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来南七
2018-07-20张琳
那天午饭后,我回到办公室,准备趴在办公桌前打个盹,闭眼前无意瞟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屏幕右下角有个陌生的小头像忽明忽暗……头像是两只戴着拳击手套的手触碰在一起,随着闪动,似乎能聽到砰砰砰的两拳相击声。因为陌生,所以我起了好奇心,手搭鼠标啪嗒一点,对话框立马呈现在屏幕上,一行加大字号的红字撑开我欲闭未闭的眼帘——大哥,别来无恙?后面是一个抱拳的表情。
称我大哥,加上抱拳,能是谁?我沉思片刻,一个久没联系的人猛一下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我打出几个字,发送过去:瘦马?
对方很快回复:在下正是!后面依然是抱拳的表情。
于是,在这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分别十多年从未联系过的马骋重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说是面前,当然是虚拟的,聊了几句,我已知道,我对面的马骋此刻正蜷缩在北美洲的一间公寓里,在深更半夜与我叙旧。马骋和我都是粗枝大叶不善交流的男人,尽管在一起混时就加了QQ好友,却很少用这物件交流,分别后更是忘了我们还是QQ好友这件事。
寒暄了几句,马骋突然发过来一句话:帮我拍几张“倒蛋基地”的照片,最好有我曾经住过的那家院子的照片,发给我。
多年不联系,大半夜的突然联系我,就是为了要几张城中村的照片?马骋口中的“倒蛋基地”是一座不大的城中村,叫张小郢,因在此租房的生意人开的多是倒卖鸡鸭鹅蛋及蛋类衍生产品的店铺,被南七周边的市民戏称为“倒蛋基地”。马骋当然不知道,张小郢已拆迁,村里建筑垃圾堆积如山,一片狼藉,他当年住过的那个院子自然也成了一堆瓦砾,在无边垃圾中去向不明……
所幸,在张小郢拆迁前,我拍了一些照片,存在电脑里,我选取几张,发给马骋。照片上,张小郢逼仄的街巷两边店铺挤挤挨挨,店铺前盛放鸡鸭鹅蛋的筐像两条长龙,沿街伸向巷子深处。照片上的张小郢,依然是繁华的张小郢。
不知为何,我没有告诉马骋张小郢已经拆迁的事实。
从金寨路与望江路交口,沿望江路西行五六百米,右拐,沿一条小巷子前行两百米,就进入张小郢。那条小巷子,紧贴在合力叉车厂生活区的东围墙外面,现在叫张小郢路,十几年前就是一条坑坑洼洼碎蛋壳遍地的无名小巷子。
我之所以把这条线路不厌其烦地详述出来,是因为我与马骋首次打交道,就是在这条线路上。是的,我租住在张小郢的一间民房里。那天下午,我从房间出来,准备穿过小巷子,拐上望江路,走到金寨路与望江路交口的商业大厦,在大厦前看一场每个周末都会举办的促销演出,那些蜂腰翘臀衣着暴露的女演员总是不分对象地狂抛媚眼,尽管我明白那媚眼不是专抛给我的,可依然会猛烈摇曳我的心旌,诱使我前往。
小巷子西靠叉车厂生活区围墙,东边是一条窄窄的绿化带,绿化带前,沿街做生意的一字儿排开,主要是倒卖鸡鸭鹅蛋的摊子,其中还夹杂着馄饨推车、烧饼炉子、算卦摊等,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正是暮春,阳光明媚,暖风熏人,巷子中的人在若有若无的臭蛋味儿里,或驻足摊前,或怡然举步。
我大步流星走到巷子尽头,马上就要左拐进入望江路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蓦地响起: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比商业大厦美女跳舞更好看的喽!我心底一惊,猛然止步,感觉心里的那点小秘密被人识破了;同时,男中音的北方腔调与我家乡的口音接近,难道,他认识我?我扭转头,看到小巷子最南头靠近望江路的地方,地上摆着一个象棋摊,摊后站着一个身材敦实、面目黧黑的小伙子,约莫二十四五岁,身背双肩包,尚有高校在读生的模样。我左看右看,前思后想,判断他是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见我打量他,小伙子说,大哥,下一盘?他抬手向商业大厦的方向一指,又说,真的比美女跳舞有意思多了。
我脸上有了发烧的感觉,慌忙用言语掩饰:去华联买支牙膏。你……怎么老是说啥美女跳舞什么的?
