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蛹成蝶的美丽与零落——对《帝王女人》中慈禧女性意识的思考

⊙李 敏 张 媛［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

赛珍珠的《帝王女人》，“描写了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的奋斗历史”①。小说具有较高可读性，然而对赛珍珠研究多集中在《大地三部曲》上，而对于《帝王女人》的研究则相对较少，仅有张媛②，黄橙③等有过探讨。笔者拟从女性意识的角度思考小说主人公传奇的人生。

一、女性意识的觉醒

“女性意识是指女性作为主体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它是激发妇女追求独立、自主,发挥主动性、创造性的内在动机。女性意识具体体现为女性能够自觉地意识并履行自己的历史使命、社会责任、人生义务,又清醒地知道自身的特点,并以独特的方式参与社会生活,肯定和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和人生需求。女性意识将‘人’和‘女人’统一起来,体现着包含性别又超越性别的价值追求”④。

慈禧女性意识的觉醒始于进宫之际，面临爱情还是“尊贵”这个抉择时慈禧选择了后者，因为她想要的不是寻常生活。少年慈禧出落得高挑美丽，“她的体格健壮而不粗糙，鼻子挺拔，眉毛清晰，口型很好且不是太小”⑤。慈禧清楚自己的美貌，但从不张扬，当邻居婆婆夸赞她的美貌时，她总是在心里高兴，却从不表现出来，只是“佯装没有听见”⑥。父亲早逝的慈禧在年少时就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和孀母弱弟寄人篱下，生活得并不轻松。她既要为弟弟妹妹缝补衣服，还要帮助老用人做家务活。这样的生活没有让慈禧变得逆来顺受，却让她变得更加坚强勇敢。聪慧的慈禧早已洞悉了在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一个普通女性的生存法则：一个女性既要忍受来自外部社会对女性的压迫，还要忍受家中丈夫与妻子的尊卑关系。慈禧了解这一法则，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默默认许。进宫选秀是慈禧的一次契机，她突然意识到，进宫是一条可以改变现状，反抗压迫的有效途径，这便是慈禧女性意识觉醒的开始。少年慈禧虽然贫苦，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虽然日子艰辛但慈禧相信她的生活不会一直这样。慈禧想改变这样的现状，但苦于没有机会，而进宫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慈禧不愿安于现状，也不愿止于平庸，她的内心早就种下了女性意识的种子，从进宫这件事开始，这颗种子便生根发芽了。慈禧的潜意识里一直有种权力意识，进宫之前当她的老用人说她会是命中注定的皇后时，慈禧并未做出反驳，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这表明慈禧是带着向上攀升的动机进宫的，而皇后之位也是她所向往的。入宫之前，慈禧就有着追逐权力的野心，而不起眼的黄色兰花在慈禧看来也成了一种心理暗示是“皇家的黄色，一种预兆”⑦。

进宫使慈禧的女性意识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初入宫门的慈禧无权无势，一直默默无闻。可是堂妹萨克达却以亡故贵妃的妹妹之名先成贵妃，再升皇后。堂妹凭借皇帝对亡故姐姐眷念成了后宫斗争的胜出者，与慈禧之间形成了巨大的身份悬殊。她们不一样的等级，不一样的待遇，慈禧只能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计划自己在后宫的未来，她意识到进了宫的女人，要么是默默无闻，要么是风光无限。后宫的激烈争斗使她的女性意识得到发展。慈禧知道，在宫里她不可能独善其身，在皇宫里没有存在感地活着是一种煎熬。堂妹萨克达短短的时间内从一个秀女变为尊贵的皇后，让慈禧知道皇帝的宠爱才是保持体面的方法。堂妹的步步攀升，也再一次激起她对权力的向往，她也不甘心一辈子就在宫里默默无闻。于是慈禧开始打扮包装自己，终于得到皇帝的心。成了新宠的慈禧得到她期盼的体面生活，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咸丰是一个病弱的皇帝，“还没有成人，其男子气概就被毁了”⑧，这成了慈禧的心病，慈禧感到很痛苦，她瘫在床上“七天七夜没有下床”⑨，她开始怀念过去，怀念荣禄，也质疑过这样的体面生活是不是她想要的，不久慈禧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在宫廷的地位会因为这个孩子锦上添花，而她也将永远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无路可退的慈禧意识到，反抗和不屈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代价就是牺牲爱情。想明白的慈禧坦然接受了现实，一头扎进了权力争斗的洪流。她的女性意识也由此开始化为对权力的追求。

从某种程度上说，慈禧的自我选择正是女性意识觉醒的表现。这种自我选择，一方面成就了慈禧的成功，另一方面，她在忘情追求权力的时候忽视了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从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二、女性天性的背离

