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张新之《红楼梦》评点中与《水浒传》有关的批语
2018-07-22何红梅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何红梅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据现有资料显示:张新之,号太平闲人,妙复轩是其书斋的名字;籍贯、生平不详,约为清代嘉庆、道光间人;历经二十多年,完成三十万字的《妙复轩评石头记》,以易学评点《红楼梦》著称当时。张新之评点《红楼梦》,固是不单评其文字之绝妙,并能括出命意之所在。然而,张新之“经以《大学》,纬以《周易》”①,使《红楼梦》“作者正意,书中反面,一齐涌现”②的独行其难的一番提炼,确乎存在属于偏离文本实际的“经学家看见《易》”(鲁迅语)的失误;倒是其于《红楼梦》艺术结构、人物点评,于诗词、姓名寓意的一些分析,尚有不少精到之处,其中就包括与“水浒”有关的评语。据笔者统计,张新之评点中与“水浒”有关的评语共有十三则之多。《读法》中有一则,总评中有四则,夹批中有八则;总评与夹批散见于百廿回书中的十二个章回。
一、关于“底里正义”
张新之评点重在揭示《红楼梦》的微言奥义,这类评语约有以下四则:
第6回总评:
描摹世故人情,难矣,而于这里头隐藏一部后天《周易》,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他小说有之否?写底里正义,《西游记》优为之,而面子非僧即魔,犹易能也;写面子,状声口,肖情形,《水浒》能之,而无底里可顾。挟势利,绘淫荡,《金瓶》能之,亦无底里可顾。此书后来居上。
第86回夹批:
闲人不善星学,考之书,与本文亦相合,非若《水浒传》卢俊义八字之并无其人。然甲申年丙寅月而生,于正月初三方有辛巳时,以云初一则不对。至云元妃薨于甲寅,得年四十三,则当生于壬申。云生甲申,得年四十三,则当死于丙寅,确非甲寅矣。盖立一元春案,所以立破木石成金玉一气数之天……而颠倒错乱,总以见气数不可恃也。
第101回夹批:
未写鬼,先写狗,有声有色,《水浒传》能之,而彼无底里可顾,得放笔也。此则手写狗而目视刘姥姥,为“感幽魂”对症下药,即上为“游太虚”,下为“讬村妪”通消息。其曰“走了不远”,得《复》于《坤》初爻,为“不远复”也,只要肯回头一看耳。“黑油油”,乃癸水,在卦为《坤》。鼻,肺窍,其气通天,一阳来复之义也。眼如灯,尾如帚,戒人明察幽隐,及早掉头回身,不可自扫后梢,致无留地也。“回头拱爪”乃反复叮咛之意。上大土山,艮山、艮狗合成一生少阳之姥姥。其寓言如此,何能任笔增减,是尤难于《水浒》也。
第107回夹批:
园中浇灌,以水生木,正全书转颠倒为顺序之作用。而写英雄失意直脱胎《水浒传》,至隐意多多,则青出于蓝矣。
张新之认为红楼叙事“面是人情,底是天理”(第119回夹批)。“面”即“面子”,即“人情”故事,“底”即“底里”即“天理”奥义。第6回内容虽涉“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两事,但集笔墨于刘姥姥一处。刘姥姥来荣府打秋风,张新之认为,凤姐说“难”,姥姥“没想”,“求者与者,大概如斯”——“面子”;而《红楼梦》 全书隐参易道之旨,只是“刘姥姥之为易道用暗写”——“底里”。相较之下,《西游记》写有“底里正义”即真正意蕴,然以非僧即魔的“面子”故事演之,不及以世故人情的“面子”故事演之为难;《水浒传》于“状声口,肖情形”、《金瓶梅》 于“挟势利,绘淫荡”的“面子”故事可谓善能,然无“底里正义”可求。《红楼梦》不单能将“面子”上的世故人情“独能写得熨帖恰好”,且于其中“隐藏一部后天《周易》”,故能优于他书而“后来居上”。