大哥口音和我差不离儿呀,我是淮北人。小伙子快言快语,急套近乎。我为什么老是念念不忘美女跳舞呢?因为,我也想去看呀。他手一指棋摊,耸耸肩,说,可我要摆摊挣钱呢,晚上吃面条还差两块钱呢。
你怎么断定你一定能赢别人呢?我的问题很唐突,没考虑他的感受。
小伙子向我竖了竖大拇指,说,大哥的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计划晚上吃猪头肉喝啤酒呢,但输给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几盘,落了个吃面条钱都不够的结局。
我说,都是老乡,晚上我请你吃面条。你继续在这里摆摊,我买牙膏回来叫你。
大哥既然认我这个老乡,我就把底儿交给大哥。说着,小伙子双手抱拳,侠客派头十足地说,在下马骋,绰号瘦马,初到南七,请多关照!
我跟马骋握了握手,感觉他的手大手劲儿更大。等我,晚上请你吃面条。说着,我摆摆手,走上望江路。
还没走几步,马骋的男中音追上了我:大哥,晚上一起吃饭,谁请谁还不一定呢!
这小子如此自信,令我顿生好感。
晚上,我们在望江路边的一家大排档一起吃了饭。不仅吃面条,还吃了卤猪头肉、水煮花生米,外加一瓶皖酒。当然,是我请马骋。看完演出,我装模作样地买了一支两面针牙膏,回来途经马骋象棋摊的时候,马骋有些尴尬地说,大哥去超市这段时间,我没遇见一个顾客。我说,时间还早,你可以干到七点钟。我先回住处,到时来喊你。七点钟,我来找马骋,看到象棋摊前围着几个人,但都是光看不下,马骋正唾沫横飞地劝说他们下一盘,但毫无收效。见我来了,马骋把塑料棋盘的四个角一提,放进双肩包里,还不忘对那几个人说,我陪老乡去喝酒,诸位如感兴趣,明日可来一决雌雄。
马骋租住的地方距我租住的地方不远,出了他的房东院门,沿鸡鸭鹅蛋摊子夹道的巷子走不到百米,就一脚踏入我的房东院门。自那晚一聚之后,我们之间就开始了交往。也别说,仅过了三五天,马骋就小赢了一笔,请我在南七商业大厦后面的简朴寨小撮了一顿。
往来次数多了,自然就可以谈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有一次在马骋的房间闲聊,我说老摆棋摊也不是个正戏,就问他的职业规划。马骋说,做不了棋手,就做保镖。这个回答令我暗自吃惊——棋手,保镖,两个相差多么遥远的职业呀,也只有马骋这小子能规划得出。但换个角度去考虑,马骋敢如此规划自己的职业人生,说明他既会下棋,又有武功,所谓的能文能武,即便从文,也不失对抗性。
仿佛为了打消我的疑虑,马骋从床下拖出一拉杆箱,旋开密码锁,刺啦一声扯开拉链,从箱子中取出一个笔记簿,翻了翻,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爷爷。马骋说,你看照片,就知道我倆认识那天,我为什么败给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了,看到他我就想到了爷爷,心中先服软了。我接过一看,发黄的黑白照片上,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瘦削老头身穿白色练功服,摆出一个飘逸的白鹤亮翅造型。见我眼含敬意,马骋说,我家是武术世家,我三四岁就跟爷爷学武术,我爷爷去世后,我又跟爷爷的大徒弟学。我问,你爷爷没有传给你爸爸?马骋说,当然传了,但我爸爸热衷于东跑西颠做药材生意,哪有时间教我。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家学渊源深厚!那么,你的中国象棋是跟谁学的呢?马骋说,自学,自小就有的爱好哇。你会下吗?我说,会。他问,下得咋样?我说,一般般。马骋一听,起身拎来一折叠的小饭桌,打开,原来桌面上印有棋盘。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咱俩切磋切磋。下棋益智,别老闷头去写那些破诗,容易写出毛病来。说话间,马骋已把棋子摆好,我执红,他执黑,我俩很快沉浸在楚河汉界的厮杀中。
说实话,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迷上了中国象棋,每天不下几盘都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和周围的人下棋赢多输少,棋艺勉强过得去。但和马骋一交手,几着下来,就感觉出了差距。我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等一棋落定,马骋仿佛根本不经过思考,就拾起一子啪一声拍在他要走的位置上。一盘没下完,从马骋的表情上,我看出了他的敷衍。
马骋看着冥思苦想的我,慢悠悠地点燃一根烟,仰头吐了个烟圈,说,大哥,我说你别在意,你还不如高小青下得好呢。
高小青?我抬起头,望着马骋,语调中转折出无形的问号。
马骋拍了拍脑门,哈哈一笑,说,你看你看,我这样跟你说一个你毫无印象的人,的确有些突兀。高小青嘛,是个姑娘,在华联做收银员,就住在这个院子里。
我有些吃惊,脱口就问,你才住这里几天,就勾搭上涉世未深的姑娘了?
