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诗(组诗)
2018-07-20杨勇
迎新论语——给母亲
灰雪簌簌着,发现光阴形同扯淡,单刀游刃,
或者,干脆用斧头往下劈,裂了东南西北中。
此刻,母亲犹在南山长眠,梦里只见过几次,
撕光最后日历,我不知道该是幸福还是悲哀?
究竟胶着是个状态,这根筋两端各持个因果。
心不明,眼不亮,执个大象的黑暗奔波流年。
光是有过的,柏拉图洞穴的软禁中难舍难识,
天下哪有日日新?忽忽地死去,忽忽地活来,
下水道每天泛滥生活的残渣跑空所有后现代,
缝隙既然无法弥补,那真实是否算一点智慧?
照镜少了,洗澡多了;性欲少了,幽居多了,
甚至用牙齿管住舌头,甚至驼背也奋力挺起。
向内向外是一回事,但愤怒与平和坚决不是。
我为体内的腐败和淤泥,幻想培养出水莲花。
还是有执啊,书房里的人像蒸气沸腾,岁尾,
暴力之词摧枯拉朽,诗的能指可否找到所指?
一个盗版文本呼啸,逝者如斯,老人变好否?
不通透仍旧一条道跑到黑,牛角尖如之何呢?
母亲病逝4日祭
在那里,一个白浪消逝了,又是一个白浪, 母亲也是 。
我知道,浪还在浪中,浪在风中,浪在水中, 母亲也是。
水在水中,水在大地上,水在天上,水在一切周流中,母亲也是!
记梦——给病逝的母亲
昨夜似有唯心,纠缠于依稀可辨的度亡经里,
隔着生死问答, 她抽象的身体远离颠倒梦想。
一座米粒雕塑的小楼阁,菩萨般藏着她的一生。
虚无是存在的,就像醒来,我承认听惯的乡音。
存在是存在的,就像一场银蝶赶往光明的小雪,
她曾有过寒彻和温情,每一粒飘洒都牵连娑婆!
小院幽记——给母亲
盛夏扩张着热病,
破伤风出入于冷暖得失,
痊愈后犹向着平静之地吹。
生死大于猛兽和否定,
越界,没人能逆着节气返回,
却由着梦里颠倒泛滥。
茂绿的小菜园荒芜,
望出去满目相枝大叶和微澜,
都是万物生的破绽。
麻衣小雀,蓦然从虚空造访,
初飞在乡间,在母亲的小院,
这趔趄的心,惶惶中生硬又柔软。
生日诗
所遇迷障,多妖魅,幸好月光轮回,
从沉沦的山谷跃起。蓊郁的夏风里
远行渐凄清,草丛低吟的歌手掘墓。
倒走时秋风拍打我的脊背,透心凉,
敛气的中年不再敛气,边走边涣散。
急遽展示个成果,小水潭昭然若揭,
沸腾过几枚气泡,破裂过几许铿锵。
半池水盈余凉静,半池水失于澄明,
好在外相还在荡漾。涟漪,立志于
开阔,其实在不断地虚无。充实的
是病,高血压颈椎病近视眼,中道
骨头缺钙,畏惧山高,屡失好风水。
唉,46岁,这一年我更像坤乾孤儿,
现实少了母亲,梦里梦外山重水复,
凜冽的平面度余生,骨肉两不相知。
7月29日还乡,夜雨里想起母亲
夜雨,蔬菜抑制不住自己的茂密,
用鸿蒙深处的汹涌,用事过境迁的荒凉。
泥土轰鸣,像那株孤葵,但我不哗响。
你种植的小园葱茏,生长吞噬着它们。
你在时,芍药芬芳,瓜豆攀附,韭花似雪,
今更丰茂,蛛网,绿和黑,向小院决堤。
唉,妈妈,我不悲凉。我知道小园里
每朵死去的花都住着一个水绿的婴儿。
归去来兮,我不分辨浓淡,世上的白黑。
虚无是把刷子,它刷风刷雨刷坤乾刷空色,
惟五光十色的泡影坚硬。唉,妈妈,
奈何经里,黑,我还是希望一座还乡的桥。
祭 诗
小院漆黑于晚秋,
干枯的蔬菜哗响,伴着
虫儿荒凉的低吟。仰头,
满空茂密的星星抽搐。黑,
点亮灯就不一样了,暖,
像她仍旧在,出来迎我,
然后,灶房里升浮着蒸汽,
她切菜,淘米,等待着儿女。
归,充实的小屋,她的节日。
饭后我们守着电视,她看
相亲相爱栏目,失败婚姻后
她隐秘的寄托,为新姻缘流泪。
现在这小屋空荡,她不在,
斑驳的墙壁,灶台,土炕,
水井,火炉,老衣橱,缝纫机,
蒙尘里黯然于时光的衰老。
她68岁,走了, 平静得像一个
小姑娘。隐约于虚无。
我知道没有人再回来,
这一年的夏天后,
我不能再对着她喊一声妈。
我知道,她还在,绵延的慈爱,
像我呼息着的永不消失的空气。
窗外风声响彻,又是一秋。
隔着生死,秋,巨大的丰收里,
我如泥土,如泥土一样荒凉,
这个凉秋挡是挡不住了。
南山书——母亲百日祭
晚秋无动于衷,像一位沉住气的老人,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黑暗的摇摇欲坠。
填上最后一锹黄土,她身前的事全成为
身后的事,我知道,红叶和白雨也知道。
如今,雪花覆盖前,她变成安静的果实,
坠地的种子和萧瑟的山峦,出入于虚无。
她将怀抱石头、寥落和松涛,沉向夕照,
沉向我梦里的老宅。她,仍旧住在那里,
充满光,忘记生病,关心着在外的儿女。
她将年复一年,满腹涩苦守住秋天之甜。
但,我唤不回她,比雾气还仿佛的墓碑,
所收敛的云烟,过度的脆弱又过度坚硬,
它展开沙之书的封面,僵局于尘世的阅读,
风翻遍三秋旧账,也翻不开那肃穆的索引。
(或许,我就是一袭目录,捕捉她从彼岸
漾来的波痕,余生震颤于她身后的涟漪。)
何方神明呢?仰首云端一鹤,戳破虚空。
我听到浩渺的足音流转山谷,空空作响。
中元诗——给母亲
白雾牵挂几抹远山,自顾纠结。
松散的是微霞,压低在灰色云头。
露水坠落前,镜面里划过雁阵和孤鸦。
新冢新覆春秋,蓬蒿间虫鸣衰弱史,
被去年一朵野菊聆听,不了里了了生意。
轮空的是我,隔一夏来看你就像看自己。
割草,静坐,纸火热烈后青烟障眼。
以为你留在盛夏看花,低头拨手机是空的。
抬头草木蓬勃,风过隙,有何物可停滞?
昨夜望月,空明照彻的形骸犹有执迷,
放不下浩瀚,盈亏里捕捉一粒尘星。
秋也褪色,雪煮后,大地收获大悲种子。
责任编辑:梁智强
作者简介:
杨勇,70后诗人。从事诗歌、小说、文学批评创作活动,著有诗集《变奏曲》《点灯》《日日新》等。