物有灵”的形象世界。它的艺术表现无不体现了神力兼并万物的倾向。以“阴阳之说”为始源,问天问地,事事占卜,事事问神,用青铜镜驱鬼敬神,祭祀社稷、祖先,“致其敬于鬼神”。

4.对安徽汉代铜镜中具有典型象征意义的纹饰进行分析整理,发现其具有明显线性意识思维。线性的内涵和外延:其一,一致的空间方向性,各种同类、异类以及多类事物组合,都有意识地追求秩序感,体现出相似律的原则,层层递进,前后相连;其二,在时间上绵延的线,如中国古代音乐和文学的顺时叙事方式。比照此特征,安徽汉代铜镜纹饰在描绘时兼而有之。其粗犷的线条勾勒轮廓略貌取神,营造意境,具有空间的一致性与方向性;同时,纹饰按时间脉络的顺序发展,从粗略转而为华美、精细。

(二)从图案构成的象征意义中找寻精神信仰的依托

综合安徽汉代铜镜主要纹饰的象征形象,发现动物、神仙灵兽纹饰是帮助巫师与神界沟通的动物形象的再现。出现在铜镜上的动物很可能都作过巫师的助理精灵,多半作过祭祀的牺牲。至于一些生活中不存在的蟠螭、蟠虺、夔龙、神虎、虬等神性的动物化身,虽不是自然界中存在的,但也是其他动物形象的综合取舍和变形。其中还有种张开的兽口的纹饰,象征着把生与死、世俗与神灵两个世界划分开来。怪兽吞噬人的主题中怪兽并不是真的要吃人,它是借助动物的神力以通过兽口象征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进入神灵的世界。

选择这些主题物象,并以点线面、高低组合成,有排列规律的纹饰,一方面体现了当时工匠的奇思妙想,另一方面是深层文化基因的显现,找寻其文化起源。这包括有以下几个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其一,儒学的盛行,儒家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其二,楚汉文化的渗透;其三,道家的 “阴阳之说”与“天人感应”;其四,神学的兴起等文化的发展。

(三)汉代铜镜在多方面与东方阴翳美存在内在联系

1.从外观上看,安徽汉铜镜长期处于地下,湿润避光,色彩机理上有赭色偏暗的成分,经年累月,出土后接触空气,再氧化,意外发绿、发黑,收获冷冷的“浊光”,正与阴翳中的“青”“幽”二种高级审美相契合,似乎要感谢时间在空间维度上锻造出的斑驳青绿色调,让美不是单纯停留在铜金属加工的技艺上,而更多停留在时空流转的纹理间。

2.造型构成上的文化内涵与阴翳的理念不谋而合。在外部轮廓上,虽以规矩镜相称,且更多以圆形为主,圆即“圆满”。宇宙之中多以圆为运行轨道和规律,近乎圆形的行星,椭圆的轨道;夜晚月亮的轮廓,从残缺到圆满;树木植物的果实、菩提皆是饱满的象征。规矩镜代表了中正,体现了万事万物以不变应万变的“纯静”和“圆寂”,正是这一精神的化身。

3.在铸造材质的选择上,就收集到的资料对安徽本土的铜镜进行了分析来看,汉铜镜的基本成分含量排行是铜(占四分之三)、锡(占五分之一多)、铅(含量最少)[7],还含有一点硅。这样的比例安排一方面可以使铜镜的造型变得更加坚硬(铜、锡合成能置换多种化合物,比纯铜的基体坚固耐用一些);另一方面让铜镜质地光滑、表面明亮,适合人们“鉴容”使用。铜本是黄色,加入锡则变青,“青近白,故宜于镜”,经过时间的沉淀,这样的材质更加古拙、厚重。青色在古代被认为是玄机之色,是最上乘的色彩体现。如此审美情趣与阴翳之美的东方极色完全吻合。

4.在纹饰构成设计上,古代工匠用其特有的略型写“意”的手法,表现其凝练的神韵,形象生动概括,意趣高古雅拙。加上如此日用品,每天都要手拿、触碰,抚摸,其上更是有“手泽”岁月遗留的醇厚。

汉镜作为铜镜发展史上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对纹饰艺术性、技术性、形式感的要求都很高,同时也包含了当时历史背景的诸多因素,如文化经济、社会政治、时尚风俗、宗教信仰、社会思潮等各个方面的整体反映。从中国人类历史艺术语言系统来看,汉代是一个由神化形式语言向非神化形式语言的过渡时期;是由巫术转型为宗教思维的特殊时期;儒学的盛行,道家的思想、五行学说、阴阳之说等文化思潮相互交融,厚葬之风与神学兴起,让铜镜图案选择的题材内容丰富、广泛,传说、神话、升仙等历史故事以纹饰或是吉祥铭文的方式展现出来,把铜镜艺术推上了一个空前的高度。综合以上,安徽汉代铜镜在外观机理成色、造型构成、文化内涵、材质选择、纹饰图样设计等方面与东方阴翳美的理念相通,其精神内涵超脱了器形之外,与美学中禅宗文化追求的境界不谋而合,更多地表现了造法自然、人与世界的共融,且寄情于物的高尚追求,其古朴深厚、雄浑大气、灵秀飞动的装饰风格,为现代器形注入了更多的理性之美,它在凝练铸造我们民族精神之外,更多地以阴翳之美平复了现代人不安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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