由是观之,第101回凤姐“大观园月夜感幽魂”时,作者“未写鬼,先写狗”——“面子”,张新之结合卦象解读,指出“此则手写狗而目视刘姥姥”——“底里”,比之《水浒传》同样“有声有色”然“无底里可顾”的“放笔”,《红楼梦》能够“寓言如此”,确乎“尤难于《水浒》也”。其实,张新之评点《红楼梦》关注刘姥姥较多,认为“此书处处有刘姥姥在”(第29回夹批),而此书大旨即“于刘姥姥暗演之”(第13回夹批)。第107回包勇投了贾府“便赤心护主”,因醉骂雨村负恩反被贾政责骂,“也不敢再辩,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可叹包勇“以仗义为闯祸,蛾眉见嫉”(姚燮第107回眉评)。张新之认为,包勇“是又一刘姥姥也”(第93回夹批),“其事迹无非合木石而破金玉”(第96回夹批)。作者描绘“仗义”英雄即包勇失意,直从《水浒传》脱胎——“面子”,至于个中“隐意多多”,则胜出《水浒传》,而“园中浇灌,以水生木”,云云,正是包勇“往过来续,强健不息”(第93回夹批)之意——“底里”。
毋庸讳言,张新之这一关于“面子”与“底里”关系的批评方法既缘于清初以来《西游记》评论中“证道”“真诠”“原旨”的研究方法,又为后来《红楼梦》索隐评论家所继承③,个中推演多穿凿附会而不可取。如第86回算命的说“正月初一生日的那位姑娘(元春)只怕时辰错了”。张新之自云不善星学,然“考之书,与本文亦相合,非若《水浒传》卢俊义八字之并无其人”。按卢俊义自报八字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然此年无此月,此日无此时,八字会合方有此人,“是必无此人也”(金圣叹第60回夹批)④。元妃只是“时辰错了”,然又不纯是“时辰错了”。据张新之推演,元妃的八字“颠倒错乱”——“面子”,之所以如此,是为“总以见气数不可恃也”——“底里”;作者立一元春案,实“立破木石成金玉一气数之天”。而一篇命理,实属臆测,所谓“一切矛盾语,皆有为而云”(第98回夹批),即有意为之。
二、关于“蓝本”“套出”
张新之评点红楼人物或红楼情事对水浒艺术的借鉴,除了用到“蓝本”,还有“套出”“脱胎”等,录之如下:
第7回总评:
写宝钗热是骨,冷是面,巧是本领,直郑庄、操、莽大奸雄化身,在小说则借《金瓶》之月娘、《水浒》之宋江为蓝本。
第8回总评:
薛姨妈写得不堪,竟有鸨母光景,用一李嬷嬷直破之,此从《水浒传》李逵骂宋江处套出,而喻言独绝。
第17回夹批:
《左传》 之郑庄、《水浒》 之宋江、《金瓶》 之月娘,都是《黄鹤楼》 诗。
第57回夹批:
一语破的,乃李逵骂宋江。
第107回夹批:
写英雄失意直脱胎《水浒传》,至隐意多多,则青出于蓝矣。
所谓“蓝本”,原指古籍版本的一种形式,引申为著作所根据的底本。所谓“脱胎”,谓诗文等取法前人而化为己出。所谓“套出”,指袭用前人现成的形式,与套用意同。如《红楼梦》 第17回:“这是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不足为奇。”“李太白《凤凰台》之作全套《黄鹤楼》,只要套得妙。”三个“套”字皆为套出之意。按“书成蕉叶文犹绿,吟到梅花句亦香”是当时习见联语⑤,宝玉套作“吟成荳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固也不足为奇。至于“全套《黄鹤楼》诗”事,传说李白临黄鹤楼时,不甘心“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终有“与崔颢黄鹤楼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的《凤凰台》一诗。张新之评点进一步发挥,指出《左传》 中的郑庄公、《水浒传》中的宋江、《金瓶梅》 中的月娘“都是《黄鹤楼》 诗”,意即三人同属底本之性质。