棋为媒呀。马骋拍了拍桌上的棋子说。那天一早,我坐在门口打棋谱,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从我门口路过,都走过去了,又折回来,脆生生地问我,这么喜欢下棋呀。就这样,搭讪上了。一聊,原来她也会下棋,当时就摆了一盘,感觉她下得挺像模像样的。一来二去,就熟了呗。
马骋所言是人家姑娘主动找他搭讪,我心中存疑,就说,多大方的姑娘,会主动搭讪你这样一个陌生男?
马骋眉毛一扬,说,大哥不信?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拍着我的肩膀说,现在是三点半,高小青四点下班,你马上就能看到她了。
果然,四点一刻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跫跫的高跟鞋踏地声。来了!马骋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迅速坐正了身子。我也坐正身子,埋头和马骋继续对弈。与此前漫不经心的敷衍不同,这时的马骋,满脸严肃认真的表情。
直到脚步声停在门口,我才抬起头来。门口站着的姑娘的确身材高挑,目测身高不低于一米六五。她神态自若地看看我,又看看马骋,马尾辫上的发卡在阳光下闪了几闪。
下班啦!马骋招呼一声,起身道,来来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张小郢北边挨着太湖路,沿太湖路东行,过金寨路,很快就会到达一所著名高校的南门。马骋不摆棋摊的时候,总爱背着双肩包,混进校园里,找一僻静的地方练拳。双肩包成了马骋顺利出入校园的道具,在门卫眼里,背双肩包的马骋或许被当成了研究生。马骋的双肩包看似沉甸甸的,但里面装的绝不是书籍文具之类的学生用品,而是一副掏出来即可就地摆摊的象棋,几本皱巴巴的书刊,《棋艺》《象棋研究》《象棋残局大全》《中国象棋弃子攻杀法》《故事会》,诸如此类,有的用于钻研棋艺,有的用于摆摊等客时消遣。有时候,包里还会装一壶水,两块烧饼。不过,在与塔皮瓦切磋功夫之后,他双肩包的标配里增加了一副红色的拳击手套。
发现校园里有个不错的练拳地点,是在马骋暗恋上高小青之后。马骋觉得,从高小青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只要他捅破这层窗户纸,两人恋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恋爱总要花前月下,可在南七,哪里有恋人浪漫的去处?在金寨路与望江路交口东北角,是有块小绿地,一座从来没见过喷水的小喷泉,几只长条椅子,无论白天黑夜,除了刮风下雨,每天总是人满为患,加上车来车往,环境嘈杂,显然不适合爱情的培育。太湖新村里倒是有一座小花园,但肮脏破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臊味,行人路过大都掩鼻快走,更别说坐在那里谈恋爱了。可能是多年下象棋养成的习惯,马骋遇事总要多看几步,在步入恋爱之前,他就在南七大街小巷小区校园游走,寻找能够让爱情停靠的休憩地。终于,在一个黄昏,走进了这座校园。马骋四处一看,心中欣喜。马骋想,在没有成为自己的爱情圣地之前,这里,完全是自己的拳坛哪。马骋放下双肩包,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行云流水般打了一套太极拳。
绝佳去处。马骋向我讲述他发现的这个练拳(抑或恋爱)地点时,毫不吝惜地用这四个字作了形容。我听了,心中立马起了兴致。第二天正好是周末,马骋喊上我,去校园练拳。我一看马骋练拳的地方,位于一座红色的楼房后面,蜿蜒的小路两边是舒缓起伏的草地,草地与楼房之间种着茂密的树木,从树木上不时传来啾啾的鸟鸣,果然是绝佳去处。我坐在小路边的长条木椅上,跷着二郎腿,一边欣赏美景,一边看马骋练拳。
小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他们大都行色匆匆,有的向马骋那里望上一眼,有的根本无暇顾及,关注的只是自己手中的书本。楼房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斜挎书包的黑人小伙子,身穿T恤短裤,脚踏运动鞋,长胳膊长腿,沿小路跳舞一般走来。与其他行人不同的是,他走到离马骋练拳最近的路边,竟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极为专注地盯着马骋的一招一式。马骋一套拳打下来,刚气喘吁吁地摆出收式,那黑小伙就腾一下跳起来,竖着大拇指朝马骋直摇晃,用磕磕巴巴的汉语不住地赞叹道,功夫!中国功夫!!你好功夫!!!
不用说,这黑人小伙就是塔皮瓦,来自非洲H国的留学生。这个时候,他已在这所校园待了两年多,汉语讲得虽不流利,与我们交流却不成问题,成问题时手势参与进来问题也不再成问题。
都是年轻人,寒暄几句,彼此介绍,很快就熟络起来。塔皮瓦说,我很小就跟一法国籍教练学习自由搏击,在祖国读中学、大学时,曾获过几次校内拳击赛的冠亚军。说着,塔皮瓦手脚并用,舞蹈一般,演练出几个搏击动作。干脆!利落!这次竖大拇指的是马骋了,他夸赞塔皮瓦几句。不过,我从马骋赞赏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儿不屑一顾。事后,马骋的一句话,也证实了我的观察是多么的细致入微。谈到塔皮瓦的搏击时,马骋撇撇嘴,说,麻秆一样的身材,能有啥力道?!花拳绣腿而已。
那天,马骋练完拳,和我一起回张小郢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们与塔皮瓦互道再见,就朝校门走。塔皮瓦跟着我们,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
你们去哪里?
