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黑天鹅》物质意象的心理分析

孙钰

艺术意象一般是指作品艺术中的艺术形象。在电影《黑天鹅》中有着丰富的艺术意象，这些意象既包括了上文提到的意象型人物也包含了物质意象，这些意象有的具有象征的意味，有的则是来自妮娜的幻想，这些意象是主观与客观，情与理相结合的产物，具有丰富的象征意蕴。（1）他们共同组成了妮娜丰富的内心世界。笔者将选取《黑天鹅》中最具代表性的几种物质意象从心理学角度展开分析。

一、关于镜子在影片中的心理意象

“镜子”这一意象在影片《黑天鹅》中反复出现，俗话说“水中花，镜中月”，镜子可以凭借自己特殊的物理性质以虚幻的的形式反映真实的画面，这点和影片极力呈现的隐喻色彩异曲同工。镜子是人的欲望或恐惧和内心交战的沉默见证，面对它，自照者游移于自我投射和自我认识之间，游移于无穷的梦幻和昭然若揭的真实世界之间，自照者对着镜想象着他本来可能成为的那一种人。（2）在电影《黑天鹅》中，镜子无处不在：四面落地镜的练舞房中、布满镜子的化妆室内、家里卫生间镜子、妮娜房间的梳妆镜、客厅里的屏风镜等。主人公妮娜所有观察、反思、臆想、改变、残害自我的时刻，包括所有邪恶自我的画面展现，都通过不同地点的镜子反射出来。在每一面镜子中，妮娜都可以看到另一个自我，不仅仅是妮娜，观众也是通过镜像捕捉到一个释放“本我”的妮娜。

影片中芭蕾舞团的化妆间内几乎布满了镜子，观众能看见的舞者的脸都是在镜子中，大家都不直接眼神交流，而是通过镜子中的反射的影像相互交流，每个人都在镜子中忙着梳妆打扮，一个舞团仿佛就是一个小社会。在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原型理论中，“人格面具”是一个主要的原型，它指在与人交往时人所带的面具和扮演的角色，面具是最外层的伪装，它是在社会交往中所存在的模式和规范，也是社会化和社会适应的产物。在镜中虚虚实实大家都带着虚伪的“人格面具”，把真实的自己深藏，只留下这个场合中希望让别人看见的部分，那个自己不是“本我”，是每个人的原始欲望和兽性被压抑过后的“超我”。所以这里“镜子”是一种意象，暗指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社会中的勾心斗角。

镜子还暗示着妮娜内心的欲望。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说过，梦是人潜意识的体现。所以梦是欲望的显影，此处的镜子和梦有着某种关联和相似，因此妮娜通过镜子看到的是自己内心的欲望。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场景出现在影片的开头，当总监从台阶上走下来时，影片以妮娜的视角来展开叙述，她是从镜子中仰视总监一步一步的下楼这个过程，这个细节隐喻着妮娜内心对于成为天鹅皇后这个角色的渴望之迫切，是一种欲望的展现。

除了上述提到的复杂人际关系和欲望外，笔者认为镜子所代表的最重要的意象其实是妮娜真实的黑天鹅“本我”。妮娜在释放“本我”的过程中也会对迷失“自我”和“超我”产生恐惧，所以“镜子”这个意象也是连接妮娜“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一个桥梁。妮娜在试衣间定制天鹅皇后要穿的礼服，她看着背后的镜子里突然反射出无数个自己的影像，镜中的一个影像突然转过身非常惊恐的看着妮娜，这时房间内的另一个头传来莉莉也要定制天鹅皇后的礼服的声音，妮娜慌忙的找总监求助：不能让莉莉替补。镜子里的是妮娜的“本我”，演示妮娜真实的内心世界：此时的她非常的惊恐害怕，怕别人对自己天鹅皇后的地位虎视眈眈不怀好意，怕别人都是要加害于自己，怕莉莉取代她的领舞地位。这些都是妮娜的“超我”不愿去承认的最原始人性的阴暗面。妮娜的“自我”通过“镜子”展现的欲望高潮在影片的最后，她看见莉莉坐在自己的更衣室内，想要取代自己跳黑天鹅的部分。于是妮娜把莉莉推到了镜子的面前，镜子此时碎了，此时的“镜子”已经从具体的物质变化成意象在妮娜的脑海里，妮娜看到的莉莉时而变成自己的模样，时而又变回莉莉。而影片的最后证明从始至终妮娜看到的都是镜子中的自己，也就是妮娜的黑天鹅“本我”。“本我”在此时她的人格中占有上风，“超我”与“自我”荡然无存，妮娜彻底放弃了挣扎，本我欲望强大且丑陋、邪恶，妮娜此时完全就是黑天鹅的真实写照。