慈禧女性意识的觉醒却带来与其女人天性的背离，这成了赛珍珠《帝王女人》的悖论和反讽：权力腐蚀了慈禧的女性意识。

首先，为了权力，慈禧用女性的身体承担起了男性的责任。咸丰皇帝病逝，同治帝又年幼，二十六岁的慈禧便代为执政。作为一个年轻的母亲，慈禧也思考过“什么才是她的领域？”⑩是掌管国家的执政者，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可能是出于迫不得已，或是因为放不下手中的权力，慈禧的行动证实了她最终把执政者当作了自己的领域。可是统治者慈禧并不轻松，各种内忧外患让她心乱如麻，朝廷士兵平叛乱却少物资，打仗时如土匪一样抢掠百姓，因此百姓怨声载道。云南省穆斯林的造反也让她烦忧。然而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她女性统治者的身份，因为“中国人信不过女性统治他们”⑪。即使这样，她仍不愿放下权力，为了稳固统治，她要像男人一样刚毅果断，她还要收起女性的柔弱敏感，而这也造成了她与自己女人天性的背离。她常常活在她给自己构建的“王”的身份下，久而久之把自己也活成了一个“王”的样子而丢失了她作为女性的快乐和生活，从而失去了真正的自己。等到慈禧回想过来时，她已深陷权力的泥潭，无法抽身。慈禧的女性意识觉醒进而进宫寻权，以求反抗，她得到权力时是破蛹成蝶的美丽，然而这种美丽是稍纵即逝的。她初涉权力时的开心满足，是她女性意识开出的“花”。可当她真正拥有权力后才会发现她的权力背后是寂寞和失落，而这便是过于偏执的女性意识结出的“恶果”。

其次，为了权力，慈禧牺牲了女性的幸福。在权力斗争中浮沉的慈禧，到最后除了权力依旧孑然一身。她推翻了压迫得到权力，却也失去对女人来说很多重要的东西。她失去爱情，亲情，友情，甚至女性的柔情。她没有幸福的婚姻，唯一的儿子和她也不亲近，少年好友萨克达与她分道扬镳，为了稳固统治，她收起女性的温顺柔情。帝国大厦坍塌之际的“君王”并非那么好做，晚清江山到慈禧手中的时候已经是满目疮痍。既然一开始慈禧选择了权力，就要有始有终。慈禧以帝王的身份思考，决断，带着别人赋予她的标签生活，却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她活的都是自己期待的样子，可是她所期待的样子就代表真正的她吗？慈禧对于权力过于执着的追求，使她忽视了作为一个女性本身应该有的思考，她成王成帝却没有成为真正的自己。从一个女性的角度看慈禧的一生，她并不幸福，佛经说人有三苦：爱别离，求不得，憎怨会，而这三点慈禧都经历了。她爱荣禄却因为不愿认命而与爱人别离。她希望母子同心，可是权力已经侵蚀了她爱的能力，她的爱对于孩子来说就是枷锁。她厌恶咸丰，又不得不与他朝夕相处，还要表现出对他的顺从。女性意识将“人”和“女人”统一起来，慈禧活成了想要成为的“人”的样子，却没有活出一个“女人”应有的样子。女性意识的发展，在一定范围内，可以促使女性追逐内心，发现自己，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是慈禧的女性意识的发展却反过来压制了她的女性天性。丢失了女性天性的慈禧，是个冷冰冰的“王”。可是成“王”就是成功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是权力还是普通女人的幸福？二者也许并不矛盾，就如太平公主，虽身份尊贵手握权力，和相爱的薛绍在一起时，也如一个调皮的小女孩。慈禧的悲剧就在于把问题极端化了，她把权力和女性天性置于水火不容的境地，这可能有时代因素，或也是形势所迫。《帝王女人》中已成“王”的慈禧不止一次地表达她内心的寂寞，这样的慈禧快乐与否，也许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帝王女人》真实再现了女性、女权的困境：慈禧的一生就是从受压迫，到借助权力反抗压迫，最终又被权力反噬的一生。客观上讲，她的反压迫是成功的，因为最后她成了一代“女皇”。但她的反压迫又是失败的，反抗压迫无非是想让受压迫者过得更好，而慈禧似乎把这样的初衷本末倒置了。要想做出改变和反抗就要付出代价，得到也失去，这就是慈禧的一生：破蛹成蝶，奋斗过也失去过。

①② 张媛：《论〈帝王女人〉中慈禧形象蕴含的女权主义思想》，《宿州学院学报》2015年第4期，第63—67页。

③ 黄橙：《自传与别传：从〈我的几个世界〉和〈帝王女人〉看赛珍珠对慈禧的书写》，《文艺争鸣》2013年第10期，第155—156页。

④ 于艳平：《〈逃离〉背后：女性意识的觉醒与成长》，《 郑州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第109—112页。

⑤⑥⑦⑧⑨⑩⑪赛珍珠：《帝王女人：中国最后一位皇后的故事》，王逢振、王予霞译，东方出版中心2010年版，第1页，第2页，第5页，第214页，第34页，第162页，第1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