回家。
我到你们家……做客,欢迎吗?
当然欢迎。只是,我到家后,还要出摊,讨饭吃。
出……摊?讨饭?出摊是到卖早点的地方乞讨吗?
摆象棋摊子。
中国象棋?我喜欢。我陪你摆摊可以吗?一边陪你,一边学下棋,这样度周末,太有意思了。
……
就这样交谈着,塔皮瓦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宠物犬,一路尾随我们进了城中村张小郢。后来我想,可能是离家万里,远在异国他乡,朋友少,加之学习紧张,才导致塔皮瓦如此吧。
那个周末,在望江路与小巷子交口马骋常摆棋摊的地方,出现了一处令行人不时回顾的场景——一张席地而铺的棋盘后面,有两个摊主模样的小伙子。一个站立,一个坐在小马扎上;一个是黑又亮的外国人,一个是黄又黑的中国人。
就这样,塔皮瓦毫无悬念地介入了我们的小圈子。马骋,高小青,我,加上塔皮瓦,四个人,是混大排档的最佳组合。大排档的桌子不大,或长方形或正方形,根据桌面形状,可以两人并排坐在桌子的两边,也可以一人占据桌子的一边。通常情况下,是这样坐的:长桌子,马骋和高小青坐一边,我和塔皮瓦坐另一边;方桌子,马骋和高小青对面坐,我和塔皮瓦对面坐。
几场烟熏火燎的大排档混下来,大家的情谊噌噌升温。去校园练拳,马骋在小路一边的草地上打太极,塔皮瓦在小路另一边的草地上练搏击;在巷口摆摊,马骋和顾客对弈时,塔皮瓦全神贯注地蹲在一边揣摩。实在等不来顾客时,塔皮瓦就和马骋下几盘。输的总是塔皮瓦,每输一盘,他都按照规矩给马骋五块钱。一开始,马骋坚辞不受,塔皮瓦說,我跟你下棋就是对决,下不过你就要缴学费,再说,我不差钱。如果,你下不过我,就要给我钱。这很公平。马骋一想,也对呀,就接了塔皮瓦的钱。
听马骋描述他和塔皮瓦隔路练拳的场景,我很想去看一看,就趁周末起了个大早,随马骋一起走进校园。还没到练拳的地方,大老远,就看见塔皮瓦戴着蓝白相间的拳击手套,正攻防有致地挪动着双腿挥舞着双拳。我冷不丁地问马骋:假如你俩对阵,会是一种什么情形?马骋止住步,一脸懵逼的表情,想了想,说,我们的传统武术更胜一筹吧?霍元甲,李小龙,不都击败过国外的搏击高手吗?与细胳膊细腿的塔皮瓦对阵,结局还用说吗?
吊诡的是,马骋和塔皮瓦平素练拳相安无事,没想到这次马骋甫一站定,塔皮瓦就跑到他跟前,嘻嘻哈哈地说,瘦马,你站好,我看看能不能推动你。马骋冲塔皮瓦抱拳,接着运气,蹲稳马步,对塔皮瓦摆摆手,意思说可以来了。塔皮瓦一手搭在马骋肩膀上,用力去推,没想到马骋只是上身晃了晃,脚却像树根一样牢牢地扎在地上。塔皮瓦后退两步,手握拳头,冲马骋胸部捣来。马骋微一扭身,电光石大间几根手指捏住塔皮瓦拳头后的手腕,顺势一送,塔皮瓦就踉跄几步,摔倒在草地上。
马骋转身,慌忙去扶塔皮瓦,嘴里直说抱歉。塔皮瓦还没站起身,就冲马骋直竖大拇指,连声说,牛!牛!我要跟你学中国功夫!马骋冲塔皮瓦抱拳道,这段时间一起练拳,我看你身姿灵活,出拳神速,拳肘腿膝并用,有很多招式是我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的,值得向你学习呀!
或许是马骋赞扬的话提醒了塔皮瓦,他一起身,就对马骋说,瘦马,要不……我们按照自由搏击规则,切磋一下?
我一听,赶紧走到他俩旁边,劝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一会儿瘦马还要摆摊呢。之所以出面阻止他们,是因为当时我心中老是在想,难道是刚才路上我不合时宜的问话,造成如此硝烟欲腾的局面?