除去“镜子”这个真实的物理存在外，影片《黑天鹅》在妮娜母亲形象的塑造中也颇有“镜子”的隐喻。法国心理学家拉康的“镜像理论”在弗洛伊德人格理论的基础上，对人的个体认知有着全面而深刻的分析。他提出个人的自我意识是经历了从零散走向完整，紧接着从个体走向他人，逐步形成了“他人眼中的自我形成”和“自己作为他者的形象”心理倾向，也导致了心理上的异化倾向。从拉康的理论中可以看出“自我”是借助“他者”来构建“自我形象”的。在影片《黑天鹅》的开始，“母亲”塑造“妮娜”成为了一个优秀“白天鹅”的“自我形象”。母亲在妮娜28岁的时候仍然像照顾婴儿般的无微不至：不让妮娜反锁自己的房门、不允许外人随意和妮娜接触、替妮娜修剪指甲、睡前帮妮娜摘去耳环等。妮娜的母亲是个不成功的芭蕾演员，于是她将女儿视为自己芭蕾舞梦的延伸，将妮娜打造为她意志的代言人。她在生活中对妮娜的严格控制以及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都体现出了母亲的自恋力比多没有得到正常的发展，未形成巩固的内聚自身，形成不完善的人格——她渴望有一个人去充当她的自身对象，去确认和喂养饥饿的自体即所谓的“镜子型人格”。可以说在妮娜前28年的岁月中，母亲用强势的母爱，以一个“镜子”的形象去干涉妮娜的生活，希望妮娜活出自己期望的样子。当妮娜最终获得天鹅皇后的角色时，她兴奋的冲进卫生间，激动地告诉母亲：“我马上回家，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件喜事。”可以看出妮娜所有的生活就是母亲和芭蕾舞，所以妮娜心中的“他人眼中的自我形成”就是成为母亲眼中希望妮娜成為的那个优秀的白天鹅芭蕾舞演员和一个乖巧懂事、纯真善良、不谙世事的“白天鹅”乖乖女。但母亲这面“镜子”对于妮娜的“他人眼中的自我形成”直接导致到妮娜的悲剧，妮娜对于母亲强制性的爱一直以来在无意中进行反抗，积攒已久渴望快乐和自由的“本我”最终爆发，摆脱镜子的束缚是妮娜渴望去做的。

为了能扮演天鹅皇后，妮娜超越总监、莉莉及贝丝给予妮娜内心的压力，赋予了自我“黑天鹅”的“自我形象”塑造。而这些精神撕裂的瞬间也都是通过“镜子”这一意象的传递的。

镜子既揭示真相也在制造幻象，让观众在这亦真亦假的故事情节中感受强大的人格分裂下的精神世界。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提及，梦分为显在的梦和潜在的梦，潜在的梦其实一种欲望，是人潜意识的表现，是一种受抑制的愿望经过改装而达成的。影片《黑天鹅》利用镜子这个特殊的物理介质模糊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制造一种幻像来引起观众联想和想象，妮娜白天鹅的形象在镜中扭曲变形，黑天鹅妮娜的欲望展现无余。

二、关于指甲、鲜血、抓痕和浴缸在影片中的心理意象

影片《黑天鹅》中多次出现剪指甲、背后的抓痕、和鲜血溢出的画面，这三者在影片中总是呈关联状，它们代表的不仅仅是画面和动作，在影片中是以特殊的心理意象表达妮娜人格裂变的过程。它们之间既有联系也有区别，它们的出现是源于妮娜练舞时过于苛求自己，不断在寻找完美主义未果的一种心理宣泄，她用自己留着的指甲，每天无意识的乱抓着自己的皮肤，形成一道道抓痕并渗出殷红的鲜血。

妮娜受母亲的禁锢已久，在她的潜意识内是渴望挣脱母亲重获自由的，然而过去的28年，用白天鹅般“超我”的形象不断的压抑黑天鹅“本我”蠢蠢欲动的欲望，“指甲”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的体现。它遵循现实原则，感受外部刺激，压抑“本我”的欲望，妮娜用指甲划破自己的皮肤，“自我”通过伤害自己的肉身来压抑“本我”，企图恢复理智，用“自我”唤回白天鹅般的“超我”。