那么,《红楼梦》中与“李太白《凤凰台》”相类者又是何人呢?据张新之评析,宝钗作为“奸盗之主”(第62夹批),比之凤姐是大奸雄(第68回夹批),比之袭人是巨盗(第21回总评),她收袭人、笼湘云、挤黛玉、霸宝玉,阴贼险狠且得贤名,实“为操、莽一流人物”(第119回夹批)。作者写其大奸大恶,偏出以温厚和平,“看面子何等可喜,看里子何等可恶”(第59回夹批)。古人认为,小霸天下的郑庄公阴险狡诈,假仁假义;有虑无量的曹操能堪治世,奸可乱世;代汉建新的王莽以乡愿窃天位。评者认为,月娘是“奸险好人”(张竹坡《读法》三十二)⑥,宋江是“假道学真强盗”(《梁山泊一百单八人优劣》)。故此闲人认为,《红楼梦》中“负匮揭箧,担囊而得宝玉而去”(第21回总评)的宝钗直是历史人物郑庄、曹操、王莽诸位大奸雄的化身,而小说人物“柔奸之人”吴月娘(张竹坡第14回回前评)、“盗魁”(金圣叹第17回回前总评)宋江为其蓝本。这第7回和第17回的两则评语关乎人物塑造,斯为其一。
其二,关乎情节设计。主要是指《红楼梦》中几处对“李逵骂宋江”一事的套用。《水浒传》第73回,李逵和燕青投宿刘太公庄上。李逵听说刘太公的女儿被梁山泊的宋江抢去了,怒气冲冲地返回山寨,拿了双斧,抢上堂来,要杀宋江。被众好汉拦住。李逵大骂宋江:“我闲常把你做好汉,你原来却是畜生!你做得这等好事!”虽说真相大白后李逵负荆请罪,李逵之骂似乎也未全屈了这位及时雨的“豪猾”(《出像水浒传总论》)之性。张新之评语涉及的《红楼梦》原文如下:
第8回:
李嬷嬷道:“……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弄性……”……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了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
第57回:
薛姨妈……向宝钗道:“……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
张新之认为,木石为正配,金玉为比肩,通部书写“断痴情”即断迷性之情、“成大礼”即成出闺之礼而已;黛玉之死固是贾母酿成,宝钗之合却是薛姨自献。第8回宝钗小恙,宝玉前去探望。薛姨妈告知宝钗在里间,说“你去瞧他。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张新之批曰:“写得不堪,所谓‘送花’。”而薛姨妈安居贾府后的第一正事便是送花。后来薛姨妈留宝玉吃茶、吃酒,李嬷嬷多次拦阻;薛姨妈索性又留饭,“别怕……都有我呢”云云“竟有鸨母光景”,直是“任欲不任理”(第8回夹批),尽管李嬷嬷在前“直破之”的一番话中“‘理’字畅演”(同上)。特别是当着薛姨妈的面数落“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恰似李逵当面大骂宋江“原来却是畜生”一般,不然薛姨妈听罢不会“笑得坚忍,笑得勉强”,想来“喻言独绝”之妙正在于此。还有第57回,薛姨妈爱语慰痴颦,却直刺黛玉心窝。因为果如其言,则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于胥乐矣,然庸可冀乎!故云紫鹃的“一语破的”,亦如“李逵骂宋江”。由于“何不和老太太说”之语难答,薛姨妈用戏语撇过;然薛姨妈之丑诈,亦恍如闻见。另外,《水浒传》写英雄失意不胜枚举,云包勇遭遇似之,显见不赘。
三、关于“无一X笔”