也或许是刚才的小胜,给了马骋信心,他把我往旁边一拨拉,就一抱拳,冲塔皮瓦朗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我一看无力阻止他们了,就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是裁判,我说停就停。你们同意吗?说着,我的眼光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见他们点头,我才退回长条椅子那边,内心紧张地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比赛一开始,塔皮瓦步伐灵活地跳来跳去,不敢贸然进攻,身上吃了几拳。几个回合下来,塔皮瓦瞅个空当猛冲过来,出拳速度很快,马骋胸部、面部先后中拳,有些顶不住,就转身逃遁,塔皮瓦果然中招,紧追过来,哪想到马骋一个转身鞭拳,结结实实打在塔皮瓦的脸上,鼻子里很快流出了血。我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停”,就看到塔皮瓦猛一耸身,一个飞膝,正中马骋下巴,马骋像面口袋一样仰面倒在草地上……
结局还好,马骋和塔皮瓦都没有恼怒,两人惺惺相惜,互致歉意。在那块儿刚刚进行过打斗的草地上,马骋和塔皮瓦迅速达成口头协议:塔皮瓦跟马骋学中国武术,马骋跟塔皮瓦学习自由搏击。
那天,塔皮瓦去了芜湖路的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副红色的拳击手套,来到马骋的棋摊前,郑重其事地赠给了他。马骋一抱拳,嘿嘿两声,接过拳击手套,放进了双肩包里。
作为回报,马骋买了一身白色的中式练功服,赠给了塔皮瓦。
草地比武风波,非但没有让马骋和塔皮瓦的关系疏远,反而更加密切了。草地练拳,他们不再总是隔路相望,而是时分时合,分时各练各的,合时相互切磋。
塔皮瓦是学生,平常上课挺刻苦的,一般不参加我们的活动,但一到周末,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吃喝玩乐,样样投入。我们四人几乎每个周末都要一起吃大排档,饭后,就漫无目的地逛街。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塔皮瓦和高小青也熟络起来。有几次塔皮瓦买东西,竟然大大咧咧地托高小青捎,然后相机取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骋觉出问题了。有一次吃大排档的时候,塔皮瓦打破规矩,一屁股坐在高小青对面,占去了他的位置。马骋不爽之余,心中渐起危机感。马骋决定找个机会,和高小青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天是三八节,下午,马骋坐在棋摊前,一看时间已过四点,就不时扭头往东望。终于,看到身着工装的高小青袅袅婷婷走过来。还离老远,马骋就招呼道,妇女节不是有半天假吗,也不休,劳动模范哪。高小青笑了笑,说,调休。马骋说,在这个伟大的节日里,为表对女士的尊重,晚上请你吃大排档。高小青问,塔皮瓦参加吗?这节日是国际性的,有国际友人参加,岂不更好?马骋说,今天不是周末,塔皮瓦不会出来的。高小青说,邀请一下试试?也喊上大哥。马骋支支吾吾一阵子,算是搪塞过去。我不知道他喊没喊塔皮瓦,反正给我发了一个短信。
下班后,我来到大排档,见马骋和高小青面对面坐在一张方桌前,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我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就一屁股坐在小方桌的一边。
不大会儿,酒菜就上来了,马骋招呼大家开吃。我问,塔皮瓦什么时间到?马骋说,不是周末,喊也喊不出来。高小青咯咯笑了两声,说,说不定人家一会儿就过来呢。我瞅了一眼马骋,见他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快。
我敬高小青酒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大哥你是编辑,我想问你个问题。见我点头,她就接着说,塔皮瓦说他爸爸是他们部族的酋长,在非洲,酋长是个什么角色?
这问题尽管不大,但还真的一时难住了我,我搜肠刮肚,在头脑里组织好字句,还没说出口,马骋却先声夺人了。
酋长?嘿嘿。马骋冷笑一声,拿起面前的啤酒杯,一仰脖子把啤酒全灌进肚子里,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慢悠悠地说,酋长,不就是咱们农村家族的族长嘛,或者相当于地主。说着,他直视着高小青的眼睛,洋洋得意地说,小青,你也来自农村,知道地主算个啥角色吧?俺们不大的村子里,以前就有三户地主呢。
高小青脸红了,小声争辩道,塔皮瓦说,他家光骆驼就有近万头,还有私人武装。你村里的地主家养了多少头猪哇?