而“抓痕”就是妮娜自我意识觉醒后留下的压抑黑天鹅“自我”外在显现。影片的开始，妮娜做了一个自认为“超夸张”的梦，在梦中妮娜被黑魔王抓住，之后妮娜就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背部的抓痕，这是一个折射欲望和压抑的梦，抓痕就是妮娜的“自我”在压抑“本我”后留下的痕迹。母亲想要看妮娜的抓痕，却遭到拒绝，此处的“抓痕”隐喻着妮娜对于母亲的反抗与决裂的开始。影片的结尾，抓痕遍布妮娜全身，黑天鹅羽毛从这些抓痕中恣意生长，黑色的羽翼在舞台上忘我的扑棱，她真正释放了内心中的邪恶的“黑天鹅”本我，此处的“抓痕”也隐喻妮娜黑暗压抑的“本我”破茧而出的通道和出口，代表着妮娜真正完成黑天鹅的身份转换。

“鲜血”这在一意象在影片中也频繁出现，第一次妮娜看见鲜血是在卫生间的镜子中，她的背部莫名的渗出鲜血。这里的鲜血隐喻妮娜在清晨的噩梦醒来后，体内的邪恶黑暗的“本我”第一次被唤醒。紧接着妮娜因为没能在总监面前充分展示黑天鹅舞蹈，回家后努力练习，脱下袜子后发现脚指甲破裂出血。在家中妮娜面对母亲的压迫，无法真正表达自己的失落和想法，妮娜只能和母亲说：“我很好，没关系的。”这里的“鲜血”是妮娜压抑的欲望无处释放，在母亲面前白天鹅“超我”形象必须压制“黑天鹅”本我，所以妮娜的“自我”只能选择蹂躏肉身寻找一种替代性的满足，而鲜血正是黑天鹅“本我”破茧而出的证明，这是妮娜对于自己成为天鹅皇后在影片中第二次欲望的显现。第三次“鲜血”意象的出现是在成为天鹅皇后的舞会上，妮娜发现手指处开始出血，于是她赶紧去洗手间冲洗并且试图将自己手指处的皮整条撕下，疼痛使妮娜面部狰狞，但神奇的是当她再次把手放在水流下冲洗时，伤口和鲜血一并消失了，这充分证明了此处妮娜看见的“鲜血”并不是真实存在，而是她臆想出来。妮娜在舞会上看见了前任天鹅皇后贝丝，这里对于“鲜血”的幻想是妮娜成为天鹅皇后之后产生患得患失的恐惧，她害怕自己终将会像贝丝一样终将被取代和抛弃。

鲜血还出现在妮娜在椭圆形大浴缸泡澡的时候。浴缸将妮娜的身体包裹，她试图在浴缸和水形成的包围中寻找温暖与慰藉，此处的“浴缸”也是一种意象，它像是母亲的子宫，“水”也好比是子宫中的羊水，妮娜像受伤的婴儿般需要母体的慰藉。当她屏住呼吸沉入水中后，却猛地睁眼看见水中漂着丝丝鲜血，并且看到那个蜕变以后的自己正看着自己笑，自己的手上有黑色的刺正在留着血。这个时候她的肩膀上出现了三个深深的爪痕。鲜血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妮娜欲望得不到满足后的某一瞬间，这次在浴缸中见到的“鲜血”是妮娜身体中的黑天鹅“本我”冲破身体束缚的又一次显现，比前几次更加强烈而张狂。她急冲冲的从镜子后面的储物柜里拿出剪刀神色紧张的剪着自己的指甲，妮娜努力的用“超我”压抑蠢蠢欲动的“本我”，但超我在黑暗面前变得渺小而无力，透过镜子看自己她仍然是有着邪恶面孔的黑天鹅形象。总监询问妮娜是否是处女时，妮娜支吾地回答表明妮娜意识中对于性这个问题是逃避的，但鲜血同样又是处子走向女人的过程，妮娜所看到的“鲜血”同样也隐喻着妮娜肉体对于“性”的渴望和精神上对于黑暗和欲望的索求。

注释：

（1）秦俊香：《影视创作心理》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2004.6.1 385.

（2）梅爾基奥尔-博奈.镜像的历史[M].周行，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 42.

参考文献：

[1]秦俊香.影视创作心理[M].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4.6.

[2]梅尔基奥尔-博奈.镜像的历史[M].周行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