张新之认为,《红楼梦》“文字夺标处,而隐义天成”(第77回夹批),作者有才如海,其笔如林。据粗略统计,含有“X笔”的评语不下三五十种,诸如令人笑、令人怕、令人醒的鬼蜮之笔,美不胜评的聚精会神之笔,以少许胜多许的旁笔,敏妙绝伦的透笔等,或意密笔闲,洵为神品,或意严笔戏,尽态极妍。特别是末回,写甄士隐仍是首回那枝笔,写贾雨村也仍是那枝笔,而增出许多官府气象,“真”“假”二字反身跳出,令人觉而不觉。但是,其中关涉《水浒传》的评语主要有以下几则:
第2回总评:
自上半入下半,已如行山阴道上矣。及至下半,一问一答,顺逆相承,虚实相生,无一平笔,无一弱笔,能令读者忽而喜,忽而怒,忽哑然而笑,忽放心而哭,龙门复生,当不以予言为过,而其实不过善读《水浒传》而已。我于此不敢轻《红楼》,尤不敢忘《水浒传》。
第3回夹批:
是书写凤姐,无一懈笔,无一滞笔,作者极卖弄精神而以振聋起瞆者。看他劈头一段,忽喜忽悲,忽啼忽笑,一身小解数已令人眼花缭乱,如闻其声,如见其人。《金瓶》 《水浒》 极见长者,亦拜下风。
第46回夹批:
“说时迟,那时快”,《水浒》 得意笔也,我即以评此剪。
其中提到“平笔”“弱笔”“懈笔”“滞笔”“得意笔”等,除了末则,皆以“无一X笔”的否定形式肯定作者的为文技巧与特色,既有对情事的叙写,亦有对人物的描绘。第2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自起句起至“不曾上学”句止为上半,叙贾雨村得官娶娇杏及罢官处馆,是补叙前事,引出黛玉。事甚繁叙甚简,“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自“雨村闲居无聊”句起止末为下半,叙宁荣家世,宝玉性情,逗出甄宝玉。论说贾府人事,冷子兴操皮相之说;贾雨村则别有会心之见。故于二人问答之间,顺逆相承,“无一平笔”。冷子兴从如今宁荣两府“也都萧索了”,“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说起,虚实相生,“无一弱笔”。因为从高处落墨,笔力或不能副,然从低处落墨,则游刃有余。尤其贾雨村论秉赋一段,“奇而不乖于正,大而不失之夸,创千古之新文,洩两大(大仁、大恶)之玄妙”(洪秋蕃第2回评)。不但笔无平弱,且于顺逆虚实之间,令人忽喜、忽怒、忽笑、忽哭,展示出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这种体验,张新之坦言来自于“不过善读《水浒传》而已”,因此“不敢轻《红楼》,尤不敢忘《水浒传》”。另如“说时迟,那时快”,《红楼梦》中无此用语,《水浒传》中则出现十五次,“固此书中奇话也”(第39回金夹批),以出“雷轰电掣之势,令读者眼光霍霍”(第8回金夹批)。张新之视此“奇话”为《水浒》得意之笔,用来评赏《红楼梦》 第46回鸳鸯“誓绝鸳鸯偶”,情急气壅之下,“一面说着,一面回手打开头发就铰”之形景,认为鸳鸯“此铰”之举颇有“说时迟,那时快”——其捷如风之妙,想来固由闲人“善读”且“尤不敢忘”《水浒》而得,更是“不敢轻”《红楼梦》之故。这两则评语关乎小说叙事,斯为其一。
其二,关乎人物描绘。张新之认为,“财色”二字总属凤姐,“刑木坏荣致荣府之抄者此人,主金玉因缘而杀黛玉者亦此人”(第3回夹批)。此等人物,写来当无懈滞之笔。而“浑身解数,是活凤姐”(第47回夹批),且不论凤姐“弄权”“协理”“计赚”“大闹”诸事,单看《红楼梦》之“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一回,王熙凤正式出场——
一语未休,只听后院中有人笑语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物,我今日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刻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