高小青能说出来塔皮瓦的一些家庭状况,马骋一下子明白过来,或许,塔皮瓦和高小青早已经暗暗接触,说不定都花前月下了。想到自己在追高小青上的盲目自信,想到自己提前四处寻找恋爱的去处,悲愤一下子涌上马骋心头。
私人武装?不就是地主家的家丁嘛!马骋说这话时,尽力把自己的语调控制得和缓些,似乎怕我和高小青看出他内心的波澜。
别说塔皮瓦了,我们喝酒,喝酒。我一看馬骋和高小青闹得有些不大愉快,忙举起啤酒杯,冲马骋晃了晃。
一道黑影突然从大排档的简易棚外直冲进来,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那黑影就坐在了我对面。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塔皮瓦刚一落座,就用一句发音滑稽的中国成语做了开场白。他扭头对一脸尴尬的马骋说,瘦马,原谅我这位不速之客。今天是高小青女士的节日,我当然要来祝贺。说着,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束六朵黄色的小向日葵花,递到高小青面前。
那天晚上,郁郁寡欢的马骋没有直接回他的租住处,而是随我来到我的租住处。我能感觉出,马骋很失落,可又不甘心。我劝他道,年轻人之间互有好感,再正常不过。好感顶多是恋爱的基础,离恋爱远着呢。马骋说,大哥你不用劝我,我当然明白这狗屁道理。他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望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合力大厦上闪烁的灯火,许久许久……仿佛心头的阴霾突然一扫而光,马骋扭头说,再过几个月,塔皮瓦就要毕业回国了。即便睡眼蒙眬,我依然明白无误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轻快。
不久后的事实证明,马骋谈到塔皮瓦就要毕业回国时溢于言表的欣喜有些早了,比塔皮瓦更早离开南七的,恰恰是他本人。
张小郢与望江路之间的小巷子,因为摊点杂乱,路面被挤占严重,加之垃圾遍地,臭蛋味儿飘荡,早就成了市容执法部门整治的对象。以往呢,摊主们与市容执法大队打游击。执法人员一来,大家收摊,还主动打扫自己摊位的卫生;执法人员一走,大家又很快把摊子摆出来,继续制造垃圾。可这次不一样了,一上班,几个市容执法人员就在这小巷子里走来走去,严防死守。傍晚,他们一下班,各类摊点又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白天不能在老地方摆棋摊,马骋背着双肩包,在南七寻找新的摆摊地点,两天下来,他发现哪条街巷都管理很严,根本无法开拓出新的从业空间。于是,马骋扭头踅回来,坐在望江路边距小巷口一箭之遥的绿化带边,看着棋谱,不慌不忙地陪着市容执法人员上班。下班时间一到,市容执法人员刚骑上停在路口的电瓶车还没离开,马骋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从容自若地摆摊开张了。
白天不能练摊,马骋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练武。近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武功与日俱增。那天,马骋喊我到他租住房陪他下棋的时候,对我说。我抬眼瞅打赤膊的马骋,他做秀般做了一个健美动作,胳膊上、胸腹部的肌肉一条一块的,的确力量凸显。
近来和塔皮瓦一起练拳,我明显感觉出他技不如我了。马骋有些兴奋地对我说。因为高小青,马骋虽然对塔皮瓦心存芥蒂,但毕竟是成年人了,平日里也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交际,一起练拳,一起下棋,一起吃大排档,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塔皮瓦回国前,我想和他再比试一下,不然就没有机会了。马骋一本正经地说,地点我都选好了,就在江淮化肥厂前面的小铁路边,找块空地,来场友谊赛。
我听了,心里隐隐觉得,马骋有些自恋、自大了,这很危险,如此下去,说不定会吃亏的。
果然,不久后的一天晚上,马骋为自己的轻狂埋了单,铩羽而归。
那天晚上,马骋坐在棋摊后面,等着人来对弈。棋摊附近正好有一杆路灯,光虽晕黄,但因从斜上方洒下来,马骋和他面前的棋盘煞是显眼。马骋的棋摊在巷口,当市容执法人员突然出现的时候,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逮了个正着。一执法人员要没收马骋的象棋,马骋用手一捂,叫道,且慢!旁边一瘦小的女执法人员像个头儿,她斩钉截铁地说,违法摆摊,坚决没收!对方语言的强硬,一下子激起了马骋的胆气,他说,下盘棋,你们谁能下过我,就把棋拿走,我以后也不再在这里摆摊。没想到那瘦小的女执法人员蹲下身来,说,咋?忒自信吧?我来。马骋就摆好棋子,与她对阵。下着下着,马骋额头上的汗就渗出来了……半个小时下来,马骋山穷水尽,即使再走也无回天之力,就朝那女执法人员抱抱拳,算是认输了。那女执法人员起身,冲马骋揶揄道,臭棋篓子,还想靠下棋混饭吃?年纪轻轻的,找个实实在在的工作,学门手艺,比这强多了!
当时,围观的人不少,很多都住在张小郢,认识马骋。女执法人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这句话,深深地挫伤了马骋的自尊心,他回到租住处,蒙头大睡,一连几天都没出门。中间,我去马骋租住处看了他两次,感觉他精神萎靡,就知道惨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对“做不了棋手,就做保镖”的他打击有多大。
过了几天,我再去找马骋,准备把他拉出来,和大家一起吃个大排档。到了他门口,发现一对小夫妻正在收拾房间,一问,说是刚刚搬进来的。我连忙打马骋手机,里面一个女声反复说:“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马骋不辞而别了!
后来,从高小青那里,我才知道些事情的大概。原来,马骋离开的头天晚上,他在楼梯口截住刚刚下班的高小青,直截了当地向她表达了爱意,并声称,如果高小青不同意,他就永远离开南七,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高小青说,我在老家定亲了。马骋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说,你再想想,我坐在这里等你回答。高小青上不去楼梯,又急又怕,抽泣起来。马骋一看高小青哭了,就叹声气,起身,扭头,不声不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段时间,塔皮瓦毕业了,准备回国。那天,我在大排档给他送行,高小青也参加了。那时候,高小青已辞去华联的工作,在一家培训中心学财会,说结婚后回老家帮老公打理家族企业。是个方桌,落座的时候,塔皮瓦先是坐在高小青的对面,挠了挠头,又站起来,坐到我的对面,嘴里还说,瘦马的宝座,我不能坐。塔皮瓦倒了四杯啤酒,每人面前摆上一杯,最后一杯放在高小青对面的空位桌面上,然后掏出手机,说,瘦马的手机,我拨打了无数次,都说号码不存在。明天我就要走了,现在,我还想和他一起喝酒,上帝保佑,但愿今天奇迹发生。说着,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孩子一般凝神静听……
哇的一声,高小青哭出声来。
听到高小青压抑的哭声,我的心里也涌起一股酸楚的感觉。
那天午后,马骋在QQ上突然鬼魅一般现身,一下子勾出了我的许多记忆。我们几人中,他是以不辞而别的方式第一个从我眼前消失的人,却是最后一个与我联系上的人。想一想也挺有意思,十几年前的春夏两季,马骋、塔皮瓦和高小青仿佛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脱离集体,离开了南七,多年后,他们又与我重拾联系,却是按照相反的次序陆续出现——先是高小青,接着是塔皮瓦,最后是马骋。
严格意义上来说,高小青一直没有与我失去联系,她的家乡在大别山区,离南七所在的省城一百多公里,原来通省道,后来又有了高速公路和高铁。那次给塔皮瓦送行后,我与高小青之间暂失联系,大约过了两年,她给我打来了电话。高小青告诉我,她已结婚生子,现在老家大别山区,和老公一起打理家里的养殖场,养土鸡,养野猪,如今在省城的不少商场超市里都有她家的绿色产品,注册商标“青瓦寨”。后来,每上商超购物,我都会步入生鲜食品区,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搜寻“青瓦寨”,有时还会买上一点儿。
又过了几年,有次高小青来省城做市场调研,喊我吃了一顿饭,在江南春。我离酒店近,先到,站在酒店前等高小青。一辆红色宝马戛然而止,一个肥胖的女人从车门中艰难地往外挤,脖子上挂着一条手指般粗的项链,两只几能坠破耳垂的大耳环晃来荡去,十足的土豪婆娘模样。要不是冲我咧嘴一笑,我还真的看不出是高小青,差点儿闹了尴尬。稍事寒暄,高小青抬手向西边一指,话锋突转:我刚才去张小郢转了一下,与鸡蛋一样多的是墙壁上的大红蛋,红圈圈里一个红色的“拆”字。下次来,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它……
塔皮瓦与我联系上有些戏剧性。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埋头编写反映抗日战争的中篇小说,正编到日军进村烧杀抢掠令人义愤填膺的桥段,嘭嘭嘭,门被敲响了,我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一个戴眼镜的文弱中年男后面,立着一铁塔一般壮实的黑人小伙子。东洋人没来,非洲人来了。
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说是K大外事办公室的工作人员。K大?对,你没猜错,就是位于南七的那所著名学府。他又指着黑小伙,介绍说是H国驻广州领事馆的名誉领事。一说到国家名称,我立马就想到,他们此番来,一定与塔皮瓦有关。果然,中年男子说,我们根据塔皮瓦将军提供的你的单位地址,一路顺藤摸瓜找过来的。塔皮瓦将军?这名词组合简直太雷人了!一个毕业不过十来年的留学生,还是学物理的,吹气球一般成了将军?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儿,一团糨糊在脑海里开足马力使劲搅巴,都不顾得纠结他不恰当地使用“顺藤摸瓜”一词,对我造成的精神伤害了。
那黑小伙的汉语非常流利,毕竟是外交官。他说,受塔皮瓦将军派遣,冒昧打扰您。交流了一阵子,我才明白,塔皮瓦回国不久,他们国家发生了战乱,他父亲任命他为部族武装的参谋长,参与内战,几年后取得胜利,塔皮瓦不仅晋升少将,而且被任命为H国国家革命武装力量部的副部长。我想,假如马骋乍听到這消息,把酋长比作族长和地主的他,保不准会惊得下巴脱臼。
刚想到马骋,对方就提到马骋了。黑小伙说,塔皮瓦将军派遣我来,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找一个叫马骋的功夫高强的人。我告诉黑小伙说,自从马骋不辞而别,我也与他失去了联系。临别时,我与黑小伙交换了名片。他在自己名片的背面写了一个电子邮箱地址,递给我,叮嘱道,有马先生的消息,请联系我。背面的E-mail是塔皮瓦将军秘书的,可以直接联系上将军。
现在,马骋终于出现了,但分别十多年,这些年他究竟在哪里干些什么,我却一无所知。在与塔皮瓦联系的时候,谈到马骋的行踪,我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再者,我本人对马骋的经历也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于是,趁个周末,挑个晚间,我与他QQ聊天。
从聊天中,我才知道,当年马骋回了老家,应聘在一家武校做教练。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回国探亲的老华侨,看马骋既会下棋又会武术,就想把他带到美国,教自己的孙子辈学习这些中国国粹。马骋一听,欣然前往。
聊着聊着,马骋突然说,大哥,你猜我现在正在干什么?