这段文字始以“未见其人,先使闻声”拘定凤姐三魂六魄,继而写形追像地为凤姐写照,接下来的“忽喜忽悲,忽啼忽笑”自是“作者极卖弄精神而以振聋起瞆者”。其中,“携手”“细细打谅”是“写阿凤全部传神第一笔也”(甲戌本第3回夹批)⑦,“嫡亲孙女”云云,仍归贾母,是“阿凤身心之至文”(同上),“真有”“怨不得”写熙凤口头“机巧异常”(王府本第3回夹批),从凤姐“拭泪”反用贾母劝好,“看阿凤之术亦甚矣”(甲戌本第3回夹批)。行文紧锣密鼓,凤姐“一身小解数已令人眼花缭乱”,使人如闻如见。后文更是“很漏凤姐是个当家人”(甲辰本第3回双行批)。如此笔墨,在张新之看来,直出《金瓶梅》 《水浒传》之右。
总之,《红楼梦》深受《水浒传》 的影响显而易见,且不论今人说“《红楼》 作者心目中固以《水浒传》为范本”⑧是否言过,清代《红楼梦》 评点对两书的关系已多有论及,诸如脂砚斋关于“《水浒》 文法”的提炼,其后哈斯宝“把袭人看作妇人中的宋江”的辨析,佚名氏“《红楼》 宝钗,为《水浒》 宋江”的评说,还有张新之“《石头记》 脱胎在《西游记》,借径在《金瓶梅》,摄神在《水浒传》”的概括等,都值得引起注意。特别是张新之的概括,不仅指出了《红楼梦》与《西游记》《金瓶梅》 《水浒传》 有密切关系,还指出了这种关系所在。联系上文分析,可知脱胎《西游记》当指有面有底而言,借径《金瓶梅》 当指世情故事而言,摄神《水浒传》当指艺术描写而言。因此张新之认为,关于“底里正义”,《水浒传》“无底里可顾”;然于“状声口,肖情形”的“面子”功夫,《水浒传》“能之”,一些人物或情节被《红楼梦》 借为“蓝本”,从中“套出”;《红楼梦》呈现出来的一些笔墨技巧也颇具《水浒》 风神,甚至足令《水浒》“亦拜下风”。清代《红楼梦》 评点中,如此评说《红楼梦》 后来而出《水浒传》 之右者,唯有张新之一家;其他诸家皆止于《红楼梦》 对《水浒传》艺术的多方面借鉴。的确,《红楼梦》中有明提“水浒”者两处:一是第22回宝钗生日点戏,有一出是《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张新之批曰“入本回正文,又一个和尚”,盖暗示宝玉出家;第30回宝钗借“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敲羞宝黛。张新之批曰“二盗”,窃不知与“巨盗”宝钗有无“深度”关联,斯与第47回“斗牌”处的一则夹批“人头牌取宋江等三十六人之党为之。三十六,天数也,而乃盗薮”略可比拟,姑置不论,以俟识者。
① 〔清〕 鸳湖月痴子:《妙复轩评石头记序》,一粟:《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37页。
② 正文凡引张新之评语、《红楼梦读法》、洪秋蕃评语及《红楼梦》小说原文皆据冯其庸校订《八家评批〈红楼梦〉》,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
③ 王进驹、张玉洁:《红学索隐体系化的理路》,《红楼梦学刊》2015年第6期。
④ 正文凡引《水浒传》原文及金圣叹评语、《梁山泊一百单八人优劣》《出像水浒传总论》皆据《水浒传》会评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
⑤ 杨曦:《“书成蕉叶文犹绿”补注》,《红楼梦学刊》2014年第3期。
⑥ 正文凡引张竹坡《读法》及评语皆据《金瓶梅》会评会校本,中华书局1998年版。
⑦ 〔法〕 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67页。
⑧ 俞平伯:《点评〈红楼梦〉》,团结出版社2004年版,第2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