我戏谑道,不会是……在美国的巷口摆棋摊吧?
马骋哈哈笑了几声,说,大哥能掐会算,我确实在摆棋摊,你看。很快,我QQ页面上出现了视频电话的请求,我点了“接听”,QQ进入视频模式。画面上,异域风情浓厚的街道边,一副中国象棋摆在地上。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摊主身份,马骋手机一转,画面上出现了他的上半身。我发现,十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在马骋脸上也刻上了深深的沧桑。
我好奇地问,在美国,摆中国象棋摊子?
马骋说,是呀,这里是华人社区,会下中国象棋的人多了,他们把下中国象棋作为一种思念家乡的手段,所以生意好得出奇。
我转换话题,说,塔皮瓦派人从广州来,找过你。
画面中的马骋眼睛大睁嘴呈O形,表情显得极为夸张:找我?广州黑人商贩不少,难道他在广州做国际倒爷,让我去做保镖?
我说,我不清楚塔皮瓦为何找你,但我知道他不在广州做倒爷,他在H国,做国家武装力量的将军。
可能怕我看到他雷倒的样子,马骋关了视频电话,敲出来一二十个吃惊的表情,发过来。接着,又自我解嘲似的说,非洲的地主,真是不得了。
我发给他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很快,马骋发过来一段语音:我真的想和他比试一下,在江淮化肥厂前面的小铁路边,找块空地。说着,马骋叹口气,不无失落地说,可是,这样的机会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我想了想,语音回复:你回国的时候,一定要抽空来南七看看。如果你来南七,你会发现,改变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容颜,一切的一切,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我们青春时期苦涩而美好的记忆。
这段语音刚刚发过去,我突然感到无比矫情,就点了“撤回”。没想到马骋语音中哈哈一笑,说道,晚了,我听到了。
按照黑小伙给我留下的塔皮瓦秘书的E-mail地址,我给塔皮瓦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找到马骋了。信件中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缀上了我的手机号码。我如此做的动机很明显,无非是想叫塔皮瓦打来电话,直接对对话,毕竟,我们是曾经一起在南七混过的国际兄弟。
过了两天,一个国际区号的电话打入我的手机。我颤抖着手摁下接听键,一声问候从万里之外飘然而至:你好!汉语发音虽清晰,却有些生硬,不是塔皮瓦又能是谁呢!
我说,久违了,塔皮瓦将军!
是呀是呀,离开南七那地方十几年了,光阴如流水,一去不复回。塔皮瓦大笑起来,那声势,我感觉能把他屋顶上的瓦片震落下来。
我们叙了几句旧,很快,塔皮瓦就把话题扯到马骋身上:你说联系上瘦马了,他现在干什么?
我说,依然在摆棋摊呢。
做不了棋手,就做保鏢。塔皮瓦嘟囔了一遍马骋曾经说过的话,问我道,瘦马这个人,是不是做事很执着?
我笑着说,他一直在为他的梦想而折腾。
如果他愿意来我的国家,我派人去中国接他。塔皮瓦说,做我的保镖有些委屈他了,我要让他做我军队的中国功夫教官,还可以给他授军衔。
我说,他在美国呢。
过了好久,塔皮瓦才说,美国?那就算了。语气里满是失落。
责任编辑:高鹏
作者简介:
张琳,1970年生,安徽砀山人。曾在各级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80余万字。现居合肥,从事编辑工作。安徽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